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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从天涯到海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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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朗决定跳崖的地方,离住的民宿有些距离,毕竟他自己也没想到能活着回去,还是坐警车被送回去的。
萨普神山位于西藏的比如县羊秀乡普宗沟境内,此时正值盛夏,山顶冰雪皑皑、雨雾缭绕,山底花红草绿、水草丰美。
可因其谷大沟深、交通不便,相比于西藏其他著名景观来说,不算是旅游旺地。
秦朗选择在这里自杀倒也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安静,人迹罕至,想死就死了。
起初他是跟着旅游团来西藏的,原因很简单,那是网上曾火极一时的话:人这一生一定要去一次西藏,不然就白活了。
秦朗想死的心早就有了,他到没有刻意去想过怎么结束自己的生命,只是想死掉而已。
于是,他报了旅行团,带着银行卡,轻装简行的按照网上的推荐,从北京飞到了四川成都,跟着团队一直西行到拉萨。
秦朗没有家,却不算是孤儿,少时母亲病逝后,他那有点小钱的父亲很快就娶了新老婆。
不过这个新组建的家庭,秦朗并没有参与其中,他爸不愿意带着四五岁的娃结婚,他也不愿意叫另一个女人妈。
就这样,秦朗从小开始上寄宿学校,和他那个爸除了金钱上的往来,再无多余的沟通。
后来他爸又有了孩子,多了个儿子后,显得秦朗的存在更是可有可无,更别说是再添了女儿。
他和那个家庭,以及弟弟妹妹,除了血缘关系,什么都没有,他去不了,也无法融入。
他倒是也无所谓,给钱花就行。
亲情缺失,不是导致秦朗悲观的原因,从小寄宿独立的他也并不内向孤僻,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虚伪的融入人群并不难。
长得好,有钱,这两点足以让他有源源不断的人朋友,可要是交心的,从来没有。
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是天生的悲观主义者,秦朗就是其中之一。
那他怎么就活不下去了呢?
说白了,就是没意思。
这话听起来矫情得很,但事实就是如此,他活得没欲望,对未来也不向往。
不缺钱,有的是时间,想吃什么就去买,想做什么就去做,朝九晚五的班他去上过,灯红酒绿的日子他也混过,极限运动,各种各样的活动…..
总之,他活了二十几年,把能浪费时间的事情都去体验了一把,得出的结论就是,没意思。
想死掉的念头越来越强烈,身体就会不受控制的去为了死掉做准备。
过红绿灯的时候,看见车来车往,会忍不住想冲到马路上被撞死;削苹果的时候,握着水果刀,会忍不住想要往手腕上划;泡在浴缸里的时候,不自觉地沉下去……
就是想死,就是太想死了。
秦朗逐渐意识到自己这无法控制的强烈念头,他怕自己哪天真的忍不住,于是,他开始研究怎样销声匿迹。
23岁大学毕业后,秦朗就和他爸说别再打钱了,他说他独立了,自己的未来自己会看着办。
他爸就说好,说知道了,甚至没有说要见一面,也没问他以后打算做什么,之后他爸没再给他按季度打钱,这对父子多年来的唯一联系,就这样彻底断开了。
所以秦朗想,家庭这里的话,他已经算是销声匿迹了,至于这些年的同学、同事、朋友们,慢慢淡出对方的视线就好了,反正没有交心的。
26岁这年,秦朗审视自己,欲望没有,牵挂没有,就算自杀被发现,也溅不起多大水花儿。
太好了,能悄无声息的死掉太好了。
秦朗是带着这种释然的心情踏上了去西藏的道路,从成到达拉萨,在多变的气候下翻山越岭,沿途经过了贡嘎雪山、海螺沟冰川、海子山姐妹湖、然乌湖、雅鲁藏布大峡谷……
风景确实很美,但他觉得够了,于是他和导游说自己有急事要先离团,钱不用退的话,导游当然乐呵呵的同意。
再然后,秦朗自己查了查地图,看看了攻略,最终选了个自认为险远无人的自杀地点。
“小伙子,醒醒,看看这儿是不是你说的那个民宿?”
民警说完话,又轻拍了秦朗两下,他才大梦初醒的缓过神儿来。
秦朗带着些倦意朝窗外看了两眼,夜色深了,他有些看不清,但他还是对民警点点头说:“对,就是这儿。”
“行,谢谢配合,早点儿回去休息,下次还是跟团上山吧,这里不比其他地方,一个人的话,安全没保障。”
秦朗礼貌的笑笑说:“好,谢谢警察同志关心,今天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为人民服务是我们应该的。”
秦朗并不想继续寒暄,冲民警点头示意后就开门下车了。
民宿地址是秦朗根据记忆随口说的,不过这民警倒是负责,真给他送回了之前住的地方。
来这地方旅游的不多,秦朗挑的民宿又是那种客流量少的,此时入夜,进门后寂静空旷,只剩个昏昏欲睡的前台在值班。
直到秦朗把身份证和银行卡递过去,那前台小姑娘才彻底清醒过来,赶忙说:“您好,欢迎光临……”
“我办入住。”秦朗打断前台的介绍,简单直接的表明了意思。
前台也是个会有眼力见儿的,看眼前这小伙子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还挂着倦意,就觉得是累了着急休息,便也不再多说,笑了笑就接过证件给人办理了手续。
这个民宿的机器有些老化,登入信息的时候经常卡顿,小姑娘瞧见电脑这会儿又要罢工,怕因此被客人投诉,她赶忙陪笑说:“今天更新了系统,可能有些慢,您稍等哈。”
秦朗没什么反应,只道:“嗯。”
前台一边儿不动声色的按了两下那卡机的电脑,希望能给这不争气的电脑一点催促,一边儿又扫量着秦朗问:“你戴着的手串挺好看的,不是在这边儿买的吧?”
