《摇摇欲坠》倪大野

3、第 3 章

　　陈如珂等车时接到了他的电话。
　　这个点大部分人还在梦乡，地铁站里空荡荡的，除了她就是打扫卫生的阿姨。
　　手机铃声响起时，声音回荡在空空如也的站点。

　　她拿起手机，上面没有备注，但陈如珂知道这是他。
　　他愿意主动提供叫早起服务，她却不能真的依赖他，不是不信任，是心疼，嗯，是心疼。
　　她微微眨眼，为自己不熟悉的情绪所困扰。
　　所以她说需要五点半起，这个时间不那么早也不那么晚。

　　将滑键移到绿色按钮上。
　　微冷的风从地铁甬道徐徐而来，这是地铁即将到来的预示。

　　“懒懒，你起了吗？”
　　陈如珂下意识将贴在耳边的手机拿远，太……太近了。

　　“嗯，已经起了。”她的左手无意识地搔挠着书包的背带，她这个人无趣又社恐，唇舌打架着实不知道说些什么。
　　手机那头传来比平常语音略低沉的笑声，一次又一次冲击着她的耳膜。
　　“啊——我好像完全没什么用耶——懒懒都已经起了。”语气委屈地像只被雨淋湿的狗狗。
　　“不……不是，”她下意识摆手，这才发现自己动作夸张，赶紧收回手，低着头小声回着，“是听见你的电话声醒的。”

　　她捏了捏自己的耳垂，那里正因为撒谎而微微热着。
　　“真的吗，懒懒？”他清了清嗓子，语气揶揄。
　　她抬起眼，小心地看了眼四周，没有其它乘客，连清洁工阿姨也走远了：“嗯，我从来不撒谎。”

　　陈如珂捏了大腿一把，撒谎的羞愧感充斥全身，她反复在自己的底线上乱跳，却丝毫没有任何的罪恶感，她好像有些坏了。
　　独属于地铁的轰鸣声来了，最早班的地铁即将到站。
　　她得挂电话了，否则就该露馅了。
　　“我要去洗漱了，你多睡会。”她匆忙挤出几句话，干巴巴的，讨不了任何人的欢喜。
　　“那好吧……懒懒……”
　　他怎么能将几个字说得这般留恋不舍。
　　“嗯，那我挂了……”

　　陈如珂靠向地铁座位扶手，冰凉的柱子尽心尽力地将她脸颊的温度降低。她将手机拿起，为他添上备注。
　　通话总时长一分二十一秒。
　　在地铁呼啸着到来的前一刻，她挂电话的前一刻，她的脑子里挤进了他带着倦意的低笑声和……
　　你好可爱。

　　陈如珂打开手机摄像头前置，我这样的是可以被称为可爱的吗？
　　地铁开得又平又稳，她靠在扶手边，耳朵轰鸣，近乎窒息。

　　*

　　匆匆忙忙到了考场，匆匆忙忙考了试。
　　陈如珂联系了朋友，一起吃过午饭赶往了早已定好的民宿。
　　放好东西，闲聊。

　　这些朋友是陈如珂来S市实习后认识的，她们已经工作几年，思想清晰又理智为人处世圆滑而不油腻，她很喜欢与她们相约，即使只是待在一起她也觉得身心舒适。

　　“小珂最近几天都不怎么在群里聊天了……”
　　陈如珂正嘬着奶茶听着姐姐们聊天，话题冷不丁地转到她头上。她抬起眼，几个姐姐满脸揶揄地看着她。
　　这几日忙着同他聊天，间或在“行动小队”群里冒泡，自然是疏忽了和姐姐们的交往。
　　她一怔，轻微地咬了下唇，也就是一秒钟的思考便决定和盘托出。
　　她不会同姐姐们隐瞒，只是说时带着些不好意思，说着说着热气便会上涌，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她的脸颊，叫她反反复复陷入与他对话的情形中。

　　女孩子的夜晚是私密的，却又无处不充斥着少女的粉色气息，在民宿的卧室与卫生间反复穿梭着的嘻嘻闹闹，直将生日前的夜晚染上漂亮的颜色。
　　在认识小四儿后的第三天，陈如珂忙得没有主动说晚安。
　　他也没有主动开启聊天。

　　生日聚餐是快乐的，女孩子们提前一晚到达，男生们则是第二天来。
　　一起吃了好吃的饭菜、蛋糕，打卡Z市有名的“裤衩”楼，绕着金A湖慢悠悠地散步，听着朋友们快乐地闲聊。
　　陈如珂喜欢这样全身心放松的感觉，洗去了写毕业论文的劳累、没日没夜刷题的苦闷以及工作里的磕磕绊绊，整个人都仿似飘在云里，轻柔又惬意。

　　夜里赶着回了S市，陈如珂满身疲惫地躺在床上，从群里扒了几张姐姐们已经P好的美食图、景色图、合照图随意拼了拼发了空间。
　　等全部发出去以后，她才猛地醒过神来，她的空间是所有好友都能看见……
　　她赶紧仔细查看了发出去的几张图片，一张一张看过，幸好，只有她的一张背影照，连大合照她都是拍照的那个。

　　她害怕出现在他人的镜头之下，只要有镜头对着她，浑身就如同火烧起来一般。
　　手机相册里有很多自拍完看起来很漂亮的照片，但她总觉得那样的漂亮不是真实的她。

　　“啊，小珂你发照片又不发自己？”其中一个姐姐在群里问。
　　陈如珂：发了发了的！
　　A姐姐：一张背影也算啊～
　　陈如珂挠挠脸颊，有些羞赧：就感觉我不是很好看……
　　B姐姐：小珂你很好看的啊，怎么会没有好看的照片！
　　C姐姐附和。

