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与囚徒》炸毛

59、行动了

　　距离自由日没有几天了，议员们已经带领着年轻些的岛民开始转移珊瑚礁，他们游到能去的最远边缘，慢慢的把碎礁累积起来。

　　这种时候，波斯特这个编内人员可不能再划水了。

　　明明知道那个海神即将消失，躁动就要来临，波斯特却因为繁忙起来，而获得了一丝曾经的安逸。

　　秦朗会在他回家的时候给他一个吻，他们一起买菜做饭，相拥看书，他们不提海口，不想未来，就安安静静地过着普通的一天又一天。

　　也许，真的是人各有命，这就是老天给他短暂人生的一点甜头，波斯特这么想着，突然知足了。

　　“我今天中午可能又回不来，你不许不吃饭，多吃点，晚上告诉我你都吃了什么。”波斯特满脸不舍的看着秦朗，身体力行的赖着不出门。

　　秦朗推着他出门：“行了，知道了，你怎么天天出门叨唠一堆。”

　　波斯特抵在门口不动，伸手环住秦朗的腰，抱怨道：“我一天见不到你，我就得想你一天，你倒好，巴不得我赶紧出门。”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你？”

　　波斯特撇嘴：“那你怎么不跟我一起去？”

　　秦朗失笑：“我游泳虽然还行，但比你们可差远了，我帮不上忙啊。”

　　“又没让你帮忙，”波斯特说：“你看着就行。”

　　秦朗翻了个白眼：“我可没那么大脸，再说了，你也不怕人笑话？”

　　“才没人会笑话，”波斯特哼哼说：“嫉妒还差不多。”

　　秦朗无奈摇摇头说：“你真是越来越贫了，快走吧你，这都几点了还不出门。”

　　波斯特还是搂着他不撒手。

　　秦朗看懂了他的心思，抬头在他嘴唇上点了下说：“好了，真该出门了。”

　　波斯特这才有了点笑容，勉为其难的松开秦朗，非常缓慢的转身出门，然而却被秦朗叫住了。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游轮那边的人叫我中午过去吃饭，我中午不在家，如果你回来了，就自己吃吧。”

　　波斯特皱眉：“他们怎么又叫你吃饭？”

　　秦朗无奈：“上次还是海神节前呢好吗？那次我还没留下吃饭。”

　　波斯特哼了声，看起来不太开心。

　　秦朗哄说：“好了，他们不是马上要离岛了嘛，叫我吃个饭而已。”

　　他说罢又无奈道：“你干嘛老是对他们有敌意？”

　　波斯特扬起下巴说：“是他们对我们岛上的人有敌意，而且…他们总是劝你离开。”

　　秦朗的表情变了变，随即又恢复如常说：“我不会离开的。”

　　波斯特被他这句话说的安心了些，走近秦朗又亲了一口才转身出门，临走时还招手说：“那我走了，去他们那吃也要多吃点，晚上见。”

　　秦朗心下一沉，面上不动声色的扯起嘴角，露出常有的微笑模样说：“好，晚上见。”

　　望着波斯特转身离去的背影，秦朗的的微笑瞬间变成了面无表情，眼底里深沉着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他转身回屋，开始慢悠悠的换衣服出门，全程没什么表情，行为举止也像是行尸走肉，完全思绪游离的状态。

　　从波斯特开始忙决策院的事情，秦朗就在为这一天铺垫着，毕竟令对方不起疑心，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换上了当初来这个岛上穿的那件蓝灰色丝绸质地的衬衫，关上了衣柜，从冰箱里拿出了颗插好了吸管的椰子，仔细走过家里每一个角落。

　　直到椰子喝完了，他才走出家门，随后又在门口呆站了一会儿，双手轻轻地合上门，走了。

　　他当然没去游轮那边，而是直奔和亚西吉约好的地方——海口。

　　秦朗那天见亚西吉的时候，已经和对方达成了共识，所以在他昨天写信给亚西吉，哪怕上面只写了‘明天’两个字，对方也能懂是什么意思。

　　走到海口的时候，亚西吉已经先到了，秦朗对此没什么意外，也没什么反应，甚至连招呼都免了。

　　倒是亚西吉上前主动和他说话：“干嘛这副表情，这不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吗？”

　　秦朗抬眼打量他，明明消瘦的满是丧气样，说话还要装作不甚在意似的，也不知道是在掩饰着真正的情绪，还是觉得死了更释然。

　　见秦朗没回应，亚西吉摇头笑了笑，随即又好奇的问：“你脖子上挂着的什么？”

　　听言，秦朗愣了愣，平淡说：“怀表。”

　　亚西吉觉得好笑：“挂脖子上是怕丢吗？”

