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锋(初稿完结)》傀儡偶师

11、同仇(11号更!)

　　待两人在孟家米行安顿好两天之后，孟六便找上门来，开口就是一句：“哥，韩霜要见你。”

　　孟浅锋依然是照旧的笑笑，不计较，而未央却几乎暴跳到从内屋冲出来——如果不是孟浅锋拦着的话。自己兄弟，血肉相连，近一个月没见面，见面了不是先关心自己的兄弟，却是先提出要求。这是什么样子的家庭？这算什么兄弟血亲？

　　“元清还小——”孟浅锋对未央说，中午出门的时候，几乎是他把她拖出来的，不然，老六一定免不了一顿打，因为老六在他出门前又说了一句：“哥，你让韩霜把汀雨让给我。”这还得了？孟浅锋立即拉着未央就跑出来了，不敢看她的脸色，不用想都知道阴沉的可以。

　　“他和孟文竹是一般的年纪。”她说，扭头自己生闷气。他什么态度啊？被人这么忽略，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吗？

　　“他，性格鲁莽……”

　　“再鲁莽也没我鲁莽！”

　　“他出生在大户人家，娇生惯养，这样做，也怪不得他——”他苦笑，这个姑娘，不知道又怎么了，原来大哥他们那样对他，她也不见得生气，可现在。

　　“怪不得他，难道怪你？”她问。

　　他叹气，道：“我知道你替我不平，可是，侯门深院，感情本来就不是什么东西，你又何必这般呢？不如先放放，却听听韩霜怎么说的。”

　　“说什么？”

　　“我上次拜托他给我查的东西。”他看她，笑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谋杀好铁镖局这件事情？”

　　“你说什么？”她抬头看他，神情变得严肃，却不若月前的愤恨和脆弱。他看在心里，暗暗赞赏，她变得更加成熟了。

　　“未央，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你说。”

　　“孟家敢做出这种滔天大罪，必定是有权贵扶持，我想问你，你是希望仇人接受王法的制裁，
　　还是想自己手刃仇人？”

　　未央稍微失神，随即道：“法律！我要让全天下人知道他们的罪行！”

　　孟浅锋再次点头，道：“你若要用法律，我们便用法律吧。”似乎在说，你若想自己动手，我们便自己动手吧。未央看着他，摇摇头：“难道我说自己动手，便可以自己动手么？”

　　孟浅锋笑道：“只要是你的要求，我自然会帮你实现。”这是有些诡异的语气，三言两语背后，便是一个鲜血铺出的台阶，他却说得风轻云淡，让她愣了一下。

　　可是，谁知道在他笑容的背后，他没有料到未央对于法办的选择？谁知道他制定了怎样的计划？他轻轻拂去她飘起的头发，心里依然是那种不确定感，他的目的和她的不同，她希望天下人知道仇人的罪行，他却只是希望借刀杀人啊！当真相出现的一天，她会唾弃他么？会想自己的母亲那样，永远的离开自己么？他真的，真的不敢确定啊！

　　手突然开始颤抖，他几乎粗暴的猛地抱住她，把自己的头枕在她的颈窝出，狠狠地抱着她，很狠很狠。

　　“锋？”她好吃惊，身体僵硬，轻声叫了一声，两只手臂抬起又放下。“怎么了？”她问。

　　“不要……”她仔细去听，“不要离开我！答应我，未央，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我！答应我。”他的声音在颤抖，那晚她听出的不确定果然是真的。

　　“我为什么要离开？”她的眼神，变得如水般的温柔，任由着他当街抱着她。“我在你身边呆的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

　　“你不懂，你不懂。”他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像个小孩子般的倔强。

　　“你记得那天晚上问我的话么？”她说，“你问我，我会在意你的卑鄙阴险、狡猾狠毒么？你想知道答案吗？”

　　他抬起头，焦急而期盼地看着他。

　　“我现在告诉你，我不会的。”她笑道，“我便如同你一般卑鄙阴险，狡猾狠毒，我怎么会在意？”

　　“不是。你才不会像我，你——”他刚要辩解，却被她拦住，听她说：“我们先去搞清楚我的
　　仇人，再说别的好么？”

