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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木樨花 ...

  •   过完那个年,风平浪静了近一年,圣上依然卧病在床,却也有康复之意。
      我知道是傅玄逸动了手脚,为的不过是钓鱼。江砚云和皇后的计划里,圣上早该死了,而若是圣上真的康复,他们二人怎么会甘心。
      这一年里,江砚云的爪牙病的病死,死于非命的死于非命,他查不出一丝破绽。
      我终于看到了祈言在他温和外表下的另一个面目,可对我来说,这有什么所谓吗?一个纵横朝堂,驰骋沙场的将军,难道就非要非黑即白吗,晦暗不明一定是个反义词吗?一个男儿,若不报了自己的仇,还算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吗?
      可他终究是祈言,他让每个死去的人没受任何痛苦,和他们的罪孽想比,祈言给了他们最宽容的结局。
      但这一年中,最让我意外的,是方筠雾。
      秋末的时候,寒风乍起,那天我刚从外面回来,远远就看见方筠雾坐在她平常等我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池面。我站在远处观察了很久,可她一动都没动,就只是看着。
      直到我来到她身边,她才回过神,温温笑着看着我,开门见山的说:“我等你挺久了。”
      自从去年,她跪在我爹面前为我说话后,第一次两个人单独见面。
      以前她总是避着我,我觉得这也没错,这个家里,连新来的丫鬟都知道,我和我爹吃不到一个锅里,我的人只顾我和我娘,我爹的人只顾他们一家,倒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只是最近,我爹遇事不顺,他们那边的人叫苦连天,我也乐得看一场戏,方筠雾突然来找我,让我有些意外。
      “姨娘有什么事吗?”
      她坦然的笑了笑,说:“我们进去说吧。”
      然后先一步走了进去,弄得我一个愣神。
      到了屋里,她先一步坐下,我上前给她到了茶,也坐了下来。
      “来府里这么久了,我倒是第一次进你屋里。”
      我温和的笑了笑,说:“姨娘以后常来就是。”
      “难道你会欢迎我?”她打趣的笑着说。
      这一句,又让我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也不和你迂回了,只三个字,我帮你。”她语气不带犹豫,甚至情绪都没有波澜。
      “姨娘该怎么帮我?又帮我什么?”我试探的开口。
      方筠雾喝了口茶,淡淡笑着说:“你要他的命,我可以帮你。”
      屋内空气渐渐冷了下来,我让竹月带着屋里的人都出去,盯着她喝茶的动作说:“为什么?”还是这句为什么,又问了一遍,上一次问她,她说,她相信善恶终有报,这一次呢?
      “因为,我自私,我不想他功败垂成那日,和他落得同样的下场。”
      “那你怎么知道,功败垂成的不会是我?”
      “算赌一场吧。”
      我笑起来,她也笑起来,可我还是在问:“为什么?”
      “人人都说他深情,可没人问过我,我想不想要。我的一生,他说什么我就要做什么,什么都是他为我好,成为见不得人的外室是,恬不知耻的上门是,死皮赖脸的赖在这府里是,然后入门,成了个卑微的妾室,可我门第清白,本可以嫁得良人,和你娘一样,成为一个正室嫡妻,我的儿子也会有个体面的身份,我的女儿也不会连个墓碑也没有,你说,我该恨他,还是该爱他,或者说,这样的爱,我要不起,我承受不起了。”
      她没有哭,眼里连点湿润也没有,可我却留下了眼泪,女人在世上的不易,方筠雾占了一大半,她该恨啊。
      “你不用觉得我可怜,这一切也算是我咎由自取,一开始我就该说结束,贪恋一点感情,让自己落得这样的下场,不值得可怜。”她轻松的说着,仿佛这一切不是发生在她身上一样,她笑着把手附在我手上,说着:“你可以不相信我,也可以当今天听了一堆废话,我等你想一想,若想通了,放只纸鸢让我看见,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拿到。”
      方筠雾其实很聪明,只是过去溺于爱里,模糊了眼前。
      “你容我想一想。”我淡淡的说道。

      那天之后,方筠雾让人给我传来字条,上面写着「救祈言,青云寺。」
      我皱着眉头,看向送字条的人,这个丫鬟其实是我安插在江砚云身边的,她与我签了死契,她的家人都在我的庄子里,他们的命也在我手里,她为了家人的命,也不会背叛我,可为了保险,我让章嬷嬷去了一趟田庄,他们家人倒是都还在,庄子里也没有贼人来过。
      我打算信方筠雾一次,让长河去了祈府一趟,长河回来之后,只对着我点了点头,意思是,祈言在青云寺果然有行动,我立马让长河飞鸽传书给了傅玄逸,告诉他去青云寺。
      为了以防万一,我对外说梦见阿兄了,要去给他上香,一大早就去了青云寺。
      青云寺往常都是人来人往,而今天却是人烟稀少的很,进寺的时候,有人拦着我,说今天贵人上香,不让闲杂人等进去,我也不恼,耐心的说:“你跟贵人说,我是上京江府江晴也,昨日夜里忽梦阿兄,今日心绪不宁,特来给阿兄上香,还请贵人允我进寺,我不会打扰贵人的。”
      那人原是不动,我让竹月给他塞了银子,他才松动,进里面去通传。
      回来的时候,那人说贵人让我去禅房一起喝一杯茶。
      进了禅房,入眼就看见江砚云,他坐在窗边,并没有看向我,我也弯起嘴角,真是一点也不惊讶。
      “江大人你这样人来青云寺,佛祖竟也让你入门。”我笑着坐在他对面。
      他没有看我,语气也是悠闲的说:“你手上也没比我干净到哪去,不也进了门。”
      “咱俩彼此彼此,父女俩谁也别瞧不起谁。”我端起茶杯品着。
      江砚云放下茶杯,瞥了我一眼,然后又看向窗外,说:“你只是来上香?”
