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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冷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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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辞深吸一口气,没有移步,冲她高声道:“你要给洛康一个什么样的天下?”
霍阑珊脚步稍停一下,背对着她,没有转身,步出了殿门。
她走得极快。
她有一瞬间的失神。小皇帝是自己看着长大的,陆辞也花了许多心血教养。起初,在面上,霍阑珊总说是很懒得带孩子,也不喜欢活蹦乱跳的小孩,觉得麻烦。不过后来……
不提那些罢。
洛康也能算是在她膝下长大的。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她亦挣扎,却必须坚决。
她和国师,在感情上,都是越处越深、越处越在乎、越小心翼翼的性子。
有个人影在宫墙下犹犹豫豫。
霍阑珊停步。
她瞥了一眼黄门令。这人方才来,应当没有听到什么——若是有,也只是陆辞那最后一句。
顶多让人看了自己笑话,并不有损于陆辞。
她便不在意了,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进去,按例把批示完的公文抱出来。
本还想寻几句话挡他一挡。
这样,等黄门令进殿的时候,陆辞已经走了。
倒不是为了避嫌——黄门令知道她们两人的事情,不止一日两日,也早超过了一年两年,他不敢声张。况且,国师在她殿里议事,正常得很,外人谁会觉出异样?
可是转念想想,也没有必要。
黄门令明显看出她心情不悦,躬身侧到一边,便进去了。
雨下得淅淅沥沥,整个宫里都雾蒙蒙,看不清远景。
连着下。
像入秋后仍驱不散的蚊虫,苟延残喘,连绵不绝。
陆辞在窗前发呆。
她近几日总是发呆。
或许留在朝中本就不是正确的抉择,就是错误。
当然也不可断言,毕竟世间哪有真正的对错,不过是人跟着心意走上自己的路,或顺或逆,或承或转。
那时候,她一直知道,这段感情会很难。这么些年来,一直看似顺遂,应该只是因为未起波折。
茶上氤氲起蒸汽。
很小的水珠沾惹在她睫毛和眉间,陆辞轻轻眨了下眼,看相窗外,压下这些念头。
透过水汽,人间一片模糊。
这么多年了,她对霍阑珊的心意从未变过。这个世俗也没变过。
也许是低估了这一路上的艰难坎坷。
她还是相信,霍阑珊对她的心意,也从没有变过。只是……
太后一意孤行。那日放下重话,是为了劝她及时回头。
陆辞心里有些冷。反思起来……
也是因为习惯了霍阑珊总依着自己。她们政见偶有不同,以往都是在细节上,大多是霍阑珊让步。最终总是以百姓为先,走最稳妥的路子。
冒险恣肆的快意事,倒越做越少。
她可能自己也忘记了,以前的太后,是个多么锋锐任性的人。
所以才敢说出重话。
重么?其实也还好吧。
但陆辞惴惴然得厉害——太后竟真的不见自己了。起初几日,觉得没有什么,再过去十天半月的,也只是难过而已。
可霍阑珊竟然真的……
她年龄比她大些。霍阑珊很喜欢逗乐她,也懂得调情,陆辞心里总暗暗担心自己刻板无趣,怕有损兴致。
或许陆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那天说什么“若是嫌我老了,大可以换人交陪”,当然只是气话。
可霍阑珊竟然真的冷淡了她,陆辞反反复复地回想,咂摸出许多令人害怕的道理来。闷在心里,思虑被压成棉絮虬结般,极其厚重的一团。
她害怕气话成真。
——霍阑珊会不会真的觉得,她真是不识好歹,也无情趣?