　　“叮”一声特殊的消息提示音响起。陈如珂赶紧点击上方的消息栏。
　　自从周六那天早点接到他的电话后，他便再也没了消息，这还是他这几天第一次主动同她发消息。

　　小四儿：你来Z市了？
　　陈如珂微蹙眉头，总感觉这几个字里好似带着好奇与焦急。

　　别来无恙：周六去的啊，现在已经回家了哎~
　　小四儿：原来你是来Z市
　　陈如珂趴在枕头上，总感觉他的语气有些不大自然，却也按下心中疑虑。
　　小四儿：我在Z大上学
　　她猛地抬起身子，本因疲惫有些耷拉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他竟然在Z大吗？
　　所以她的语气才会与平日里有些不同。

　　大多数人听演唱会一般都是为了凑近，也不排除一部分人趁着这个机会来S市游玩一趟。
　　但她从没细想过他在哪里读大学，即使周五晚上她已经生出了想要见面的火苗，却还是一点一点被自己掐灭在心中。

　　但现在她有一点点后悔了。
　　那天早上，她是不是应该先说自己要去哪里，这样他们是不是就可以……

　　她有些心虚，因为连续几天汹涌澎拜却又莫名其妙的情绪撕扯着她，所以她在与他打电话时故意隐瞒了自己的行踪。
　　别来无恙：真巧啊，我刚从Z市回来
　　陈如珂对自己翻了个白眼，这句话怎么看都是一句废话……

　　小四儿：去看了“裤衩”楼？[图片]
　　她跪坐在床上，将手机拿高，半仰着身子，图片上是夜幕下的“裤衩”楼，灯光勾勒着楼的形状，一层一层的橙黄色的霓虹灯顺上去，倒映在金X湖上。
　　他们在不同时间的同一地点见过同样的风景。这一认知让陈如珂的耳尖微痒，默默思索起以后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与他欣赏同一风景的可能性。
　　别来无恙：嗯呢！[图片]感觉这个楼好丑哦，哈哈哈哈，不过在上面看风景很舒服~
　　她又发了一张在楼上拍得风景图，楼上风很大，好像能把愁乱的思绪全被吹散。

　　小四儿：我在这里拍了好多照呢～
　　她微扬嘴角，状似看不懂他语气里的小嘚瑟。
　　别来无恙：都拿出来，叫本姐姐欣赏欣赏！

　　字才刚发出去，陈如珂就忍不住捂住脸，大约是打过电话，大约是去过同一个地方，她竟大胆地发出类似调戏的话语，脸上的热意肆意增长，她只能松开手机为自己扇风。

　　小四儿：虚长我几岁，也敢自称姐姐！哼哼
　　她都能从脑中补全这两声可爱的“哼哼”，陈如珂趴在枕头上，双脚情不自禁在空中来回晃荡，心情随着脚丫来回摆动。
　　别来无恙：长一天也是姐姐，尊老懂不懂？
　　她眯着眼睛，脑袋眩晕，脑海中不停闪过自己揉着对方毛茸茸脑袋的场景。

　　小四儿：tui～
　　陈如珂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一声“tui～”正同他的头像合了起来，虚无的背景里，一个简笔画的小人不羁地朝着空中tui上一口。
　　别来无恙：让我看看是谁在随地吐痰.gif
　　一个简笔画小人叉着腰撅着嘴，即使只是寥寥几笔也能看出这个小人的严肃认真。
　　别来无恙：Z市好漂亮，可惜时间来不及，没去成古街。
　　小四儿：[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他一连发来好几张，陈如珂逐张点开，每一张都是Z市的老街，晴天、雨天、白昼、夜晚……
　　小四儿：我都去过哟～
　　嘚瑟死你算了，陈如珂在心里碎碎念，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又是一夜的插科打诨，早上闹钟响起时，陈如珂还有些神思不明。在地铁上，收到了辅导员要求签三方和赶毕业论文进度的通知。
　　挤在人群里的陈如珂拽着扶手胸中郁气难消，上楼梯时不小心趔趄了一下，脚腕微微泛着疼。

　　趁着中午吃饭之前，她同老大提了一嘴，老大让她与人事详谈转正，人事那边会与他讨论。
　　她只好答好。
　　明明中午之前还是晴好，吃过饭后，天却突然阴了下来，下午工作时间不过一半，人事将她叫了出去。
　　嗯，她失业了。

　　回到工位，她懵懵地坐了一会，沉静地收拾东西，老大在她进来后就去与人事说了几句，说完后走到她身边，接过她的相关证件与材料迅速地为她办好了辞退。
　　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完，陈如珂站起身来，还没站稳，脚腕处传来细密的疼痛，她撑住桌面，背上书包，小声同各位同事告了别。
　　这样狼狈的退场将她的自尊碾得稀碎，在同事的“为什么要走”的疑惑中，她的眼眶含着泪，嗓子像是被破布堵住了一般难受，残余的自尊心让她决不能当场落下泪来，不顾脚腕的疼痛她脚下生风，逃离了这里。

　　毕业论文催缴、失业、三方协议没签、公考结果应该也不大行，陈如珂坐在地铁上愣愣出神。
　　好像一瞬间什么都没了。
　　眼泪无声落下，她用力擦了擦，眼泪却还在不停地落，擦也擦不尽，一时之间陈如珂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