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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丁香枝上 ...

  •   过了二月,三月中的时候,我外祖身子不大好了,其实从知道阿兄离世开始,他便断断续续的生病,阿兄是孙辈里,唯一习武的,所以从小最得外祖的喜爱。
      可能外祖把对女孩子的爱都给了我娘,所以,对我们这些孙女,外孙女并没有很喜欢。
      我们到靖安侯府的时候,外祖已经是弥留之际了,好像是在等着我娘的到来。
      外祖今年已经八十二了,算是高寿。我在门外看着他苍老的手,扶在我娘的头上,喊着:“阿梅啊,爹不能护着你了。”来来回回重复着这句话。
      我忽然鼻头发酸,心里好羡慕我娘啊。
      而我爹呢,惺惺作态,跪在外祖床边,不停地保证,说会护着我娘,说的跟真的一样。阿舅在一旁负手看着窗外,脸上闪烁着反光,他也哭了,在外那样强势的阿舅,面对着亲人离世,也不能免俗的留下眼泪,也许他也不信我爹会做到他说的那样,所以选择不看。
      我外祖大概也不信,如此这般,应该也是为了提醒我爹,我娘依然是靖安侯府的姑娘,依然会有靖安侯府相撑。
      下午快黄昏的时候,是我和表姐表哥守在外祖身边,大人们去用晚饭了,外祖也一直睡着,我们无聊,便聊起前两天,秦太傅的长女办的那场品春宴。
      表姐小声在我耳边说:“你知道为什么太傅家二小姐没出现吗?”
      “为什么?”我也同样小声说。
      “听说是因为前一阵闹出来的事,说是家里来了个亲戚,把大小姐不是现在秦夫人生的事给捅出来了。”
      我应景的啊了一声,表姐接着说:“这个亲戚是先前大小姐母亲的表姐,她遇到了事......”
      阿韫表姐还没说完,外祖就嘶哑的声音,叫着:“阿梅,阿梅。”
      表哥跑去叫了大人们,我就和表姐扶起外祖,外祖突然拉住我的手,叫我:“阿梅啊,你怎么回到小时候了?”
      我一瞬愣住,他认错了,他把我认成了我娘。
      “你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最像你娘。”
      他说的,是我娘的母亲,我从未见过的外祖母。
      我第一次面对一个垂暮老人,听着他说着此生最后的话,他最后的思念,全是给我的母亲,还有那个早早逝去的外祖母。
      可能这就是爱屋及乌,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我爹对于方福生的纵容。
      很快,我娘他们来了,祖父稍微清醒了一下,先叫来阿舅和舅母,嘱咐自己的后事,最后他用力抓住阿舅的胳膊,褶皱的皮肤暴起青筋,他说:“把我葬在你娘的旁边,不要葬在一起,她走的时候说,要自由,我不能不成全她。”
      我从来都不知道外祖与外祖母的故事,连喜欢八卦的表姐,也从未得知,我转头看了看我娘,她的表情让我知道,连她也不知道这段过往。
      外祖像是用尽了力气,松开手,躺在床上看着上面,虚弱着说:“你们都出去,我要和阿梅说说话。”我们一群人默默的退出去,可外祖突然又说:“阿也也留下。”
      我爹看了我一眼,然后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
      我娘呢,哭的梨花带雨,话都说不清楚。
      外祖颤着手,摸着我娘的脸庞,苍老的面孔露出满足的微笑,像说故事一样,说着他的过往。
      “阿梅啊,我好像没有和你说起过你的母亲,她是个生在大漠的女子,那年,我也是年少轻狂的年纪,觉得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握在手里,也不管婉娘愿不愿意,就带她回了上京,我以为所有人都向往上京,可婉娘不喜欢,她喜欢的是大漠里的落日,而不是窗里的夕阳,她活着的时候,选择陪着我,走的时候她说下辈子要自在的活在她的大漠,我也成全她。
      “我感谢她为我留下了你阿兄,更感谢她留下了你,你知道吗,你很像你娘,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可你也不像她,她是爽朗的性子,你却是温柔的,但我知足,爹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嫁人,看着你高兴,看着你难过,爹想对你说声谢谢,你是我半生里的希望和寄予。
      “我给你找了江开成这么一个寒门学子,原本以为他会向靖安侯府的势力永远低头,永远善待你,可爹现在知道错了,他徐徐图谋的太心机,一步步走出我给他布下的阻拦,到了如今,恐怕他也不会再畏惧靖安侯府了。我走后,你的路可能要比之前颠簸些,但靖安侯府还在,你也不要怕。
      “阿青走了,可我看阿也这个孩子是个心性坚强的,你是她娘,她总不会舍弃你的。”
      说完,外祖像用尽力气一样,躺回到床上,缓了一小会,然后用弱弱的声音叫我的名字。
      “阿也啊,阿也,你过来。”他已是风烛残年,还在为他的女儿打算。
      我快走了两步到他面前,蹲下身,握住他在空中挥舞的手。
      “外祖父。”我叫了一声,外祖转过头看向我,浑浊的眼里透出着最后的光,让我看了一眼,便已然泪目。
      “阿也,你知道吗,你很像你爹,是性子像。你小时候的时候,让我觉得,你也会是个钻营的孩子。你总是藏拙,让所有人都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你,可外祖父这些年知道了,你和你父亲不一样,你是个好孩子的,你的坚强,你的刚毅,你的智慧,足够去掌握你的人生了。只是永远不要向黑暗低头,仰着头就能看见太阳。
      “你父亲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你是阿梅唯一的孩子了,对她好一点,我要你承诺。”
      我静静听着一个父亲为自己女儿的未来操最后的心,我心里发酸,有些羡慕,不应该说很羡慕,我的未来,只有我自己。
      “外祖父让我承诺什么?”