      我轻笑了一下,放下茶杯,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说:“这银杏也算是到了最美的时候,再过段时间,就什么也没有了。”
      “阿也,你错了,来年还会再有的。”
      “是吗?把它砍了,来年就不会有了。”
      我爹转头看向我,嘴角噙着笑,玩味的看着我,手上不停地摩挲着茶杯,转过来转过去,开口道:“我们想的可真是一样。”
      “可惜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放下嘴角的笑,看向他。
      “是啊,可惜了。”然后他又转头看向窗外,像是在等什么一样。
      “爹,说实话,我与你斗了这么久才发现,阴险狡诈,卑鄙龌龊,为鬼为蜮,以邻为壑才是真的你吧。与你比起来,那唱戏的伶人怕也要甘拜下风了,只是我想问一句,你累吗?或者说,活的和自己截然相反到底是什么感受啊?”
      他笑了一下,里面带着几分冷意,有掺杂着几分轻蔑,看着我沉声说:“下棋之人何须向棋子解释,把你放在哪,便安稳的待在那,满盘皆赢时,或许还会念着这过手之情。”
      我玩着手指,点点头,笑着说:“过手之情。原来父女一场,也不过就是棋子与棋手的关系。可你怎么就知道,你不是棋子呢?”
      “我们可以赌一把。”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他没有说话,我就自顾自的说:“我阿兄算什么?也是你的棋子吗?”
      他依然没有看我,冷声道:“他自己甘愿为了你入局,可这盘棋里没有他的位置,所以他的结局,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他。”那语气,跟他说的是一个不相关的人,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我咬紧后槽牙,舌尖抵住上膛,刚刚修剪的指甲扣入掌心,渐渐有一丝血迹渗出,许久才道:“我真的好想知道,你死的那天,会不会被五马分尸。”
      他说:“你好好想想自己的结局可能更有意义。”
      窗外忽然落下一对被射落的大雁,我眼看着江砚云蹙了下眉头,不禁莞尔一笑,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也许是你该想想自己的结局了。”
      一年前,祈言救下那三个人中的最后一个人后,开始把他藏在繁盛楼,然后给个死囚易容后,让他死在了江砚云的手里,之后再把那人安置在了青云寺。
      几日前,祈言的手下被俘,酷刑后只说青云寺有江砚云想要的东西,他几经打探,终在昨日,围下青云寺,可他不知,早在他派人打探时,祈言就蛰伏在了青云寺。
      说来我还怪生气,他竟然没告诉我,却告诉了傅玄逸。我是直到方筠雾给我传字条,才知道他们有行动,这次之后,我一定要和他们算账。
      给傅玄逸送信后,他只给我了两个字回信:「落雁」。
      这时,门外有人快步进来,伏在江砚云耳上,说的什么,我都不用猜,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这是我要佩服的一点,无论大事小事,永远不动声色,永远若无其事。
      我弯着眉眼看着他,装的能多无辜就有多无辜,急忙问:“可是发生什么了吗?”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盯着我看了一会,眸子如冰寒深渊一般,随后转而带上笑意,低了低头,再抬头,又是难辨深浅的眼神,低沉着声音说:“第一次觉得,和自己的女儿玩游戏这样有趣,阿也,我们往后的日子多着呢,不妨打个赌,赌约嘛,拿命怎么样。”
      命?他可能不知道,如今的我最不在乎的就是这条命。
      “爹爹,说到做到啊。”然后嫣然一笑,起身去了离开了禅房。
      说来江砚云还真是不怕报应,几次三番的在佛门圣地打打杀杀。

      第二日,一早,长河说祈言让我去繁盛楼,我正生着气,没搭理,到了下午,长河又来,支支吾吾的说着若我不去,祈言就要罚他,我还是没搭理。
      夜里我正靠在床边的炕上,刻着木头,我想试着,刻一个阿兄,我怕未来有一日,会不记得阿兄长什么样子。
      就在此时,我听见有敲窗的声音,我警惕的让品月探头看了看,品月还未看见是谁,就听见声音:“阿也,是我。”
      祈言的声音依旧清亮中带着温柔,我推开窗,他的笑就映入眼帘,被他看得一时出神,想着这是他第一次来我的院子,刚想开心,又突然想起昨日的事,接着就要关上窗,结果被他一把拉住。
      “我就不进去了,咱们这样说说话,好不好。”
      我撅了撅嘴,也没再有动作,下巴垫在两个重叠的胳膊上,趴在窗边,眨着眼睛看着祈言。
      他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顶,温和的说:“是不是在生我没有告诉你的气啊?”
