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下》沉香水榭

44、北落视角 真相篇之二

　　细问过水瑶，因我生生替她在王爷面前担了这莫须有的罪名，她犹豫再三还是说出真相。那日郡主出门前，水瑶已偷放过王爷用来同大皇子私密联络的信鸽，匿名传过两封信给大皇子。第一回将王爷中毒之事如实告知，第二回便是通报郡主已入宫求药。

　　郡主拿回来的瓶子根本是空的，却为了救王爷而心甘情愿答应入宫。好一桩请君入瓮。我忽觉背脊一阵发凉。我虽不喜郡主，但她并非奸佞之人，只不过性子顽了些，水瑶这番背着王爷暗度陈仓，委实是过了。她哭着求我切莫告诉王爷，她这么做也是为了王爷好，今次王爷只是中了毒，受点皮肉之苦，靠着天赋异禀的解毒能力倒也能避过去，可是也只限于这一回，若郡主继续这样呆在这里，宫里那些个皇族不想法子治王爷私藏辉夜姬，欺君犯上谋逆之罪应诛九族才怪。

　　思忖再三，水瑶所说确然无错，这几年来她在府里，对王爷好不好我是亲眼所见，如今被逼得走投无路使出此计，实属无奈之举。何况我已替她担下了这罪名，王爷也未曾追究，我便权当未听见也好，难得糊涂。

　　王爷从此常常夜里出门，清晨归来。白衣始终纤尘不染，然我是曾是杀手，对血腥味分外敏感，王爷身上，常常带着血腥气。即便沐浴过后，却也仍旧洗不掉。

　　我便知，那血是王爷的血。那伤，在王爷自己身上。

　　想是雇了无殇谷的用毒高手，夜夜守在郡主门外，只怕郡主也永不会知。

　　皇上昭告天下，辉夜姬降临，即日与太子完婚，殷泽万民，庇佑苍生。除开那些大皇子势力以外的妃子官宦，满朝欢欣，普天同庆，王爷被召进宫中参加宴席，携了一身酒气归来。

　　是夜，王爷竟抱了大坛子的烈酒，倚在树下将自己灌醉。

　　我跟了王爷三年多，王爷向来冷静自持，我从未见他这样烂醉如泥的样子。月已过了中天，我忍不住上前劝阻。王爷却轻轻一笑，招手道：“北落，你来陪我喝。”

　　我犹豫半天方才落座，滴酒未沾，只是看王爷一杯一杯的灌下去，直到几坛子都空了，王爷踢开酒坛，背靠在树上，眉梢拧成了一团。

　　“她说，她厌烦我。”王爷阖着眼睛，似是半梦半醒的道：“我以为这样最好，若她不能喜欢我，这样便最好。”

　　声音停了停，带着一丝喑哑又续道：“我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我吻了她，我以为那是个梦……我希望永远也不要醒来……可是她推醒了我……我不能喜欢她，一切全都乱了……我惟有在她面前借醉念了水瑶的名字……她必定恨极我……”

　　我默然，终于低头开口：“北楼驽钝，王爷既然如此在意郡主，为何不一开始就将郡主放在身边？王爷若想要天下……以王爷之才，多的是别的办法。”

　　王爷缓缓睁开眼睛，眼瞳里星芒闪耀，嘴角噙了笑，却那般晦涩沉重：“天下……我要那种东西有何用……你不懂……她不能爱我……天地不容……我能做的……只有把她安安稳稳送回家。”

　　郡主大婚当夜，王爷在郡主的空房内怔怔坐了一整晚。什么也不做……只是一遍又一遍，抚着郡主睡过的那张床榻。

　　虽然我早已领教，她果然不是个省事的主儿，嫁到宫里，也是要闹出点岔子的，没过半月，便有皇令昭告天下，这位太子妃食不下咽，如有能者可让太子妃吃下饭的，必有重赏。

　　这皇榜叫多少厨子大夫狂喜，唯有王爷眉头一寸寸收紧，立时赶去了宫中，究竟要去干什么，不想也知。

　　王爷脸上又有了笑容，虽然那笑容里半数是迷惘。日子渐去，那些迷惘也随之减少，多的是满目春风的愉悦。郡主的身上仿佛是装了控制他人表情的机关，王爷的表情日渐明亮，水瑶的表情却日渐暗淡。

　　一日水瑶拜托我，王爷收了她一块白色的帕子，她还没绣完，又不好意思去要回来，故意趁机弄脏了帕子，王爷便拿去叫浣衣的侍女单独洗了，侍女看那帕子重要，便万分小心，锁在房内，她进不了门去，遂来拜托我把那帕子偷回来，她绣完再放回去。