民宿之所以叫民宿,多少都要带点本地特色,所以这个前台小姑年即使是值夜班,也是穿着本地服装,再加上人长的也淳朴,说起话来自然亲近,并不觉得刻意。
哪怕是真的没话找话,也不招人反感,秦朗低头看了眼自己左手腕,淡淡说:“不知道,别人给的。”
“是水晶吧?我听人说水晶颜色不同,寓意也不一样,你这蓝色水晶有什么特别的说法儿吗?”
前台小姑娘为了给卡机的电脑争取时间,开始不断的递话,然而秦朗的反应却让她摸不准儿。
就在她觉得气氛尴尬到了极点的时候,电脑突然反应了过来,也算是关键时刻救命了。
前台小姑娘如释重负的把证件和房卡递给秦朗,挤笑说:“久等了,您的房间在二楼,这是您的房卡和证件。”
秦朗从刚才起就注视着自己的左手腕,这会儿恍过神儿来,接过东西,说了声谢谢就上楼了。
回到房间后,他直接呈大字型倒在了床上,看着天花板回忆着这一天离谱的经历。
那莫名其妙出现的老头,在他眼前断了气,他当然是要报警的,不过山上信号不好,他临近山脚才联系上人。
陪着民警去山上找那个老头的尸体,在等尸检结果的时候配合录口供,折腾了太阳下山,民警才肯放他走。
秦朗从民警那里得知这老头不是本地人,而是几个月前突然出现的,之前民警们还想着是不是谁家带老人出来旅行走丢了,结果就是调查了很久都没有报失踪的。
还有就是,这老头像是有点神智不清,民警要送他去市区警局,他不仅不配合,还多次从比如县公安局逃跑,光是找他都出了好多次警。
在等待市局安排的同时,这老头一直逗留在比如县公安局,这地方偏僻,游客本来就不多,这老头还经常和游客胡言乱语,因他而起的投诉也没让警察少出面解决。
就秦朗的口供而言,民警们足以断定这老头又是跑出去胡言乱语了,只不过这次丢了命。
尸检结果是猝死,排除了他杀和误杀的可能,秦朗对答如流,嫌疑和动机都没有,民警自然是把他当作普通的见义勇为游客送回去。
在床上躺了不知道多久,秦朗终于肯起来去洗漱了。
花洒的热气倾泻而出,秦朗用手指胡乱将淋湿的头发往后扒了扒,随着晃动,他又瞧见了自己手腕的东西。
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蓝色水晶串起来的长链,每颗珠子大小均匀,圆润饱满,单颗的话还没有指甲盖大,串起来却刚好能在秦朗手腕绕三圈。
这是那个老头临死前塞给他手里的。
他当时因为老头突然猝死而震惊,去报警的路上,他顺手将这东西缠在了自己手上,却在后来配合民警调查的时候隐瞒了这件事儿。
至于为什么隐瞒,其实他也不知道,就是当时突然回忆起了老头死前猛地抓住他的手,又想起老头求他的事儿,脑子一热,就没给民警交代。
秦朗将手串摘下来仔细端详,水流顺着胳膊滑到手上,不断的冲刷着这一颗颗蓝色。
是帮忙送这个吗?
秦朗心里泛起疑问,却无法搜寻到答案,那老头只给了他一张破旧且毫无逻辑的地图,在还没说到要送什么的时候就死了。
浴室空间不大,水温不算烫,但架不住时间越久蒸汽越浓,热气挤走了太多氧气,秦朗感觉自己呼吸逐渐困难起来,又高反了。
匆忙整理好自己躺上床,因为反应不大,他在下楼买氧和自我克服中选择了后者。
秦朗这晚没睡好,或者说根本就没睡,直到凌晨他才在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找回一丝理智:我干嘛要认真思考一个神智不清的老人说的胡扯话?
‘哗啦’一声窗帘被拉开,阳光很足,远处雪山洁净的有些刺眼。
秦朗退了房,临走时,和之前一样在民宿大厅的自助柜买了三罐氧气,两瓶水。
可这次,就在柜子即将自动闭合时,他伸手拦住,又拿了两包饼干。
凭着秦朗的记忆力,哪怕是按照几乎没区别的路线,他还是走错了山头。
不过不重要,他也确实想换个山头跳,这次要去个更偏僻的,绝对不会再出现什么老头老太太。
与大部分来西藏旅行的友人一样,秦朗穿着简单的抓绒冲锋衣和搭配的双肩包,就算如此,随便扔在人群里也是吸引目光的帅小伙。
此时这名帅小伙脱离人群,坐在悬崖边缘,双腿自然的垂着,稍稍弯腰都可能跌落深渊,而他却丝毫不惧,甚至有些难以理解的从容。
时间不断地流逝,秦朗始终没有任何举动,只遥望着没有定点的远方放空,若不是睫毛偶尔颤动,他活是坐落在悬崖边的雕塑。
太阳渐渐落下,气温越来越凉,微风卷起雪粒,像是下起了一场风造小雪。
秦朗缓缓叹出一口气,因温差而凝成白雾在脸颊升起,叫人看不出他此刻的表情。
算了,秦朗想,不过是早死晚死的问题,帮那个老头送个东西而已,也不耽误什么。
秦朗从西藏转飞到澳大利亚,直到在珊瑚海边酒店办理完入住,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真来了。
他自杀都没现在这么冲动且不过脑子。
衣服鞋子直接扔了买新的,手腕绕着那个老头死前硬塞给他的蓝水晶手串,拿着一团垃圾似的牛皮纸,他要去世界上最大的海里找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