      我点点头。
      “其实我只是觉得,动刀动枪的时候,你不应该在场。”
      我依旧眨着眼睛。
      “而且,这本就是我该做的,只不过这次牵扯的是你爹而已,去除这个原因,这件事本就没什么阻碍,你在场我反而会有顾虑。”
      “你是说我会给你添乱是吗?”
      祈言敲了一下我的额头,语气带着宠溺说:“是让你这么理解的吗?”然后接着说:“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让你看见我兵刃相接的样子。”
      “你打架很难看吗?”我玩笑着发问。
      “嗯,很难看。”他也认真的回答。
      这让我一时有些发愣,连忙解释:“我跟你开玩笑的。”
      “我没跟你开玩笑。”然后他的手伏在我的头顶,说:“阿也,我可以告诉你我有骇人的样子,可我不希望你看见那个样子的我,你能明白吗?”
      我嘴角翘起,也学着他的样子,想要去摸一摸他的头顶,可发现他比我高那么多,就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轻声的开口道:“祈言,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了我不堪的样子,记得别走,拉我一把好不好。”
      夜空的星子稀稀落落,可对着我的那一颗,尤为闪亮,我娘说,我若是夜里想阿兄,抬头看见的第一个闪亮的星星,就是阿兄。
      此刻,是我这一年以来,第一次想要有人来拉我一把。过去我任自己在罪恶与仇恨里沉沦,内心渐渐枯萎,到了如今,心里的玫瑰已经尽数凋落,只剩一点顽强的花瓣撑在花托上,告诉我,我还是一朵花,可我也知道,若是再这样下去,我就没有我了。
      我对着那颗星星笑了笑,阿兄,还是要活下去的,对不对。
      祈言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然后叹了口气,蹙着眉头,语重心长的说:“阿也,你知道你现在笑的时候,多么疲惫吗?”
      “是吗?”
      “若是觉得走的痛苦,你可以躲在我身后,没关系的。”
      “祈言,不行啊。”我眼里涌上水意,最后一个字说完的时候,也伴着一颗泪。
      就算所有人都挡在了我前面保护我,我依然会痛苦,这里面夹杂着太多东西,有我无法回报给阿兄的亲情,有仇人是我爹的痛不欲生,有亲手了解生命也无法抵消的恨,有身份带了的枷锁,有良知来回的拉扯,有多疑多虑附加的坐立难安,有依然对生活保持的无限渴望和绝望的矛盾,有身体反馈给我无止境的悲伤,有对任何事充实着不确定的心慌,有回忆里那些再也无法重复的美好,这些林林总总,把我所有的快乐,所有的生活的力量都带走的彻底。
      我找不到任何办法来拯救自己,院子里的桂花开的再好,和我也没有任何关系,池里的锦鲤翻腾的再活泼,我也不想再看一眼。我努力让自己过得和往常无差别,可我好像看到了尽头,在这片广袤无垠的荒野里,我窥不到一点天光。我一整夜一整夜的无眠,带来了无休无止的自我质疑。
      质疑自己做的是不是都是错的,心里却又有一个声音拼命嘶吼着对我说,那是对的,循环往复,填满每一个漆黑的夜。
      如今的我,不过就是一副躯壳,仅留着仇恨这样痛苦的信念,往前走着。
      可每次看见祈言之后,就会有一点点要不然就活下去的意念,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我应该活下去,但那点意念快要撑不住了。
      “祈言,如果我去找我阿兄了,会有人像我思念阿兄一样思念我吗?”这句话脱口而出,语气却颤抖着,嘶哑着,无助着,我睁大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祈言,没等他开口,我接着说:“你现在走的话,我不会怪你,连我自己都不想和现在的我呆在一起。”
      祈言松开放在我头上的手,把我的手也从他身上拿下来,我僵在原地,咽着口水,呆滞的看着眼前的桂花树,明明的秋末初冬的时节,可我竟一点也感受不到寒冷。
      忽然外面滴答滴答的落起了雨滴,我伸出手想要去接,可被一股力量拉动。
      直到我回过神,我才知道,我被祈言抱进了怀里。
      他埋在我的颈间,不停地说着对不起,我被这一声声的对不起拉回理智,终于痛哭失声,像知道阿兄离世时一样,放肆的,失声哭着。
      “祈言,我快活不下去了,快活不下去了,我撑不住了,真的撑不住了。”
      祈言把我越抱越紧,过了很久,久到一场雨停,我渐渐安静下来。
      “阿也,怎么没人记得,你还是个小姑娘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然后他让我坐在炕上,用指腹轻轻擦拭我的脸庞,我看着他,却怎么也看不进去,面前的他是模糊的,我揉着眼睛,不停地揉,可就是看不清。
      “你要救我,好不好?”我抓住祈言的衣袖,我知道这对他不公平,可我更知道,这是我活下去唯一的方法。
      “好。”

      那个夜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不记得了,睁开眼的时候,品月趴在我床头,摸着我的额头,我动了动,她连忙说:“小姐,你睡了很久了。”
      我做起身,一束阳光正好打进我的眼眶里,我眯着眼,这一年来,第一次觉得阳光竟是有些温暖的。
      “品月,过完冬天,就是春天了吧?”