      他咽了咽口水,语气渐而虚弱,他说:“我要你答应我,永不抛弃。”
      我平静的看着苍老的外祖,他睁大着眼睛,等着我的回复,其实不用他说,我也不会抛弃我的母亲,虽然她在我之前的人生里,只是一个称呼,她从未对我付出过什么,可她在阿兄走后,我能感受到她在小心翼翼的学怎样当我的母亲。
      况且,哪一个孩子会抛弃自己的母亲,犹如每一个母亲总会爱着自己的孩子。
      “我答应您。”不是敷衍,也不是为了他的弥留而说,仅仅只是我答应,我愿意。
      外祖听到这句话后,终于安心的,躺回到床上,闭了闭眼,而后睁开后,说:“阿也,去把你父亲叫进来。”
      我知道他已是弥留,便连忙扶起我娘,快步走出屋子,把我爹叫了进去。
      外面已经哭成一片,就连阿舅也是背着我们,轻微颤动着身体。
      没过一会,我爹便从屋里出来,叫我们都进去。
      这个时候外祖已经不清醒了,他叫婉娘,他叫阿梅。歪头间,他瞥见了我娘,对着她喊:“阿梅啊,爹走了。”
      这句话过后,他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外祖是真的好爱母亲,最后离开也要告诉她一声。他人生的最后,都是为了他的女儿的往后,他让我保证,他叫进父亲,都是为了他的女儿。
      上京人人都说,靖安侯一世英勇,在天下太平的年代,他半生守在大漠,换来西北大漠长久安稳,而他却留下一身伤病,对这个国家来说,他尽忠尽义,乃心王室。
      先帝曾言,靖安侯府忠臣辈出。这句话是嘉奖,也是枷锁,靖安侯府每一个儿郎都困于此,外祖亦是,他为了这样一句话,连母亲去世,也未看到最后一面。
      他曾说,一辈子只这一份遗憾,如今他去,便是去了了那份遗憾去吧。

      自从外祖去世后,母亲就病了,到了五月才刚刚见好。
      可我父亲太心急了,外祖去世,谁都无法掣肘他,他也越来越肆无忌惮,方筠雾倒还是往常的样子,恭恭敬敬的,偶尔还来和我娘说说话。
      这期间,我一直把我娘的院子围住,外面怎么样我不会让她知道分毫
      到了五月初八我生辰那日,我娘居然一大早就穿戴好,说要给我做碗长寿面,说实话,我并不抱有真的能吃到面的心态,我娘连面该怎么和都不知道,但我是开心的,这是长这么大,我娘第一次为了我做一件事。
      我围在她身边,左右的转,花嬷嬷在一旁告诉我娘该怎样怎样,我就每隔一会就夸夸我娘。后来我玩心渐起,用手指擦了一下面粉,抹到我娘的脸上,我娘先是一愣,然后温柔的笑起来,也在我的脸上轻轻的抹着。
      花嬷嬷在一旁笑着说:“小姐还是个孩子呢?”
      见花嬷嬷在一旁,我就两个手都抹上面粉,给我娘和花嬷嬷一边一个,渐渐我们闹作一团,连外面有人来,我们都没注意到。
      几个厨房婆子连忙行礼,我娘语气柔和的对她们说:“没事,今天是阿也的生辰,我来给她做碗面,你们等会再来吧。”
      那几个婆子连忙退下,脸上藏不住她们的讶异。
      弄了一个时辰,才做出了一碗面,我看着一碗热腾腾的面,鼻头发酸,也红了眼,从前很羡慕阿韫表姐,她说她每年生日的时候,舅母都会给她做碗面,一般那个时候,我都会不说话,后来也许是舅母跟她说了,她再也没说过这个。
      但我依然很羡慕,其实每年章嬷嬷也会给我做面,可那不是母亲做的,我总觉得遗憾,这件事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起过,可我娘给我做了。
      心里还在想,下次见到阿韫表姐可要好好提一提,嗯,还要告诉祈言。
      花嬷嬷端着面,去了我的院子,坐在我的院里的海棠树下,我大口大口的吃着,边吃泪就落了下来,我娘连忙用帕子给我擦,一边问我:“这是怎么了,不好吃吗?”
      我摇着头,吃完嘴里的面,哽咽着说:“娘,以后我每年生辰,你都给我做好不好。”
      我娘被我说的微微怔住,很快上前把我抱在怀里,拍着我的背,轻轻地,和章嬷嬷一点也不一样。
      章嬷嬷的拥抱和轻拍,带着怜惜,更像是祖母般的慈爱。
      而我娘带着些青涩,带着些笨拙,却依然如她性子一般温柔,就像一个母亲刚刚学会哄着孩子般。
      “阿也,这些年你恨过娘吗?”
