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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阴雨 ...

  •   黄门令低低应一声喏,把汤碗从后面端出去,递给宫人,嘱咐悄悄送回御厨。
      他匆匆去前面找国师。
      国师鼻子好使,早年没入朝时,医术又精湛,太后应该不想她闻出些什么。

      片刻后,黄门令又匆忙回来。他卑屈着腰,没看太后脸色,回报道:“禀太后,国师方才已经走了。”
      良久,霍阑珊低低应了一个“嗯”。
      黄门令趁着告退,偷偷去觑。太后脸色如常,没有什么神情。

      陆辞抬头看看天,又快要下雨了。
      膝盖隐隐有些冷,还没到痛的程度,她还准备再站两刻。
      陆辞安慰自己:这人拗气,是得多花功夫哄哄,也就……

      她在思绪里沉沉浮浮地发愁,突然被人声吓了一跳,才抬眼去看。
      “见过国师。”
      宗正对她揖了一长揖,身后带着几个下官。大约是公务奔波,因为阴雨不定,从宫里到府衙又有相当一段距离,抄近道才路过这边。
      陆辞心里有事,颔首回礼,便低下头去。几名跟在宗正身后的几人正欲要走,急着避开即将落下的阴雨,却不明白自己的上官为何滞步。
      宗正背手,气定神闲地笑道:“国师好兴致,来长乐宫赏景。”
      这话字面上说得没有什么问题,可细听总觉得意有所指。陆辞虽然半是心虚,但没有动气,好声好色地回道:“虽然阴雨,却别有一番景致。”
      宗正狐疑地往她衣袂上瞥去:“国师久居于此,雨湿路滑,也能看上许久?”
      若是刚刚出府,衣袂应当干洁,不至于有浅淡却大面积的湿迹晕染,这显然是在长乐宫前站了许久。

      同朝为臣子,求见主上哪里需要久久立在门口的。倘若见不到,也多半是留下刺文,顶多装模作样地站一小会儿,表个态度。
      何况这又是阴雨天。
      陆辞在朝廷已久,倘若听不出宗正话中含有深意,那这么多年也是白度过了。她慌乱了一瞬,然而很快反应过来,既然她与太后同为女子,外人应当难以往那处想,或许宗正只是遇上什么事情,单纯阴阳怪气罢了。
      于是皱眉,语气淡漠:“雨湿路滑,宗正亦在外许久。”
      宗正别有深意地笑笑,领人转身去了。

      那笑意落在陆辞眼里,她却越想越慌,再难静下心来。
      霍阑珊在朝政上的许多做法,其中有一些存了私心,是为她着想。倘若外人不知她们同气连枝,尚可有别的归因、解读;若是察觉出一分半点,恐怕要腹诽霍阑珊偏颇不当、昏聩误国。
      风过,零星细碎的雨珠从早无花的枝头泻落下来,毫无章法地横行在空中,凉意瑟瑟。
      陆辞慌张抬头,长乐宫早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之处,宫人也都习惯她的明来暗往,此刻竟然像做贼一般,去环顾四望,看是否有人在周围走动。
      所幸空旷。
      大约阴雨时分确实无人愿意在外多逛,因此,自己的行为确实引人发疑。
      她匆匆回了府,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感觉,总之一片混乱。

      政见不和,霍阑珊也没什么回音,大约是真想冷落她一阵子了。
      陆辞心里有气,也有郁郁不乐。
      无人可说,干脆不像先前那样理事了,陆辞专心去查伞师白的仇。
      ——其实,若不是决议要与太后搏个出路,四处奔忙操心,伞师白的仇恐怕早有眉目。
      她缩在府上,但还是会过问该过问的事情,替霍阑珊处理些惯常的细枝末节。在许多细节上,霍阑珊性格急,有时候照顾不了那么周全,或有遗漏。
      这些补全和检查,她往日都会做得很贴心。别的臣子做不到,也不方便做。
      她府上新茶还是到了,送茶的宫人什么也没说,但茶香气微妙而熟悉,陆辞知道是谁送的。她独坐着,对着茶水上的白气发笑——这人到底是变扭得很。

      伞师白的事情有点眉目。她把她身死前后,还有许多其它线索给串在一起,大致能谱清一条脉络:
      伞师白的情人因故去到青州,在缙王手底下做事,而后恰逢皇上疑心缙王谋反,要族宗室。那情人大约没有逃脱。
      再到后来,伞师白也许没能报仇,也许因为仇人难寻,暂时放下了这段孽障。推算时间,她抱养自己,大约就是在那之后。
      再后来……伞师白那种恩仇荡肠的性子,却十几年没有寻仇,应当不是真放下了,而只是耽搁。所以,在十几年后,她得到仇人踪迹的消息,立刻去了青州。
      葬送在那里。