      品月莫名的看着我,说:“是啊。”
      “到春天就好了。”
      到了春天,一切都会变好的。

      那年除夕,我被皇后娘娘召入宫一起守岁,本来这事不算什么新奇事,可单单只召我一个人进宫,就算是很新奇的事情了。
      进宫前,我娘边给我打扮,一边说了一会儿话。
      “阿也,娘觉得你这一年笑的都少了。”她给我插着步摇,一会儿是云鬓花颜金步摇,一会儿是四蝴蝶银步摇,然后又说过年不该戴银的,就又换成了金步摇。
      我拿起桌上那个鎏金蝴蝶并海棠步摇给我娘,随口说道:“因为长大了呀,过了今年,我就要及笄了。”
      只听我娘轻轻的叹了口气,有些惋惜的说:“这么快你就要嫁给祈言了。”
      “那我多陪娘几年。”我拉过我娘的手,笑眯眯的说。
      她轻打了我的手一下,笑着道:“孩子话。”然后嘱咐我说:“进了宫,皇后娘娘跟你说什么就含糊过去就好,你有婚约,天大的道理来了,也没有让你无故悔婚的道理。”
      “我知道的。”

      过了正午,我上了马车来到宫门,意外却也情理之中的是,傅玄逸在宫门口等着我,说皇后娘娘让他迎我入宫。
      下了我家的马车,又上了傅玄逸的马车,就进了宫城。
      “你这听话的太子做的越来越顺手了。”我打趣他道。
      他挑了下眉头,说:“你这听话女儿是越做越离经叛道了。”
      我笑了一下,扬了扬眉,语气上挑:“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都不是什么孝顺儿女。”我又想了想,补充道:“我比你强点,我孝顺我娘。”
      傅玄逸往后靠了靠,摇了摇头,朗声大笑道:“你赢了。”
      眼看着快到神武门,傅玄逸正色道:“皇后说什么你只管点头说是,我会给你驳回来的,别一个犟脾气,自己顶回去。”
      我抿笑点点头,却也回呛他:“早跟你说了,我最会看眼色,说不定比你还强呢。”
      “是,你江晴也最厉害。”他回道,语气不善。
      “哼。”我斜过身,看着长长的甬道。
      “江晴也,听说你最近不开心啊。”他慢悠悠的说。
      我回身看他,却发现他也在看窗外,可他的手在不停地摩挲着衣角,我眉眼染上淡笑,轻声回道:“ 谢谢你。”
      他生硬的转过头来,不自在的说:“谢我干嘛?”
      “谢您身份尊贵,还来关心我这等臣民,太子殿下仁慈啊。”
      傅玄逸咳了一声,支支吾吾着,半天没说出个什么,最后来了句:“知道就好。”
      “我开心多了。”
      车内一时安静了片刻,傅玄逸才喃喃说道:“开心点多好,看起来还能好看点。”
      “我很漂亮的,好吗?”
      “祈言跟你说的?我跟你说,男人的话不能全信的。”他摆摆手。
      懒得和他废话。
      就这样下了车,上了软轿我都没跟傅玄逸再说一句话。
      进了凤鸠宫,各宫的娘娘都到齐,按位份坐在皇后娘娘的下面,我给各位娘娘见了礼之后,皇后娘娘一招手,把我拉到她的身侧,亲切的说道:“我可是很久没见到阿也了,越来越漂亮了。”
      我朝着另一侧的傅玄逸微微抬了一下头,稍微傲娇了一下,他不动声色的撇了一下嘴。底下的娘娘看到了我俩的小动作,忙跟讨好般,跟皇后娘娘说:“你看阿也和逸儿是越来越相配,怎么看,往后都是一对。”
      傅玄逸连忙说:“她这么娇气。”
      皇后娘娘打了他一下,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又对着我和蔼的说:“女孩子娇气点没什么,我们阿也就娇娇的,我看谁敢说什么?”
      “母后不是说,这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要稳重的吗,阿也如今还未及笄,尚需些时日才能担起这份责任,太早对她来说,也是份负担。”傅玄逸认真的说,大概是我认识他以来,最认真的时候了。
      “你瞧,这还未过门就袒护上了。”德妃娘娘打趣道,一时整个屋子都笑起来,我也合时宜的脸红起来。

      晚上夜宴的时候,我依然被安排坐在皇后娘娘的身旁。
      圣上难得亲自驾临,虽然只待了片刻,可也是这近两年来,第一次正式的露面,皇后娘娘面上看不出什么,甚至说有点高兴,可这在座的都清楚,皇后娘娘愿意装,那就奉陪呗。
      夜宴过半时,我喝了不少别人敬过来的酒,脸色有些微红,我跟皇后娘娘说我想去吹吹风,然后果不其然,她让傅玄逸陪着我。
      我自认为脚步很稳的来到太液池,看着结冰的湖面呆呆的看着,神志有些模糊,一时有些站不稳,傅玄逸连忙扶住我,我站定后轻轻躲开了,我听见傅玄逸叹了声气,往后面的亭子里走去,坐下了。
      我和他就这么安静的呆在距离几步之远的地方,仿佛听见他说:“如果我们先遇见,会怎样。”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他摇摇头,说没说什么,我嘟囔了句奇怪,又仰起头闭上眼,继续散酒意。
      “江晴也,若真的……”
      “真的什么?”