      我沉默着,并不想回答,恨过吗?也许那不叫恨,只是失望,可过往终究是过往,恨可以一笑泯恩仇,而失望也可以变成满足,我们期待的是往后的人生,而非过去的往事。
      “娘,以后只做我娘吧。”
      只做江晴也的母亲,而不去做江砚云妻子。
      我娘轻笑了一声,依然一下一下拍着我,“好,以后只做你娘。”
      天边的云彩摆出不同的样子,它们游动间,会遮住太阳,但一会,又是阳光普照,我埋在我娘的怀抱里,想起了阿兄,又想起了我爹。
      倘若我娘知道我爹的真面目,她会怎样?她那样温柔,会做出什么反应呢?会哭吗?会骂吗?亦或是会如市井之人般,一哭二闹三上吊呢?
      忽然想起一句话,迈出的每一步都有他的造化。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下午的时候,舅母带着表姐来看我,表姐神秘兮兮的把我拉到一边,跟我说悄悄话。
      “阿也,你上次没来长平侯二小姐办的诗会,可错过大事了。”
      我轻笑着,好奇的问:“什么事啊?”
      她趴在我的耳边,小声说:“你知道西南来了位郡主吗?”
      “知道啊。”我也同样小声趴在她耳边说。
      “群主看上祈言了。”
      我并不惊讶于郡主看上祈言这件事,而是更在意祈言终于走了出来。
      “嗯,知道了。”
      “知道了?你难道不应该很着急吗,她是郡主啊。”
      “可我有婚约啊。”
      表姐一愣,然后笑出来,“对哦,我们阿也多漂亮啊,阿也可是祈言的青梅竹马,外面的戏本子可都照着你们写,我们有什么可怕的。”
      看着表姐笑的灿烂,不禁感慨,原来生活在爱里的女孩,本就是明媚的,不像我,需要假装。
      舅母看见我们两个我在角落里,打趣道:“她俩说笑起来,倒是看着阿也是姐姐,你看阿也,稳重得体,阿韫可比不上她。”
      我娘看着我和表姐,淡淡笑着:“阿韫也很好,活泼明媚也是可贵,阿也原先也是这样的,她也是从她阿兄走了之后,才一下子成了大孩子,说来是我这个母亲的不是。”
      表姐拉着我走到舅母和我娘面前,我也来到母亲的身侧,轻轻挽住我娘的胳膊,堆起笑容,“舅母是不是在说我和表姐啊?”
      我娘先开了口:“你舅母说,你现在长大了。”
      “长大有什么好的。”我莞尔。
      “长大你就能嫁给祈昭行了呀。”表姐扬着笑脸,打趣的说道。
      说完,她往前跑去,我也追着她,“林韫。”大声喊着表姐的名字,身后的舅母和母亲也和蔼的笑着,看着我们胡闹。
      忽然觉得,这个没有阿兄的生辰,也没有那么难捱。
      舅母和表姐吃完晚饭后,便也回了家,送完她们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和我娘告了别,便带着竹月和品月往我家花园走去。
      忙了一整天,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坐在凉亭里,看着今晚的月色有些朦胧,星星也藏了起来,垂柳随着风摇晃,玫瑰在夜色下,妖娆又浪漫,他们说,玫瑰盛开的时候,便是可以思念的日子。
      我对着这片风景,喃喃的说着,说给阿兄,也说给自己。
      “阿兄,你听得到吗?这是第一个,没有你的生辰,我好想你,想你叫我小丫头的表情,想你大步流星走向我的样子,想你骑在马上意气风发的模样,想你每次说‘我们阿也’的语气,想你每次给我带来的各种礼物,其实更想的,还是你笑的时候。
      “我这段时间,说实话,其实过得挺好的,你知道吗,今天娘给我做了碗面,你羡慕吗?嗯,你也只能羡慕羡慕了,娘还说,以后只做我娘,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这句话,我从小等到大,我觉得你也是吧,可是我知道,娘的变化是因为你的离开,可有如果的话,我不想你离开我,我会选择你的,阿兄。
      “今天舅母说,我长大了,是个稳重的孩子,你看,你走后,我连装着活泼都装不起来了,我知道,你一直都清楚我原本是什么样子的,我冷漠,自私,阴暗,可我会伪装,我装着是个天真,明媚,阳光的女孩,你看出来也不点破我,你宠着我,迁就着我,希望我真的变成这样的女孩,可对不起阿兄,我原本是想要变成你期望的样子的,可你走了。
      “我如果天真,在这个家里,我和娘不会过得好的。原本我以为咱们的爹,只是淡漠,可后来我发现,原来我这些不堪的样子,都是随了他,可只有这个样子,我才能与他相斗,我知道,我羽翼尚薄,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手里那一点点把柄,于他而言也只是羽毛一般,他之所以向我低头,更多的还是因为靖安侯府这颗大树。
      “阿兄,你走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你是什么心情写下那个‘父’字呢?我跟你说说我的心情吧。我觉得恶心,我的伪装与他比起来,简直就是九牛一毛,我觉得我和他还是不同的吧,我做不到他那样狠心,不,不是狠心,是薄情,你都走了,他没有一点抱歉,就说了一句,父子缘薄,让你下辈子过您所愿的生活,不过,他大概也不会伤心,他还有儿子,虽然那个儿子现在他不敢承认,但,我难保不了以后。