　　她那婉转温柔的表情，稍微地看呆了他，他轻轻点头，笑了出来。

　　薄薄的几页纸，清秀的小楷，靛青的墨迹，却写出一桩滔天罪恶。未央的手，颤动着，紧紧地握住脆弱的宣纸，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也似乎有些早已预料。

　　“孟帧，孟正平，孟钦余，孟腾云，孟文竹……”她的声音微弱的读着纸上的一连串姓名，那不过仅仅是几个汉字而已，却明明白白的描写了血腥。“三夫人，孟淑梅，夏君悦，夏浩，夏……”原来如此，野心不灭，正道不扶，就因为夏家相国府上上下下一干人等的野心，便葬
　　送了自己的全家。

　　她开始笑了，笑一声便滴落一滴晶莹的泪水，滴溅在纸上，弥散开来，也形成了靛青的悲哀的印记。

　　“未央。”孟浅锋轻轻的唤了她一声，望着旁边的韩霜摇摇头，意识他们先回避一下，然后，温柔的抱住了未央，“未央，莫哭，莫哭啊。”

　　“不哭，我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呢。”她轻轻的叹气，心中的窒息似乎越来越剧烈，如果不哭，便要爆炸一般。

　　“你可以骂我，可以打我，就像你平时一样，闹闹腾腾的，这才是未央啊。”

　　“呸。”未央啐了他一口，却有了淡淡的笑容，“我便是那种人么？我哭、哭，你可以知道是为了什么？你也不会明白。”

　　抱住她的人，叹了声气，力量紧了紧，“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亲人，我原本也是有的……”

　　“你又胡说了，孟家一家不都是你的亲人。”未央推开他，捏着手中的纸，又翻来复去得看着，眼泪忍不住又要落下。

　　“他们不是。”他笑笑，见窗外夕阳已落，便点了灯，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孤寂，“未央做我的亲人好不好？”伸手又要抱她，被她避开。

　　“你！”他的话让她羞红了脸，“你真不知羞。这种时候还这么不正经。”

　　“什么时候？”他依然在笑，却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在未央的面前晃了晃：“我是说真的。
　　未央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和孟家到底有什么仇恨么？”

　　“你肯告诉我了？”未央伸手去拿锦囊，却被他趁机抱住，挣扎了一下，没有推开，她也不再动了。

　　慢慢的拆开锦囊，里面竟然也是几张薄薄的宣纸，清秀的小楷写出了一列人的姓名。不同的是，这几张纸，变得枯黄了，应该放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这张纸，是我十岁那年得到的。”身后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狰狞，她的心中突然有了悲伤的预感。

　　“孟帧，孟正平，孟钦余，孟腾云，孟文竹，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祝融……”他的声音淡淡的说出这几个名字，却如同刻在他的心里般明朗，“未央还记得吧。我的娘亲偷人。”

　　“你没说实话。”未央猜道。

　　“我没说实话。”

　　接着，是一段长久的寂静。

　　“我出生那年，母亲还只是从韩家过来的陪房丫鬟，老爷却十分宠爱她。她是那种人，即便出生低微，命运颠沛，也希望活出自己的人。她很善良，也很美丽，不烦恼于一般的琐碎，也不会把自己放到一个不切实际的位置。老爷很宠爱她，尤其在我出生之后，她的美丽她的智慧她的忍让，都成了老爷宠爱她的理由。”孟浅锋喃喃的絮絮叨叨地说着，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在母亲的身边，温暖又安全。

　　“可惜，她还是太天真，以为只要自己不去烦恼，烦恼便不会上身。她忘记了，自从她过门成为四夫人以来，她面临的就是各房间的斗争，她的清高和受到的宠爱，在无意间热闹了所有的其他夫人……

　　“在我四岁的时候，太过聪明乖巧的表现，太过锋芒占路，让父亲大为欣喜，甚至一度从他的嘴里说出了废长立幼的话语。那便是起爆点了。流言蜚语如同从阴沟里翻出来般的漫天飞舞，也许母亲也是有私心，也许她根本不屑辩解。才有了最终的悲剧啊。”他的声音，丑陋的待着些凄凉，淡淡地在屋子里回荡，未央隐隐觉得心疼，缓缓的抱住他的手臂，想给他些温暖的安慰。