      “……”傅玄逸说:“没什么。”
      我说:“你今天好奇怪啊。”
      他说:“我也觉得。”
      没过一会,皇后身边的宫女寻来了,说要守岁吃饺子了,让我们回去。
      傅玄逸问:“你现在好一点了吗?”
      我点点头,然后跟在他身后回了夜宴。
      路上傅玄逸看我依然晕乎着,低声嘱咐我:“等会我说什么,你就点头就好。”我点点头,他咂舌了一下,“我说的是等会,不会真喝傻了吧。”我又点了点头。
      他一脸嫌弃的往前走着,却时不时回头看看我。
      到了宫宴上,皇后娘娘给每个人都赏了赏赐,到了我这里,她卖了个关子,问我:“阿也喜欢什么,我便送你什么好不好。”
      大家都开始你说我笑,只有傅玄逸笑着,用他不常见的温和和皇后娘娘说:“阿也如今更想要碗醒酒汤。”
      然后大家都笑起来,我顺着傅玄逸之前说,立马点了点头。
      可皇后娘娘不搭茬,接着又问我:“你觉得我头上这只凤钗如何。”
      这是宫宴安静了片刻,然后稀稀落落的声音响起,大多说我有福气,我眼睛巴巴的看向傅玄逸,只见他从容说道:“母后不如明天等阿也酒醒了,再问她要什么,否则她要少了可就不高兴了。”
      我又点点头。
      这一下皇后娘娘敛起笑脸,面对着我,我看着她半明半暗的脸上,露出不再和煦的面容,只听她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给你什么,你就必须要什么,懂吗?”
      酒意一下子就散了,我连忙起身,却被皇后娘娘拉住,我微张着嘴,让自己镇定下来,莞尔笑着开口:“阿也能得娘娘喜爱,已是此生最大的福分,更不要说娘娘的赏赐,赏什么都是阿也的福气。”
      看皇后笑起来,我微微上前,凑到她耳边,低声说:“良宵佳节,我便当是醉了,只记得娘娘温和的模样。”
      要不说她能当皇后娘娘呢,立马同样低声,慈爱的笑着说:“我也希望阿也只记得我笑着是什么模样,但愿阿也永远不会见到,我除了笑之外的任何样子。”
      随后我和皇后对视一笑,恢复了刚才的模样,我依然娇憨,她依然温和,我给傅玄逸递了个眼神,他估计已是了然,嘴角浮起一抹微笑,举起酒杯,对着众人说:“良辰美景,岁岁如今,与诸位共饮屠苏,愿来年得偿所愿,快意圆满。”
      不知为何,他说得偿所愿,快意圆满时,很快的看了我一眼,让我有一种,这句祝福是送给我的一样。
      我微微摇了摇头,继续甜笑着饮尽了杯中酒。

      回到家里的时候,家里所有人都在等着我,我挨个说完祝福,也收了压岁钱,坐下来象征性的吃了几个饺子。
      我爹见我放下了筷子,虚伪的笑着问:“阿也在宫里没说错什么吧。”
      “若是说错了什么,爹不该早就知道了吗,何须问我。”
      在场的人,除了方福生睁大眼睛看看我爹,看看我,然后扫了几眼我娘和他娘,被他娘瞥了一眼后,低下头玩着手里的酒杯。
      “那想必你也清楚,长辈给你台阶,你顺着下就是,否则可就要付出代价了。”我爹没有看着我,而是盯着杯中的酒,阴狠着说话。
      院中忽的起了一阵风,把屋檐上的灯笼刮得来回晃动,我把视线移回我爹的脸上,他这一年也老了许多啊,还未到知命,鬓边就已经找不出一根黑发,本就削瘦的手,如今更是只有皮包骨。
      何必呢?我脑子不停地想着,现在还未到结局,就已经两败俱伤,我心伤难抑,他也白发苍苍,本是最亲密的家人,沦为势不两立的仇人,这老天和我开的玩笑可真大。
      如果,他野心没那么大,如果,他尚有良知,如果,阿兄的死和他没有关系,如果,他对阿兄的死有一点抱歉,我不会和他兵戎相见的,我依然会如过往那些年一般,敬重他,甚至在他百年后,会孝顺他,他是我爹啊,他养我大,让我读书,就算不关心我,就算他不爱我,就算他不在乎我,我还是会感激他的。
      可事与愿违,我们谁都没有退一步。
      “爹指的台阶,是退婚,嫁太子?”我看见他刚想露出笑,又说:“若我不愿意呢,现如今,你手里有什么?兵?你挡得住上京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吗?权?圣上圣体渐安,你手里的还握得住吗?指着皇后娘娘吗?你俩的目的一样吗?皇后要的只是圣上的命,你贪心啊,什么都要,如今你们都未得手,所以还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有一天皇后弃绳而去,你抓得住这根绳吗?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我?”