      “话说回来,阿兄,你所愿的生活是怎样的呢?我是没机会知道了,那你知道我所愿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吗,其实很简单,让娘依然过着安稳的日子,有我浑浊就够了,然后就是嫁给祈言。其实祈言也知道我的真面目,可这么多年了,我性子里仅存的那点好,我也全送给了他,所以他对我好,也不算太亏,是吧?我想啊,也许是我活在这个家里,才会有我现在的样子的吧,偌大的家,只有你眼里有我,我总是觉得没人爱我,倘若有个人真心真意的珍重我,我会变好的,对吧。我觉得祈言就是那个人的,你也这么觉得吧。
      “天很晚了,阿兄,你到我梦里来好不好,我好想见见你,哪怕一个背影都好。”
      静静的说完这些话,我沉默了一会,让泪水慢慢不再流,让情绪再变回之前的样子,我看着远处竹月和品月抹泪的样子,也不知道她们听到了多少,转念一想,她们日日跟着我,我什么样子,她们最清楚不过了。
      见我不再说话,品月往前小步迈着,我索性起身,走到她们面前,替她们擦了擦眼泪。
      “干嘛啊,今日可是我的生辰,不许哭的。”
      品月往前抱住我,竹月看我没有把品月拉开,也抱上了我,品月越哭越凶,竹月哽咽着说出话:“小姐可是上京江府的小姐啊。”
      我叹了口气,上京江府,荣于斯,困于斯。所幸,我有机会逃离。
      回去的路上,我遇见了之前跟着阿兄的小厮,其实我都不知道都叫什么名字,他是从阿兄小时候就跟的,后来阿兄去了军营,跟着他最多的是他的随从赵影,只是这赵影跟着阿兄去了边关,同样没有回来。
      阿兄走了,他院子里的小厮都被我安排到了轻松的地方,我记得他应该是在花圃里。
      我微笑着,随和的说:“你有什么事吗?”
      那小厮低着头,拿出一个盒子,盒子很简单,只刻了一朵花,像是玫瑰。
      “这是什么?”
      “这是将军离开前,给您准备的生辰礼,将军说他这一去不知道要去多久,怕到了您生辰也没回来,便吩咐小的,送给您。”
      我点点头,让竹月给了他赏,便拿着盒子往前走着。
      走到院子口,便看见了方筠雾,她像是等了很久,坐在门口池塘的石栏上。
      “让表姑久等了。”我堆起笑,快走了几步。
      方筠雾笑着起身,伸出双手接住我,一边说:“今天阿也生辰,自是忙的,我等一会无碍。”
      我也不跟她客气,开门见山的问:“表姑今日有什么事吗?婆子们又为难您了?”
      前几日,厨房的婆子为了讨好我,以为我会讨厌方筠雾,便故意为难,方筠雾没来找我,倒是她身边的蜜合跪在我面前,哭着诉说。
      “哪能啊,今日阿也生辰,我来送礼了。”
      这倒让我惊了一惊。
      “我一个晚辈,怎能收您的礼。”我推辞道。
      她轻笑着拍拍我的手,说:“我也没有什么贵重的礼,只是给你绣了些帕子荷包什么的,去年给你绣了个金钗,今年你是豆蔻年华了,绣个了丁香枝头,豆蔻梢上。你别嫌弃。”
      我看着一小包袱的东西,更多的是困惑。
      “表姑与我之前没什么交集,之后大概也不会有很多,您不必这样。”
      方筠雾没有尴尬,而是淡然一笑,说:“我之前也有个女儿,如果她还活着,估计已经嫁人了。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觉得你的眼睛和她有些像,你说我是思女也好,说我讨好也罢,我总不会对你抱有坏心的,你放心好了。我们女人在这世上,本就不易,有人活的容易,便有人活的艰难,我们能选的机会太少了,我也有我的不得已,若有鲜花,谁会选择杂草呢。我也读过书,我也有底线,我相信善恶终有报,在痛苦里让自己宽松些,虽自私,却不会害人的。”
      我深深的看着她,生怕看出一点撒谎的痕迹,可她那样坦然,况且,她真的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我娘和我的事。
      为自己求一份未来,算错吗?
      “您觉得这样的生活值吗?”我认真的问。
      方筠雾轻笑了一下,上前摸了摸我鬓边的发,语气说不出的温柔:“我现在过的是没有选择里的选择,死路里的分岔路,这辈子和值得二字,早没关系了。”
      我听懂了,也有些没听懂,犹豫了半天还是说:“原来连您过的日子也不曾称心。”
      她愣了一会,然后缓缓露出带着爱护的笑,轻轻的说:“是啊,我都快忘了,这也不是我要的。”
      池塘里的锦鲤不停地翻涌,扑通扑通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分外突出。方筠雾的笑里,带着真诚,我不知为何,从她的几句话里,便放下了对她的防备。
      她说的对,女人活在世上,本就是不容易的,我们困于后院,一生围绕的,无非是丈夫,儿女,从来不会是自己,也没有人来告诉我们,欢愉很重要。既然已经艰难,为什么还要为难与我们一样的人呢?