　　“方便看时间，”秦朗说这抬手‘咔哒’一声按开表盖，有些不耐烦的说：“你这么没话找话会让我觉得你不想死了。”

　　亚西吉脸色瞬间暗淡下去，转而又弯起唇角，没有笑意，倒是有些发苦：“怎么会呢，我巴不得快点呢。”

　　秦朗依旧没什么表情，抬手取下绕在手腕的蓝水晶长链，径直走向海口边缘，望着水面看了好一会儿。

　　秦朗突然回头问亚西吉：“你这阵子过的很难受吧？”

　　亚西吉怔了下，然后如实的点了点头。

　　秦朗又问：“为什么？”

　　亚西吉有些不懂的看着秦朗，满脸写着‘你说为什么’‘还能为什么’的疑惑。

　　秦朗看笑了，始终没有表情的脸色缓和了些：“可这并不是你的错，你和波斯特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亚西吉垂下眼，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秦朗没再继续问，而是又看了下怀表，然后自顾自的说：“现在是11点整，波斯特中午应该不会回家，就算回，也是12点以后，所以说他现在不在海面上，也在离这里一个半小时的岸边，现在跳进海口，出现躁动，他赶过来的时候，只有两种结果……”

　　成功，海口被堵上，他发现人死了；失败，海口强烈震荡，他顾不上人死这回事儿，直接跳进去稳住躁动。

　　无论是哪种结果，两人都能想象波斯特的反应，漫长的安静后，亚西吉缓缓地向秦朗走过去，目光望向他身后的海口，张了张口说：“既然快死了，能不能求你点事儿？”

　　秦朗抬眼看他，目光有些捉摸不透。

　　“答应吧。”亚西吉笑笑：“总不至于拒绝个死人的请求吧？”

　　秦朗表情冷淡：“说。”

　　“如果我成功了，你…一定要带他去外面看看。”

　　秦朗眯起眼睛盯着他，藏匿的情绪开始隐隐泛起波澜。

　　亚西吉视线又望回了海口，平静的水面映着些许光亮，看上去竟然有些让人心里平和的功效，他楞楞地看着，思绪万千，不再等秦朗的回复，又径自说了起来。

　　“我小时候做了件令我后悔到现在的事情，那件事就想是颗坏掉的种子，自发生那一刻埋进了我的内心深处，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我以为我会永远的难受后悔下去……”

　　他说着嘴角缓缓升起了弧度，继续说：“可现在，我要替他去死了，哪怕会失败，但只要有一点点成功的概率，这希望也是我给他换来的，我终于能真正为他做些什么了，我很高兴。”

　　亚西吉视线渐渐被泪雾模糊，眼前的海口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大雨夜。

　　有两个十几岁的少年，一个跪在海口边缘，一个正要往上爬，他们定格在对视的那瞬间，与风雨的淅沥形成了鲜明对比。

　　明明是消纵即逝的节点，对亚西吉来说却被无限拉长。

　　他看着画面里年少的自己，在内心狂喊：拉他上来！把他拉上来！你不能走！不要把他自己丢在那里！

　　定格的画面像是被石头打中的镜子，瞬间四分五裂的碎开，画面里的金发少年满脸惊恐，连滚带爬的往后退，狼狈不堪的转身跑走了。

　　那个泡在水里，被雨水冲刷着血污的溃烂少年垂下头，动作缓慢，略显困难的爬上了岸，拖着沉重且疲惫的身体在雨夜里独走。

　　亚西吉的心脏像是被风雨击穿，尽数化成血水，他模糊的视线中狂风骤起，暴雨浓烈，画面中突然有颗种子破土而出，接着雨势迅速拔高。

　　视线逐渐被夜色和暴雨淹没，就在彻底沦陷前，那棵坏种子长成的参天大树忽然开出一朵微小的花来，在狂风骤雨的黑暗中，乍现出一点血色，让整个画面终于有了鲜亮。

　　风还在吹，雨也在下，那个皮肤溃烂的少年正路过这里，那朵刚刚盛开的花像是瞅准了时机，接着雨势落下，砸到了那个始终低头的少年。

　　亚西吉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眼角落了下来，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沙哑：“我知道我没资格这么说，但我真的很高兴能替他去死，我也很谢谢你能找我这么做，你做的是对的……”

　　他顿了顿说：“在没咽气之前，我会竭尽全力把东西送进去的。”

　　秦朗刚刚就已经摘下了手腕的长链，此时正拿在手里把玩儿，垂着眼睛并没有看亚西吉，但对方说的所有话，他都一字不差的听了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所有步骤都在计划中，波斯特如秦朗说的那样，早上出门就去了离海口一个半小时的海岸边。