      我爹一时气急,抓起杯子往地上砸去,桌上惊讶的,又是只有方福生。
      “江晴也,你当真什么在乎的东西也没有了吗?”他咬牙切齿的说。
      我却笑着继续刚才的话:“就算我嫁给太子又如何,你还以为太子就是个傀儡啊,你戏台都搭起来了,我们若是不陪你演一演,不可惜了这么华丽的戏台吗?你的这场国丈梦,不妨再做的久一点,我告诉过你,游戏开始,结束也应该是我说,等我玩够了,你摔了整个府里的杯子,我都由着你。”
      江砚云紧握着手,我都能听到他骨头咯吱的响声,这让我笑的更灿烂了点,第一次看见他这副样子,真的又好笑,又可悲。
      “阿也,子时过了,我们回去吧。”说完,我娘拉起我的手,往我院子方向去走,路上谁也没提刚才的事,有说有笑的把我送回院子后,摸了摸我的头发,看到她眼睛蓄起泪水,可她坚持着没让泪掉下来。
      “一转眼,你都要及笄了,时间过得真快,阿也,你只管往前走,娘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我被这没头没脑的话整的一愣,笑呵呵的对我娘说:“是一起往前走。”
      她点点头,把我摁在梳妆台前,叫来竹月和品月给我卸了钗环,我拉住她的手,摇了摇说:“娘今天陪我睡好不好?”
      我娘点了一下额头,我也发自真心的娇憨笑着。

      不知从什么开始,我入睡变得很困难,极长一段时间,我都是睁着眼睛等天明的,和祈言哭过之后,变得可以入睡,但一丁点声音我就会被吵醒。
      而今夜,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娘陪着我睡的原因,竟很快就睡着了,可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娘站在不知道什么名字,不知道在哪的阁楼的二楼上,对着底下的我喊道:“阿也,阿也,你看是不是天晴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天上重叠着层层云彩,把太阳遮了个完全。我冲着我娘大声喊着说:“娘,天没晴。”
      “从娘这里看,天就是晴了的。”
      忽然天边变幻出火红的霞光,一点点移到我的正上空,我看着天空,灿然笑着大喊:“娘,你看,好漂亮。”
      可没有声音回答我,我抬头去寻找,那片彩霞点燃了整个阁楼,我娘站在阁楼边,温柔的笑着看着我,一场大火烧尽了整个阁楼,连同我娘。
      我猛然坐起来身上大汗淋漓,可顾不上身上的大汗,我转身寻找我娘的身影,可身边却没有了人影,心里猛地一缩,没有穿鞋就跑下床,大喊着,寻找我娘。
      来到门口的时候,品月看见我的样子,连忙上前扶住我,问:“小姐怎么了?”
      我木讷的回问:“我娘呢?”
      “夫人在做面啊。”然后指了指我小厨房的位置。我不顾脚上没有穿鞋,跑到小厨房,一眼就瞧见了我娘的背影,厨娘看见我的样子,连忙请安,我娘也回过身,看着我的样子,皱着眉。
      “你怎么这样就跑出来了,天多冷啊,还光着脚……”
      没等她说完,我就上前抱着她的腰,绷着的情绪一下子释放,出声哭起来。这一下我娘有些不解,她手上还有面粉,就用手肘轻轻拍了拍我的背,问:“怎么啦?做噩梦啊?”我没有说话,情绪平复之后,回屋穿了衣服,坐下吃着我娘的面。
      “娘,咱们府上有没有阁楼?除了书阁。”我认真的问。
      我娘细细的想了一会,然后摇摇头,问:“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我疲惫的笑着说。
      但愿只是梦。

      到了晌午,宫里来了赏赐,随着来的,还有一道旨意——赐婚的旨意。
      我缓慢转头,看向我爹,他一如既往地道貌岸然,感觉到我看他的眼神,他也向我递过了有些得意的眼神。我挑挑眉,轻蔑的笑了一下,起身就走了。
      不顾身后众人的喊叫。等到我快要离开他们视线的时候,我爹开了口,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敲入我心扉,他说:“阿也,怎么不见你娘啊。”
      我愣在原地,只听他又说:“你要成为太子妃这样的大好事,她居然不在,实在可惜。”
      “你猜,她现在在哪?”