      看着方筠雾的背影,纤瘦的背影,鬓边的步摇,轻微的晃动,我在想,倘若不是因为我爹,她活的一定比现在要好的多,一定。
      进了屋,章嬷嬷笑着捧着一副小弓,很小巧,也很精致,还随着几只箭,与这副弓甚是相配。章嬷嬷还没开口,我便先一步说:“祈言什么时候送来的?”
      竹月和品月都掩嘴笑着,屋里其他丫鬟也都露出笑意,章嬷嬷慈爱的说道:“小姐怎么知道是祈少爷送的啊?”
      我这才反应过来,脸上刷的一下布满红晕,哎呀了一声,慌忙解释道:“每年祈言的礼物都是最后送到的。”
      嬷嬷笑着说:“今年祈少爷送的可不晚,是小姐回来的晚了些。”说着拿出个小笺,“随着来的还有这个。”
      我接过小笺,还是个浣花笺,上面写着:「青云羡鸟飞,惟愿你是鸟,青云直上」。
      我一直反复看着这一句话,他希望我是自由的,如鸟般,纵横飞云之上。
      从小到大,我从未真的拥有过什么,外人赞叹的家世,身份,也从不是我想要的,人人都想要显贵,可真正尝过这其中滋味的,却在向往平凡。原本我以为,老天待我那样薄情,但此刻我突然觉得,老天也赐给了我福祉,那便是祈言。
      把玩了一阵小弓,便卸了钗环,坐在靠窗的炕上,摒退了屋里的人,静静地打开阿兄给的盒子。
      里面就是个木头雕的小人,认真看了看,那是我小得时候,难为阿兄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
      小孩梳着丱发,带着珍珠箍,穿着的衣服也刷上了颜色,是我小时候喜欢的桃色,手里提着的,是个兔子灯,脸上带着灿烂的笑,那个笑都让我觉得自己真的这样笑过。
      小孩的背后,刻着这样几个字。
      「如珠如宝」
      我呆滞的看着这几个字,手上反复摩挲,这世上第一个把我当成宝贝的人,是我的阿兄啊。
      月光从窗子里照进来,和烛光相映,我随着那束月光的痕迹,看向那一弯月牙,我想起从前章嬷嬷给我唱的歌谣。
      「月亮月亮,你照着四方,看得见东,看得见西,看得见北,看得见南,若是你看到我思念的人,那你替我告诉他,我在想他。」
      很想他。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着,我和我爹表面上,依然是父慈女孝。
      外面人看来,我爹在阿兄走了半年之后,仍未纳妾,圣上对他更是和颜悦色。后来,也开始劝他纳一良妾,延续香火,终于,圣上劝了他三五次后,他才点头,说:“少年时,曾辜负了一人,原本以为要亏欠一辈子,既然走到了这一步,那我便选择照顾她一生吧。”
      这句话传到我耳朵的时候,我正坐在门口池塘边钓鱼,一会钓一个,一会钓一个,甚是过瘾。
      品月磕磕巴巴说完的时候,我挑了挑眉毛,继续钓我的鱼。品月看我没有理会,大惊小怪的说了句:“小姐,这方娘子要进门了。”
      我上下打量了品月一通,不仅咂舌,这孩子是不灵光。
      竹月拉了品月到我身后,小声说:“小姐早就知道了。”
      “那小姐挑眉干嘛?”
      “我那是感叹,有人能道貌岸然成这样。”我不咸不淡的说道。
      品月二丈摸不到头脑,喃喃道:“有人指的是老爷吗?”
      我缓缓抬起头,伸起手指着不知道什么地方,尽量心平气和的和竹月说:“给我把她拖走!!!”
      除了品月,周围所有人都掩嘴笑着。
      天看着有些黑了,我起身伸了伸懒腰,对着后面的品月说:“都放回去吧。”
      品月一脸遗憾:“小姐不留几条吃吗?”
      我伸手捧起品月肉嘟嘟的小脸,说:“这锦鲤你吃它干嘛?”
      “啊?那小姐钓这个干嘛呀?”
      “图它容易上钩。”说着往院里走去。
      太阳落了山,我娘让人传话,说让我去她那吃晚饭,正好,我也想去她那一趟。
      进了我娘的院,入眼便是灼灼的红花烂漫,院里的凌霄花开的正盛,一墙的火红,叶子一层压着一层,没有一点空隙,缀于枝头的花朵,随着初夏的风摇晃,老人们说,凌霄如慈母,以前觉得有些讽刺,如今看来,也算正好。
      我娘等在屋门口,拉着我进了屋内,桌上已经摆满饭菜,略略扫了一眼,都是我爱吃的。
      这几个月,我娘一门心思扑倒我身上,想要把过去的一切都补齐。我爱吃什么,我喜欢什么颜色,爱好什么花样,每天都是几时醒来,又是什么时候歇下,乐此不彼。她真的如我所说的样,只做江晴也的母亲。
      “娘,外面的凌霄花开了。”我惊奇的说着。
      “前几日就开了,我以为你喜欢玫瑰,不喜欢这个。”她温柔的说着,带着不确定,怕哪一句没有说对。
      我扬起笑,眼睛也弯了弯,语气娇憨的说:“什么花盛开的时候都值得一看,养在暖房里的姚黄是,路边自然生长地金沸草也是啊。”
      “我们阿也是个好姑娘。”我娘感慨道。
      是吗?我真的是个好姑娘吗?