　　“那天夜里，母亲督促完我背书，便让我早早睡了，她在灯下绣着给我的新衣。迷迷糊糊中便听见有人敲门，然后……然后……”他突然开始咳嗽，紧紧的抱住她，“下面的，我可不可以不说了……”

　　“不说了，不说了。”她转身抱住他，他的样子好让她心疼，“不要说了……”

　　“唉……”他长长地叹气，指甲突然紧紧地嵌入了她的手臂，“我出去的时候，母亲、母亲已经被□□了……”那样的撕心裂肺，那样的无可奈何，那样的阴暗晦涩。他的痛苦，钻心的，让她感到痛苦。那时的他，太年小，伸出的手臂不足以阻挡悲剧的发生；那时的他，太年小，即便是亲眼目睹也不能明白事情的真相；那时的他，太年小，因为年小，多年以后也会常常在梦中记起不堪入目的情景，也会无休止的自责，无休止的悔恨……

　　“二夫人献的计策，大夫人买的春药，三夫人端给母亲，孟正平、孟腾云、祝融尽情的玩弄了母亲，孟钦余给他们望风，孟帧作为丈夫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一家人，没有一个不是禽兽！”他的话语，阴阴的从嘴里吐出来，恶狠狠的，如同准备啃噬猎物的豺狼。

　　“所以，你要报仇，对吗？”她问。

　　他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在灯光下犹如鬼魅。平时笑着的他不在了，原来快乐的小孩也不在了，
　　还有他拥有的好听的声音，正常的生活……

　　“你、你哭什么？”感觉到胸前一片湿润，孟浅锋愣了一下，把她的脸抬起，问。

　　“哇——”她又藏入他的胸膛，大声的哭了出来，“你不哭，我便代你哭，你痛苦，我便和你一般痛苦。你这样说出来了，我便知道，你的心是在哭的。可是、可是你现在不能哭，我便代你哭。你这么多年的眼泪，我一并哭出来好不好？”

　　他颤抖了一下，眼睛轻轻的眨了眨，低头，吻上了未央流出来的，咸涩的眼泪。

　　“今日，二十九日么？”孟浅锋淡淡的问。

　　“废话，今天不是二十九是几号？”韩霜翻翻白眼，冷笑了一声，“你有话就直接说，来来去去都是这个性子，我看了不爽。”

　　“……”他抬头看了韩霜一眼，又给未央端来一杯茶水，才缓缓开口：“好铁镖局的事情，我要证据。东西何来，欲往何去，经何人之手，供何人之用……”

　　“好了，好了。”韩霜无奈的摆摆手，“你就别和我文绉绉的了，我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你要东西是不是？”他转身从小木箱里拿出两个本子，递过来。“你要知道的全在里面，包括你三哥在外面私屯货物的情况。满意了吗？”

　　孟浅锋直直的看着他半晌，突然笑道：“你是担心我吧。”

　　韩霜豁然脸红了，看了他一眼：“我担心你什么？”

　　孟浅锋却不再说，问他：“老七的事情，还要拜托你……”

　　“嗯，要按原来的计划？”韩霜问，“初四……”

　　“初四早上。”孟浅锋肯定的点点头，手中捏着的茶杯紧了紧，“就是初四早上。”

　　“那好，你们也走吧。”韩霜点点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你知道了么？那人来了。”

　　“来了？”孟浅锋稍微的思索了一下，“既然来的这么巧，我们明天就见见他吧。”

　　“谁？”未央问。

　　“一个朋友。”韩霜答道，站起身来准备送客：“走吧，以后就难得见面了。”

　　“以后的确难得见面了……”孟浅锋叹气，“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韩霜苦笑了一下：“我一个大地主还要什么打算？活着就好。”

　　“你……”孟浅锋欲言又止，“算了，我拖累你太多，你也要保重。”说完竟不再理韩霜，拉
　　着未央下了楼。

　　未央拉了他一下，“不用道别吗？”

　　她问。

　　他笑了一下：“他是我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