　　不过是一块帕子，自是小事一桩，我便应了，做杀手的时候，开锁也是研习过的，区区侍女的房门锁还难不倒我。我去偷了那帕子要还她，却见那帕子绣的并不十分精致。水瑶绣的东西我是见过的，她的针线活，断然没有这么稚嫩。心下明白了许多，那帕子怕是君主绣的，只是既已偷了出来，也没必要再放回去，扔给她做算，她竟背过我转手就包了块石头丢进湖中。谁知王爷过后知晓丢了帕子，差点命人将王府给掀了，挖地三尺都寻不到，将那浣衣的侍女打了个半死，我看不过出面求情才算叫她保住了条命，内心自觉有愧，又去湖中将那帕子捞了出来，还给那侍女也不是，还给王爷也不是，一时像个烫手山芋，收在怀中过后倒给忘记了。

　　再然后，郡主莫名其妙的了成刺杀皇上的重刑犯，被押入了大牢，宫中大乱，也有人趁机想参王爷一本，王爷却毫不在意，只忧心郡主，日日都在谋划营救郡主。

　　处刑之日，郡主服了毒药假死，从宫中出来却被皇后的侍卫拦下，慕王府折损了大半死士，幸而一切都准备妥当，并未被得到任何证据指向王爷。郡主被送去王爷临时秘密问他人借的别庄，让水瑶去照顾她。

　　本该是越早上路越好，却因着那毒让郡主连着发热几日，王爷无论如何不肯松口让她受马车颠簸，只凭着一己之力带搜寻人马胡乱窜悠，瞒天过海。躺在病塌上的皇后终于凤颜大怒，出动军队。

　　王爷带着大军根据伪造出来的消息朝南走，只有很少部分人为免皇后起疑心，被命令分散搜寻其他各处，一心希望为顺北而去的郡主拖延时间。谁料郡主竟不肯走那通往沉月阁的路，反倒迎头撞上了军队。

　　分散的人马追上了郡主的马车，便有人回来报信。得到消息的自然是胡敬。此番王爷已然无力回天，却不知幸还是不幸，王爷熟知这一带的地形，一番计较后便让我见机行事，一旦他命我离开队伍，便飞速去弄一具和郡主差不多身形的女尸，到山崖那边的丛林下去候着。

　　我只当王爷自有妙计，便一一照办。却不想，王爷竟自崖上跳下。山崖虽高，下面却全是密林，即便带着郡主，以王爷的功夫，应只是落个轻伤，绝对不至于摔的如此惨重。

　　若要究其缘由，恐怕也是为了郡主。皇后恨郡主至极，必会反复查验尸体是否是君主本人。易骨丹虽然精妙，也并非没有缺陷，怎经得皇后再三盘查。倘若武艺这般高强的王爷都重伤濒死，饶是皇后再如何怀疑王爷，也不会认为郡主之死有假了。

　　王爷疼郡主有目共睹，甚至为她承担蚀骨之痛，但为她这般豁出所有以命相搏，却是我始料未及。我更是做梦也没想过，有一日竟会被迫将重伤的主子抛在冰天雪地里。

　　只因着王爷让我带她走的那一刻，口吻是命令的，眼神却充满了哀求之意，只怕我会违抗命令。那样铮铮傲骨的一个人，竟然乞求般的目光对我，只因为此时她只有我可以交付。为她他可以牺牲全部，荣华，性命，甚至他仅剩的倨傲尊严。

　　我终于明白一切始终是王爷同郡主两人之间的事，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她已成为他永远看不破的魔障。无论我如何插手，都不可能改变这终局。

　　我若放下郡主置之不理，她一旦被大军抓回去，王爷便是拖着这样的残破不堪的身子，爬也会爬过去救郡主。

　　她活着，王爷不一定能活着。但她若死了，这个人一定活不下去。

　　我扪心自问，会不会不求回报的对水瑶如此，却得不到答案。也许这便是差别，我会犹豫，而有人义无反顾。

　　我自以为我做的那些小事，只寄望那女子回眸对我一笑，便是情。

　　但有人纵使粉身碎骨，挫骨扬灰，也不吭一声。

　　情这个字，原来竟如此之重，红线的两端，栓的不只是姻缘，却是这个人的全部。若你不拿倾尽所有去压在那一根情丝上，那便只说明你爱的不够。

　　我抱着郡主翻身上马，王爷又看了郡主最后一眼，竟是一如当初那个夜晚，他将沉睡的她抱进慕王府，小心翼翼的宠溺。

　　爱，原是千锤百转，不改初衷。

作者有话说

　　好了，就此，倾尽天下第一卷完结，虽然还有很多谜团尚未解开，那就是接下来剧情里的事了，请各位接续观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