      落座之后,我们边吃边闲聊,我娘开始和我吃饭的时候,还说着食不言这类的话,后来时间久了,也随着我了,说到了外面,可不能这样,我满是笑的答应着。
      其实她不说,我从小也是这样。
      “你爹的事,听说了吗?”我娘随意的说着。
      我点点头,“估计整个上京都知道了吧。”
      我娘停下手里的动作,像是回忆的样子,娓娓道来她的故事。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爹,是在繁盛楼的三楼,从窗子里一眼看见了骑在马上的探花郎。那一年,除了他之外,都是年过四五旬的,所以上京的姑娘们,都给他扔着花。
      “那时候你爹也是惊才风逸的少年郎,大家说起翰林院里的江大人,都会赞叹一句的。也许是因为这盛名,我爹爹,也就是你外祖觉得这样的人值得托付,便强迫他娶我。他那时也说过,他身有婚约,也推辞过,可是你外祖强势啊,仕途不顺对于每一个做官的人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当你做什么都有人阻碍时,也许会低头吧。我当时觉得强迫一个不喜欢我的人娶我,总归是不好的,他不开心,我也未必会高兴,便和你外祖说了我不愿意。
      “那往后一年间,你父亲做事稳妥,很快擢升了,这期间,我只见过他一面,也是那次他认识了我,不久,他便上门提亲。你外祖开始是不允的,可他三番两次提亲,甚至说心悦我。其实我不信,可最后你外祖还是把我嫁给了他。
      “跟他成亲之后,并没有如我哥哥和嫂嫂那般恩爱,我本也不抱希望,嫁给他,也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生了你阿兄之后,他便下放到了临信,一呆就是六年,嫂嫂说让我带着你阿兄去与他一同下放,可我不愿意,说我自私也好,说我不贤惠也罢,和一个不喜欢的人生活本就是不幸,我能得了几年松快,为什么不要呢。
      “你爹有时也会回来,在他回上京的前一年,我生了你,我像完成任务般,便撒手不管,只顾自己了。
      “要说你爹对我最尊重的地方,便是不会惹得一身骚,其实我也不在乎,他什么样我都不在乎。
      “这个家里,什么事我都不在乎,甚至包括我的孩子。过去糊涂,你父亲讨厌什么样子,我就扮做什么样子,到头来,恶心了他,也恶心了自己。”
      我听着听着就红了眼,我一直以为,我娘是被宠坏的大小姐,不问世事,只顾自己,原本以为爹娘虽不相爱,却也和谐,原本以为,她的路顺畅无阻,可如果是我,嫁给了原本不想嫁的人,大概,我也会与她一样。
      我用手背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缓缓的吐了口气说:“那为什么要开始在乎我了呢?”
      她伸起手,摸了摸我的脸,她的手那样冰冷,纤细的手指却又柔软着,可她那样仔细,她说:“我从未想过,一个我没有爱护过的孩子,却不曾抛弃我。”
      一滴泪砸在了手背,我描述不出我现在的心情,那是我娘啊,哪个孩子会放弃自己的母亲。
      “你跟我说,只做你的母亲好不好,我答应你,不是为了应和,是我真的想要这样做,阿也,娘希望你以后过得轻松些,你以后可以依靠我。”
      长到如今,我娘其实在我每个时候,都是在的,只不过,也只是在。我生病的时候,她坐在床边看着,却不会伸手照顾;过生辰的时候,她也是坐在桌子的一边,淡淡的说句‘阿也又长大了一岁’;她会带着我出门,但她不会看顾我,有时候去的地方,谁都不认识,我就坐在没有人的地方,等着她带我回家;长大学女红,她请了绣娘教我,说‘我也是半斤八两’,便再也没管过我;后来认字,写字,读书,她更是没有出现过,每次去她那,也只是潦草的问几句,便说累了,让我自己回去。
      可这些,我真的可以不在乎,就像我说的,我能抓住的东西那样少,为什么我要纠结她为什么会在我手里呢?
      “娘。”
      “嗯。”
      “我真的会信的。”
      我娘轻轻笑着,擦着我眼角的泪,温柔的说:“好。”
      我也笑出来,吸了吸鼻子,上前抱着我娘的脖子,撒娇道:“娘,你身上的香味好不一样啊。”
      “阿也喜欢我便多做些,或者,我给你调些专属你的香味。”
      我一口嗯住,抱了有一会,我才松开手,和我娘说说笑笑的吃起饭。
      回去的路上,仔细想着我娘刚才的话,原来就算是在平坦的路面前,自己不愿意也不会走的快乐,轻松。
      既然这样,我又何必去和江砚云去争呢?我安安稳稳的等着嫁人,我娘也并非她之前表现得那样软弱。我爹想来为了他的面子,也不会苛待我们,至于其他的,我们也不想要。
      但心里却有不甘在躁动,可我该怎么办呢?