      陆辞有些愧疚。她知道伞师白养大自己,是倾注了一整腔心血,却并不知道,她在养大自己的同时,身上背负着能将人压垮的血海深仇。
      她放在自己身上试想了一下。若是谁把霍阑珊……
      陆辞没敢想多。总之掂量一下,那仇恨的分量很重很重,必然是重过性命的。可伞师白为了养大自己,能把这事情搁置不顾,忍辱负重多年。

      她有些呆怔地看着窗外。前月阴雨已去,仿佛把一年的雨都淅淅沥沥泼完了,这几日便晴得空旷,干洁到令人发指。
      第一次看伞师白对她舞剑,也是在这样一个晴天。
      她问她自己何不随她姓,她潇洒归剑入鞘,敷衍道:那日捡你遇上个卖画老头,画上有鹿,你便随鹿姓了……她稚气,觉得师姑不在乎自己,随后就闷气了好几日,不愿理人。
      伞师白哄她好几天,她才憋出一句——师姑就算不喜欢我,我长大后,也会好好报答师姑的。
      伞师白愣了一瞬,随即仰天大笑。她以为师姑在笑话自己,又背过身去,生起下一轮闷气。
      而今……

      世间深情或多如此。
      轻描淡写,刻骨入髓。

      江湖上么,最忌是冤冤相报——冤冤相报何时了。伞师白这样笑着对她说。
      然而落在自己身上,即使明白道理,又怎可能放下、怎可能不执拗于其中,说出“就这样算了”“命如此”的话来。
      伞师白对情人如此,她对伞师白亦如此,尤其是在得知事情全貌之后。
      那情人之死,是牵连于缙王被族灭,动手的是霍启。
      陆辞想到霍阑珊,心中泛起一丝难过,然而她很快就释然:下令者是当时的皇上,牵连也非故意。伞师白的情人她素未谋面,自然无须为他做什么。
      她只需要管情人死后十几年之后的事——是谁最终对伞师白动的手。

      儒生一事悬而未决,太尉府的查抄也搁置了,大约是霍阑珊给她面子。五月里,宫中有重要的事情。
      小皇帝年岁已过舞象,知书达理,可通政事。时机已然合适,按祖制,今年也是该为当朝陛下选女入宫。
      张罗忙碌。
      眼看进展顺利,洛康却有些坐立不安。

      陆辞起身行礼:“陛下来得突然,臣有失远迎。”
      洛康听到“陛下”二字,想起仪态,脚下急忙一止步,容色端庄道:“吾师免礼。”
      也都这么大了,陛下在私底下,与她仍旧轻快,没有习惯处处端着架子。陆辞心里宽慰,觉得这也是好事,皇室宗族往往无情,偶尔有些孩子心性,反而是奢侈。
      陆辞看出他心中有事。她不急,请陛下坐下,等洛康自己说出。

      洛康左顾右盼,见她不问,开口故作老练:“朕、朕就来问问……国师近日可安好,缺什么吃穿用度。”
      吃穿用度,有霍阑珊在照顾,哪能有什么差的。倒是突然感觉孩子长大了,笨拙地来关心自己。
      陆辞知道小皇帝有别的意图,也不再为难他,笑道:“臣安好,陛下倒是有心事。”
      孩子还小,一瞬间的慌乱哪里逃得过陆辞眼睛。洛康支支吾吾:“我……朕来问问,选女入宫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一切皆顺利。陛下是想去提前看看?”陆辞琢磨着,陛下有心事,莫不是提前心悦于谁家女儿,故而有些忐忑……
      可是也不像。这并不像期待的神色,况陛下虽被太后逐渐移权,却并没有太多机会见大臣子女,更不提培养感情。想来想去,相处最多的,也就是几位伴读。

      洛康立刻否认:“不曾,朕便来问问。近日批处公文,仍是觉得有些不明白之处,特来请教吾师……”
      小皇帝又东拉西扯一大堆,愣是没有说到重点。
      陆辞忍了忍笑意,开口提醒:“天色不早,今日太后分派于陛下的公文,可曾全过目?若是还没有,也该回了。”
      洛康脸上微微发红,很快就被克制下去,明显有些慌乱:“吾师说得对,那、那朕便告退了。”
      陆辞点头。洛康走到门口,又转回来,脸上欲言又止。
      陆辞终于忍不住笑意,刻意抬袖遮挡一瞬,伸手又斟了盏茶:“陛下有什么事情,与我都不可直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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