      品月轻轻地拉了我一下袖子,我回过神,转身,用凌厉的目光看向他,他笑着,笑容里,带着奸诈,带着阴险,似是狞笑,笑里藏刀,似是阴笑,佛口蛇心。
      “你敢动她。”
      “悬崖边上,总要试试这个崖深不深。”
      我没再看他,而是和竹月耳语:“让长河把整个府邸搜个遍,但有阻拦者,杀。”
      江砚云往我这边走了两步,两只手背在身后,放声大笑,不慌不忙的说:“既然是游戏,筹码多一点不是更好玩。”
      “江砚云,但愿我娘好好活着,一根头发也没掉,否则,你只会死的更惨。”我颤抖的身子,声色俱厉的对他喊道,也不顾还有宫中传旨的太监。然后一步一步,往江砚云面前走去,边走边说:“原本我还以为,你有多么不可撼动,看来是我把你想的太过有本事,你本质也就是小人一个。你出身寒门,所以你自卑,一面自恃清高,一面渴求我外祖给你带来的便利,可得到之后,非要装作是别人强加给你的,你是被逼无奈一样,我说出来都觉得恶心至极。
      “你一面摆出情深似海,一面让清白姑娘受尽别人白眼不管不顾,只为了感动你自己,自欺欺人,非觉得所有人都欠你的。你顺非而泽,言伪而辩,心逆而险,只是为了你那可怜的虚荣心,你受够了别人的白眼,尝过一丝青眼相待后,便良心丧尽,全然失了文人风骨,却偏偏以文人自居,但凡有人质疑,你便不会放过,狭隘之至。
      “君子出淤泥而不染,你却一身污秽;君子所愿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而你痛恨自己的出身,屡屡打压与你同样的寒士,可谓小人;君子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你却身居高位,一心只想要权利,上京逃难者众,你置之不顾,一句流寇,那些流民丧命于此,实在卑鄙。
      “为人夫,无情无义,为人父,不慈不爱,为人臣,不忠不义,为人子,不孝不悌。你怎配为人,有什么资格去要至高无上的权利,有什么资格受人尊敬,有什么资格自诩甚高。你配不上方筠雾,更配不上我娘,我这辈子最痛恨自己的地方,便是身上有你的血脉。
      “我江晴也,在此发誓,你江砚云若得好下场,我定化作厉鬼,扰你后代无数子孙不得安宁,直至断子绝孙。”
      所有人看我的眼神,渐渐胆怯,我每走一步,除了方筠雾之外的所有人都往后退一步,直到我站在江砚云面前。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忽而嫣然含笑,却不及眼底,用最无辜的语气,说着:“你现在欠我一条命,我原本想的是给你个痛快,可若是再欠一条,我保证你会不得好死。”
      这时长河疾步走来,在竹月耳边说着什么,竹月又到了我耳边说:“小姐,夫人不再府里,都找遍了。”
      我冷眼看向江砚云,他却淡笑着看着我,脸上写着“求我”两个字。
      “江砚云,你的隐院真以为无人知晓吗?”我用同样的神情看着他。
      然后带人去了假山的暗门处江砚云也带着一队人跟在身后,以前只是知道,进去是第一次来。
      这个隐院很隐蔽,一般人上屋顶也不一定能看到,而我也是一次在假山边摆弄花草,偶尔看着有人从暗门出来,才发现的。
      隐院不大,却让我心惊的是,我看到了那个阁楼,梦中的阁楼。
      “阿也本事很大啊,竟能找到这。”江砚云在我身后,阴恻恻的声音说着。我没搭理他,而是不停地找着。
      忽然我听见我娘的声音喊我,是从阁楼传来的。
      “阿也,阿也,娘没事的。”
      我娘被捆着,被人推着到了二楼的窗边,我让长河上去救我娘,江砚云却开口:“在阿也眼里,你爹就这样愚笨,一点准备也没有吗?”
      他不待我说什么,自顾自的开口:“你说了那么多,也该轮到我说说了。知道你阿兄为什么非要去边关吗?他一早就知道我的计划,知道若没了祈峯,你往后必定不会安稳,你说说阿也,这条命也算是为你没的。”
      “闭嘴!”
      “你说,你娘会不会为了你,也送命啊。”
      “闭嘴,闭嘴,闭嘴。”
      说着他手指一挥,我也才看见阁楼底下堆着柴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举着火把的家丁围起了阁楼,我不知所措的看向我娘,我娘摇摇头,喊着:“别管我,阿也,别管我。”
      只见东边的火把已经点燃了底下的柴火,越烧越高,烧过一楼,往二楼烧去,我立马转头对江砚云大喊:“救火啊,救火啊。”我慌乱的抓住他的衣袖,不停地喊着救火。
      这时,江砚云捏住我的下巴,把我的头转向正在着火的阁楼,然后一把从随从手里拿过圣旨,恶狠着说:“接了圣旨,给我嫁入东宫。”
      而我娘却大喊着:“阿也,不嫁。”我哭喊着,哭到没有力气站稳,蹲坐在地上,江砚云又让西边的火把也燃上火,整个阁楼第一层全部陷入火海,江砚云说:“阿也,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要你娘的命,还是坚持你的路啊。”
      我拼命的摇着头,尽管眼前被泪水糊了个完全,只能从水光中看清我娘摇着头。
      “阿也,我的阿也,娘这一生在外人眼里,平平顺顺,无波无折,受人羡慕半生,可是若说最值得的时候,便是与你想伴的这两年。你外祖教会我怎么爱自己,而阿也你教会我,怎么得到幸福,阿也,娘说过,娘不会成为你的累赘……”浓烟呛到我娘不能说话,江砚云在我耳边说:“跪下求我。”
      我急忙跪下,连连说:“我嫁,我嫁,我嫁,我错了,我错了,求你救火啊,以后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我求你,赶紧救火啊。”然后对着长河喊:“救火啊,救火啊。”可长河和我带进来的人都被牵制住,我能求的只剩江砚云。