会不会觉得,这么多年过得太苦,确实还不如换人交陪。
过得轻松些,也更坦荡恣肆些。
大约没有谁是不能替代的。
新欢变成旧爱,遗憾淡去,都是转瞬即逝的事情。
见过穷书生为迎娶大家闺秀而进京赶考,成为状元后便不再提初心。也见过少年花马千金裘,不屑世间万户侯,来年却在府衙卑躬屈膝,折腰赔笑。
欢好与爱恨,情与仇,不过皆如此。
雨暂时停了。
阴蒙蒙的雾气还没散去,上空仍旧灰沉。这种雨总是一阵一阵的,过好几天才算真消停。
太后在前殿批阅公文。
长乐宫里,宫人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去前殿。霍阑珊有些偏头痛的毛病,本来很不严重,也鲜少发作。或许年岁大了,又或许是别的原因,今年尤其厉害。
他们怕她。
也许,这个人其实不值得怕的,黄门令想。其实这个时候,她很脆弱,是最需要有人在跟前的。
可是没有人敢主动去到她跟前。
太后也不需要他们。
近来,霍阑珊的偏头痛发得尤其厉害,太医都觉得反常,不解缘由。
黄门令捧着药汤,热度透过杯底沁入掌心,微微有些发烫。
也许,他应该知道为什么。
黄门令扫了一眼外头的宫人,掀开帘子,悄声走到近前。
太后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执笔。她半靠在榻上,眉心半皱,像一团化不开的乌墨。
黄门令把药汤放下,轻声对她道:“太后,”
霍阑珊抬眼,没有说话,只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很懒散的模样。她把盖子掀开,低下头,鼻尖去触飘摇向上的浅薄白雾,然后阖眼趴在案上,示意黄门令出去。
药汤应该很苦。
没有附上蜜饯,是因太后不愿让外人知道这是治偏头痛的药汤,故而只称是滋补羹汤。
宫里历来有滋补的方子,是不苦的。只有经手的心腹宫人知道里边额外加了东西,用来压一压偏头痛。
不过也是暂时压一压。偏头痛是不能根治的。
太医知道,黄门令知道,霍阑珊也知道。所以有时喝一半,有时抿一两口,就倒掉了。这人大概觉得自己不需要安慰。
或者只是心理安慰,敷衍喝了,就当有用。
黄门令没有马上出去。他知道太后懒得开口赶人,其实也没那么苛刻,替她伸手收拾了一下案头的公文。
磨蹭了一小下,黄门令躬身告退。
他犹豫着开口:“先前说过不见的。但国师还在外头,一直没走。”
霍阑珊抬了抬头,终于有了些反应,不过仍旧看起来很懒散。黄门令揣度她的脸色,心知自己没说错话,欲再开口,多替国师求下两句。
霍阑珊把头埋下去,冷淡地吐出两个字:“不见。”
偏头痛发作轻微的时候,她就想要国师在身边;可发作很厉害的时候,她反倒不愿意见到国师,非要自己一个人待着。
最近尤其是这样。黄门令有些着急。
之前她们有多亲密,黄门令是看在眼中的。
起初看得别扭难受,后来时日一长,习惯久了,也有了心疼、羡艳的情绪,替她们揪心,心绪被牵动着起起伏伏。
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现在除了偏头痛这码事,她们肯定是在闹情绪。
国师其实来见过几次的,但太后总让他打发回去,一开始还找找理由,后来不见就是不见。
或者偶尔见了,大约也很冷淡。国师没待多久便回了,或者硬是陪坐了一下午,出来时,眉间压着愁绪。
国师会把情绪敛在心里,脸上看不出什么。
但总之不是在笑。
黄门令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什么,一躬身,往外退去了。
那天的对话,他其实是听见了的。最后的争执太大声,他又恰好走到殿外,有一些言辞落入耳中。当时他立刻环顾周围,好在恰好没有旁人,才松了口气。
久在宫里,哪能不熟悉国事,尤其太尉这一案的响动轰轰烈烈。
他虽然不会说出口,也不敢细想这些政事,可心里也觉得太后做的不对。
黄门令脚步不停,思绪不受控制地往外绵延。
那天国师的话,确实是重了,会伤人的。
而且,太后为什么要逆着天下人的力量而行,国师也清楚。太后应当有些心寒。
可她哪一件事情,不是倾力为太后的利益,不是替太后着想?
他一方面觉得,就当夫妻或情侣之间这样闹脾气,不过过些日子也能和好,是正常的。眼下的情况,太后是应该硬气些。
一方面又觉得,国师被冷落得有些可怜。
太后自己待着,也郁郁不乐。他盼国师来哄好她。
黄门令没觉得自己操心太多,只是憋在心里,谁也不能吐露,有点憋闷。
他走到殿前。
帘子掀起时,有一缕冷风吹进来。外面的阴云又开始聚拢,飘起星星点点的小雨珠。
冷气把汤药上方的白雾吹得有些动荡。
太后突然喊他回来。她恹恹地问:“她还要等多久?”
这个“她”当然是指国师。黄门令心里发苦,这他怎么知道?
太后也料想他不知道,仿佛这一问只是为了问而问,也不期待个答案。霍阑珊低头,抬手把汤药一饮而尽,皱了皱眉:“她若还不回去,就见吧。”
国师怕寒,不该在冷风阴雨里站着。
黄门令低低应一声喏,把汤碗从后面端出去,递给宫人,嘱咐悄悄送回御厨。
他匆匆去前面找国师。
国师鼻子好使,早年没入朝时,医术又精湛,太后应该不想她闻出些什么。
黄门令:CP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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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