　　今天的天气不算炎热，海面上随浪吹过来的风是凉爽的，岛上的一些年轻岛民分成几波运送着仅剩的那堆碎珊瑚。

　　波斯特刚到的时候就立刻加入了大部队，游了两圈终于逮到机会和托尼说话：“干什么老跟我错开？”

　　托尼一怔，故作不明所以：“什么错开？”

　　波斯特挑眉看他：“从早上来开始，我游过去你就游回来，我游回来你就游过去。”

　　“有吗？”托尼摸了摸鼻子说：“我没太注意。”

　　波斯特摇摇头，懒得再跟他计较这个，转而问：“亚西吉呢？他今天怎么没来？”

　　自从那天他们齐聚亚西吉家被拒见后，托尼说亚西吉冷静几天就好了，本来波斯特还是有所疑虑的，谁知道后来亚西吉真销了假回决策院了。

　　波斯特来的少，亚西吉好像也在划水，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波斯特都主动去找亚西吉说话。

　　而亚西吉，表现的非常正常，说的话，做的事情也没有什么不妥，只是每当波斯特想要多聊点什么的时候，他都‘刚好’有事的先走一步了。

　　所以在他们的几次见面，竟然没有一次能说超过三句话，波斯特不想逼他太紧，何况托尼说了亚西吉还在调节情绪中。

　　他本想趁着这几天繁忙，抓住和亚西吉多沟通的机会，然而，这几天晚来早走的亚西吉，今天竟然干脆没来。

　　托尼是个不太能藏匿情绪的人，被波斯特突然一问，他脸色变了变，哽了好一会儿才打哈哈说：“你还不知道他？这么累人的事，他能不来就不来，准又找什么借口偷闲去了。”

　　波斯特张了张嘴，还没等再说出口什么，托尼突然捂住肚子，咬牙切齿地说：“诶呦，我这是吃坏了什么啊，不行了，先不跟你说了，我得…我…等会见！”

　　托尼说着的同时已经颇为狼狈的跑了出去，徒留波斯特在原地张着嘴，话全卡在了嗓子眼儿里，最终望着远去的背影须臾，无声的摇头叹了叹气。

　　托尼那边脚步不停，直到确定自己脱出了波斯特的视线后便直起了身子不装了。

　　他这么着急走，除了想逃避波斯特的疑问外，还有就是经波斯特提醒，他心中有个惶恐的猜测涌了上来。

　　——他们准备行动了。

　　自从他知道了秦朗和亚西吉要做什么，这些天他都有留意亚西吉的动向，今天这么久没来，他早该察觉不对的，而不是现在后知后觉的才往海口跑。

　　‘咔哒’一声，秦朗再次按开了怀表盖子，缓慢的聚焦了视线，才发现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已经11点半了。

　　尽管他找了借口骗波斯特，也无法确定波斯特会不会识破谎言，万一他真的回家吃午饭，那么他跑到海口这边就只需要半个小时。

　　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下去了。

　　亚西吉注意到秦朗看表的动作，心下大概明白了什么意思，咬了咬牙就伸手去拿秦朗手指间缠绕着的蓝水晶长链。

　　所有动作的反应都在一刹那——

　　亚西吉手指碰到珠子，秦朗回过神儿来反手一推，亚西吉试图拽着转身的秦朗，却被猛地一脚踹开，眼睁睁看着对方毫不犹豫的跳了进去。

　　直到‘扑通’的落水声响起，时间才恢复了常速。

　　亚西吉来不及多想，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海里，然后被早就察觉异常往这边赶来的托尼按住了。

　　秦朗已经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落海了，陷入冰冷的水里，慢慢的失去呼吸，他紧绷的脑子好像缓缓松懈下来了。

　　到底还是没能狠下心来。

　　为什么呢？

　　刚刚那一瞬间，为什么推开了亚西吉，不是说好了让他跳吗，是听到亚西吉的话临时起意还是……

　　也许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动摇了，或者是在磨磨蹭蹭的看过家里每一个角落的时候就想着回不来了，抑或是更早……

　　在那个阴雨天，波斯特说那些话的时候，在去亚西吉家，他答应自己替波斯特去死的时候，在找到亚西吉妈妈，听到所有事情原委的时候，在知道波斯特非死不可的时候……

　　秦朗手里攥着蓝水晶长链，在水中微笑了起来。

　　他了解波斯特，那样的人，不会随便轻生的，何况他和波斯特说过‘我想和你去环游世界’，就凭这句话，他断定波斯特会去的。

　　对不起，我总是骗你，总是说话不算数，这次我又擅自作主了。

　　秦朗默念完，猛地睁开眼睛，转过身向海底深处游去，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那个万恶之源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