      “我嫁给太子,我求你,放过我娘,我求你。”然后伸手去够圣旨。
      可我娘却挣扎着大喊:“阿也,下辈子娘一定会爱护你一生,这辈子先欠着,来世你记得向我讨。”她咳了一阵,颤抖着喊着:“阿也,闭上眼,别看。”
      话音刚落,她从窗口,跳入正下方的柴堆,没入一片大火,火焰忽的升高,我呆愣的盯着,片刻,疯了一样往那堆火里冲去,却被江砚云钳制住,动弹不得。
      “你放开我,放开我……”
      “江晴也,你看,又是一条为你而死的命。”
      然后被他生拉硬拽着出了隐院,我扭打着,想要挣扎开,可我敌不过他的力气,出了隐院,我跌坐在假山边,江砚云松开我之后,我拼命的去摁机关,一次又一次的被拉开。
      江砚云背着手,冷眼看着我的动作,嘲笑着说:“看来是阿也比我先尝到自食恶果的感受,这滋味怎样?”见我依然重复着动作,便又说:“圣旨既已接了,你就算是一副尸体,也给我嫁过去,否则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你最后在乎的人了。”
      “你为何不救她,我答应了,我说我会嫁,你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你杀了我,杀了我啊。”我用衣袖拂去脸上布满的水意,缓缓站起来,指着江砚云,用我此生最恶毒的语气,说道:“江砚云你记住,你欠我两条。我和你不同,两条命我都会报在你身上,我会让你知道,你的恶果,只会比我更痛不欲生。你千不该万不该动我娘的命,不给自己留后路,这东宫,我嫁,但你所思所想,都不会得偿所愿,这盘棋,你下的久了,大概忘了自己早就沦为棋子,这过手之情,我不会念,你也不必,如今我孑然一身,最不怕的就是同归于尽。”
      说完踉踉跄跄的走回我的院子,关上门,顺着门跌落,坐在门口,泪水如泄洪般倾尽而出,像个孩童般泪如雨下,我咬着手背,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可手背渐渐绽出血迹,唇齿间的血腥味愈渐浓烈,一面让我清醒,一面让我沉浸。
      脑海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世间,我再无一个至亲。
      江砚云说,这又是一个为我而死的命,一句话,便在我心上捅了一大个窟窿,那个伤口不断腐蚀这周围的残肉,直到一整颗心都化为虚无,仿佛不再跳动,我也没有了生机。
      我说着狠话,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坚强,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只是我此生残念,残念了结之时,这副躯体就真的变成了空壳,里面的灵魂已经随着阿兄,随着我娘去了。
      若是说之前,我尚余一丝活下去的念头,如今一分也没有了。
      品月和竹月在门外不停地拍着门,喊着什么我听不清,也不想去听,只埋在巨大的悲伤里,无法自拔。
      忽然,我耳边响起我娘的声音,她叫着我的名字,一遍一遍的叫,我站起身,不住地在四周寻找。
      “娘,你在哪?你出来好不好,你不要开玩笑啊,我会生气的,娘,你出来啊,我不要玩捉迷藏的游戏,你出来好不好。”我急促的说着,在屋里横冲直撞,桌上的茶壶茶杯碎了一地,我浑然不觉。
      恍惚间,我看见我娘的一个虚影站在我面前,我伸手去够,可摸不到,怎么也摸不到,我娘淡淡的笑着看着我。
      “阿也,阿也,不要哭,娘跟你说说话。”我呆滞的看着那个虚影,看着那个虚影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可我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她继续说:“阿也,不要觉得是自己的错,错的从来不是你,你要知道,无论是我,还是你阿兄,都不愿意看到你自责的样子,我们做的任何事,只是为了让你过的幸福,这才是真正的意义。阿也,以后的路,也许你会孤单一点,但你要记得我和你阿兄永远陪着你,就如我以前说的,我们会化作最亮的星,陪着你一个个孤单的夜,阿也要记住,努力让自己幸福,努力活的很好。”
      话音落地,那道虚影渐渐飘散,整个房间又归入沉寂。
      我叫了两声,再没有任何回应,面对着一屋子狼藉,和一屋子寂静,我终是痛哭失声,难以自抑,那片刻间,我的整个世界坍塌,忽如一阵海啸,淹没了我的希冀,我的欢愉,我的安稳,淹没了我人生中所有的美好,从此心间不再落英缤纷,不再春和景明,不再月满西楼,落霞与孤鹜再无齐飞,秋水不复与天一色。
      直到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撒进屋里,给桌上,凳上,墙上都铺上白霜,像是办了一场匆忙的葬礼,只有我为之哭泣。
      我迷蒙着眼神,眼前上演着一幕又一幕过往,但很奇怪,我哭着,他们笑着,他们笑的那样开心,我娘微微弯着腰,温柔笑着说:“笑一下,阿也。”
      可怎么也无法弯起嘴角,仿佛失去了做这个动作的能力。
      也许,我活不过今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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