      刚进七月,府里就在准备方筠雾进门这个事,要说这府里谁最开心,那必然是方福生了,指挥这个,吩咐那个,不过府中众人按我的说的,没怎么有理他的。
      原本是我在管着府中庶务,可我实在不想替我爹操心他的好事,便放手让方筠雾身边的蜜合去准备,我乐得自在。
      没事就钓钓鱼,看看书,和祈言写写信,和我娘说说话,日子过得也快。
      要说方筠雾入门这个事,在上京那可是传的什么说法都有,有说破镜重圆的,有说藕断丝连的,也有说,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这其中竟无一声对我爹不利的话,我真是鼓手叫好啊,妙啊,妙啊,这就叫徐徐图之,学到了。
      七月二十七那天,上京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了,只是没有祈家。
      我让品月去打听,七歪八拐着听到了个说法,我爹直接没有给祈府下帖子。我直接气笑了,自从祈大将军逝去后,祈府虽说有些式微,可上京百姓人人都说,祈言未来前途无限,上京大将军府,依然不可小觑。
      在我爹心里,可能这门亲事,于他已经没有用了吧,可如果大将军依然在世......
      我突然想起,春天在青云寺里,那三个人说的,当朝江阁老,让大将军死于意外。我一直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甚至想过只是因为朝堂阴谋,可如今想来,也许他想的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就在我想的出神的时候,外面爆竹响起,品月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的说:“小姐,太子来了。”
      我嗤笑一声,排场可真大,真够给他脸的。
      收拾了收拾,迈出院子,往热闹的地方去。我站在人群后面,抱着手,看着方筠雾向我娘敬茶,转头看向我爹,变成一只手抱住胳膊,一只手支在下巴上,对着身边的品月说:“你说说,虚伪的人无论何时都穿着戏服,什么时候想唱了,开口就能唱。”
      不过,我没想到回答我的不是品月,而是个少年。
      “头一次见对自己父亲这样评价的。”他语气不大不小,却带着矜贵。
      我先是微微一愣,然后迅速恢复,微微笑着回问:“敢问公子是哪家?”
      他没有看我,而是简短的回了我三个字:“我姓傅。”
      傅为皇姓,想来这便是太子殿下了。
      “小女唐突了,还望太子殿下见谅。”我恭敬地,不动声色的行着礼,他终于转眼看着我,笑了笑,说了句:“没事。”
      接着他又说:“只是觉得英雄所见略同。”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眼神平静,不似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少年。
      有传闻,东宫太子不过是皇后的养子,他的生身母亲是早早去世的昭仪赵氏,皇后无子,他便被养在皇后宫里,圣上厌弃赵昭仪,所以也厌弃了他,这些年,他依附于皇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眼神里,有着冰泉的冷冽,却也不乏初春暖风,高傲与温和共存,你如果只看他的眼睛,不会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说,我会藏拙,那他一定胜于我。
      “何以见得?”我轻声问。
      他淡淡的笑了一下,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听闻江府有一池锦鲤甚是好看,江小姐可否带我一看。”
      突然觉得,和聪明人说话,特别舒服。
      “是江府的荣幸。”
      他摒退了他的随从,我也没让竹月和品月跟着,而是让她们守在出口的地方。
      我到亭子里,拿起之前喂鱼的鱼食盒,走到太子的身后,递到他面前,“太子殿下觉得这一池鱼,好看吗?”
      太子伸手抓了一把鱼食,淡笑着说:“好看又如何,不好看又如何。”
      “因为这池鱼是我养的呀。”我笑眯眯的看着他。
      他转头瞟了我一眼,我歪歪头,一脸笑意的回看着他,而他轻笑出声,“我还以为江小姐有何寓意呢?”
      “害,池中之物有何寓意,做好养鱼之人不就好了,精心养育,让它们变成自己想要的,不是更有趣。”
      太子微微侧身,低头对上我的眼睛,他没有表情,神色微冷,就那么看着我,我第一次对上这样的瞳孔,他不似我爹的阴险,不似阿兄的炙热,也和祈言的温柔不同,我觉得他要看透我,想看看什么样的我,才是真的我。是那个揶揄我爹的样子,还是这个灿然微笑的样子。
      鱼池中因为刚刚撒下的鱼食,而翻腾不止,我唇边涌上一丝笑意,同样凝视着他的眼睛,毫不示弱。
      直到池中之鱼不再涌动,四周只剩远处的喧闹,太子挑了唇,似笑非笑的开了口:“和你父亲比,你有趣多了。”
      我抿着唇笑笑,睫毛扇了扇,声音很轻着回答他:“我也这么觉得。”
      两个人相对看着,然后同时笑出声。
      “我听说,此次喜事,上京显贵都来了,只是没有你的未婚夫君啊。”太子薄唇轻启。
      我神色冷了冷,微眯了下眼睛,“原来此事,连您也知道了。”
      太子眼眸里的笑意沉了沉,“那你就不想知道,你爹的目的?”
      “这很难知道吗?祈府如今只有祈言在撑着,虽有大将军的世袭,可他现在的官职,也只是挂名而已,没有实权,等到他有实权的时候,大概也要很久之后了,我爹怎么会等那么久呢。”我耸耸肩,坦然的看向太子。
      “当年探花郎的女儿,果然不愚钝。”继而他转身再次看向鱼池,“那你可知,你父亲想要再把你许配给何人?”
      我不由冷笑几下,挑了挑眉,开口道:“我为何要去听他的,他谋他的计,我走我的路,我不去耽搁他的阳谋阴谋,他也不许拿我来做他的铺路石,我虽是他的女儿,可我更是靖安侯府大小姐的女儿,何须怕他。”
      “你倒是比我见过的所有女孩,都要不同些。”
      天上隐隐露出月色,映在鱼池的荷叶上,犹如银光乍泄,别样的梦幻。我抬起头,看向太子看我的眼神,忽然觉得也许我和他是一类人。
      他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我亦是虚张声势,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该如何,我本来就不是聪明的人,从小读得书,不过是让自己把自己看的清楚,也看清楚别人的面目,仅此而已罢。
      我那些算计,在我爹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就算我知道真相,可我没有力量,我曾想过,把这件事告诉祈言,但他已是艰难,他要护住夫人,要让大姐姐和二姐姐无虞。
      嫁给他,也不过是我逃避的方法,逃避这个家,逃避这份仇恨,逃避这份人生,可我能逃避的了吗?我爹步步为营,我能赢过他吗?
      “太子今日和我在这赏鱼,仅仅只是为了想看我聪不聪明吗?”我不再与他迂回。
      身后宾客尽欢,笑声不断,他看着我渐变的神色,也正了神色,“同为池中鱼,联手做一把养鱼人,江小姐觉得呢?”
      我低低头,整理了下情绪,抬头间,眉目里都是冷意:“原来我爹觊觎的,是太子妃的位置啊。”
      “那你以为,他娶一个妾室,母后为何让我来给他添光啊。”他语气轻松。
      这句话,确实把我逗笑了,“那为何是我呢?仅仅是因为我爹有意将我嫁入东宫吗?难道我就不会反抗吗,我就一定会如他所愿呢。”
      太子反问:“你手中有剑可以反抗吗?你有把握不走入他的算计吗?原本我来这一趟,也是为了看看你这个来日妻子,既然你非愚人,我为何不能结你这个盟友。”
      空气中隐隐传来淡淡荷香,月光照在少年清隽俊逸的面庞,从见他至今,他第一次露出真实的情绪。少年锦华加身,却也困于囚笼,他身无所挂,泠然一身孤勇为自己,这样的人其实最容易成功。
      可我不是他,我有在乎的人,我无法孤注一掷,只为自己求一个前程。
      我抬眼,对视着少年如墨般的瞳孔,缓缓道:“若鱼池中,有牵挂,太子当如何?”
      他眉目上涌上一丝笑意,声音低沉的说:“既同在一池,自是一道。”
      “若我想他们平安呢?”
      “留在池中只有沦为鱼肉的份。”
      所问皆有答,他说的对,既已入池,自该奋力破池,我爹教的徐徐图之,我也应学以致用,他日还他之时,也能说句,感谢赐教。
      “我以前觉得,走一步看一步最适合我,因为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聪明,我的手段,也只是我爹的分寸之末,但我自知头脑还算清晰。自小读书,学会最多的便是看透人心,我可以明白方姨娘的难言之隐,也可以理解外祖临终的其言也善,却永远不会相信江砚云的信口之言。
      “你选择我作为你的盟友,不过是因为,我与你处境相似,可我也与你不同,毫无顾忌我做不到,但尽我所能,我亦是徒木为信。
      “我曾经给自己立下过准则,抓住我能抓住的,去要我能掌握的,不去奢望离我有距离的,不去对抗我无法成功的,我不贪心,却也不会允许自己的被染指。如果说,今天算是机遇的话,那我会抓住。
      “这条路,想想注定不会是如日方升,可黎明终究会越过暗夜,捧起一轮骄阳,我期待那一刻,犹如我此刻的坚定。这池鱼,我日日喂养,深知什么鱼容易上钩,什么鱼能顺利脱困。你说我们是樊笼中的困鱼,那我便与你联手,鲤跃龙门,也做一做这鱼池之主。”
      太子唇边溢出了一丝轻笑,然后低了低头,再抬头又换了神色,那双湛黑的眸子注视着我,让我捉摸不透他的情绪,难辨他的意思。
      我犹豫着说:“可是我哪一句说的不对?”
      “没有,”太子说:“我在想,你生于后宅可惜了。”
      我莞尔笑开,说:“曾有一个人说,愿我如鸟,直上青云,既然有梯,为何不登。”
      他点点头,好看的眉眼染上浅浅笑意,“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傅玄逸,幸会。”
      “江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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