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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淡漠 ...

  •   可再一思虑,陆辞却不知道该如何问。坚定与不坚定,并不是无与有的区别、非黑即白,而是一个度量:这世间大多数人,倘若感情的真挚遇上世俗的拦阻,态度总会处在坚定与不坚定之间。
      究竟有多少程度,是难以说清的。
      她们的感情又更复杂,隔着那么多纲理伦常。
      还有朝中许多权欲者的虎视眈眈。

      小皇帝已经回去了。霍阑珊埋首批阅公文,不抬头。
      陆辞惦记着要把霍阑珊哄好,快步走到她身边坐下。
      霍阑珊往旁边移了移,给她腾出地方,却还是不理会,也不看她。
      陆辞不知道怎么开口。案上公文散落,她伸手去收拾,规整成整齐的一沓放在案角,犹豫半晌,才开口说话。
      “你……”

      “国师来见我——是要劝谏太尉一事、指责我为私情败坏朝纲,”霍阑珊仿佛知道她何时开口,陆辞言未成句,就被打断了,语气平淡漠然,头也不抬。
      “——还是因为心悦于哪家郎君,来找我求赐姻缘?”

      陆辞愣愣地看着她,仿佛被噎住了,先前预想好的话都说不出口。
      良久,想着要哄人来的,陆辞才克制住涌上心头的苦涩,勉强笑笑:“怎么说起这般气话?我对你……”

      霍阑珊仍忙在笔下,声音冷漠:“我只是觉得,国师与我这般相处,也无甚意趣。”
      年岁过得很快,她们都不算年轻女子了。
      确实就如上回所说,向来,七十就算是古稀。她们之间,没有多少时光可以等了。

      陆辞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她一直在求稳。
      这些年,她一直觉得时机不够成熟,总觉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等问题解决了,又从别处看出其它潜在的阻碍,觉得当下永远都不够完满。
      可见问题并不出在时局,也不出在朝廷,那便是在自己心上。
      总想要弄个两全的办法。
      一边是社稷、朝刚和百姓。另一边……

      扪心自问,是真的不明白“两相不舍,两相难全”的道理吗?
      怎么可能。
      这都多大的年纪了。
      可是……

      霍阑珊已经做了选择。
      她却还没有。
      社稷朝纲不是说着玩的,一旦有什么动荡、直至哪一派倾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太后的安危,她不愿意冒险。
      百姓的日子、民间的清宁,她亦顾忌颇多。
      “假若这辈子没有个名分,下辈子也无妨”,这句话,她在脑海中想过很多遍,后来就不敢想了。这辈子的名分可以弃置,这辈子的相守呢?
      最对不起的是谁?
      陆辞睫毛颤了颤。

      心中存情,却不能表露在外,这对相爱之人是多大的折磨——尤其霍阑珊的性子。
      炽热敞亮的性子。
      像火,又像光。有了心爱的人,就想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牵起手来,大大方方地拥吻。

      陆辞本想说点什么来安抚或是安慰,可想了一大圈……令霍阑珊委屈最多的,正是自己。
      她愧疚,焦急又忐忑,想做出些什么保证。
      诸如“只再等个半年,就不必委屈隐忍”,或是说什么“只消再把……给定下来,我便全由着你,做什么都行”。
      可她给不了。

      这事情不像是读书。五车典籍浩如烟海,哪怕圣贤也得埋首苦读经年,可是只要一本本啃下来,便总有读完的那一天。再难,也能时刻看到进度。
      这事情也不像是在边关打仗。乌桓的骑兵是很难缠,又喜欢游击迂回,打胜一场都不容易。可战绩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她们这般事情,从未有过成功的先例;即使有,大约也不会留在书中。
      因此总觉得不保险。

      她什么也给不了——
      她在她身边,只令她难过,令她分神照顾。若说有什么用处,那也只有帮她整顿朝廷,勉强能算一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若不是要她们俩的事情公开,这些麻烦,从最初就不会有。
      霍阑珊这么聪明,一定不会缺乏能驾驭的僚属。
      她是太后,权力本就至高无上。如果不是为了私情公开,又为了要在公开后护住她,其实哪里需要这么大的集权。
      就算真想集权,也不必急的,以至于冒着风险。

      故而哑口无言。

      不过短短一瞬。

      霍阑珊也没有理会她的无言,直截往下继续说:“那两名儒生,我不会放。”
      闹得这么大,到如今,若轻易放了,就是妥协。
      威严是一回事情,态度也是。
      陆辞正是心中揣着这件事而来,不知道如何开口。霍阑珊毫不避讳地说了,坦诚直白,她反而更不知道该说或做些什么。

      恰逢心中乱作一团。
      她们已经熟悉到如此地步。霍阑珊没有抬头,却像能看出她心中的慌乱,语气恰到好处地一顿,继续道:“太尉一事,我意已决,没有让步的余地。”
      她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她:“请国师放心。此事与国师无关,乃是哀家眼里容不得不听话的大臣,要排除异己、独揽朝堂大权。”
      陆辞手一抖,被案几挡在下面。
      她想——怎么可能无关……

      陆辞慌乱站起来,与她面对面站着,有几分像是对峙,气势却垮下来:“至少两名儒生无辜。”
      霍阑珊不为所动:“无辜之人很多。”
      ——这天下无辜的人很多。包括他们,包括她,也包括她。
      她正好把手中一卷批示完,搁下笔,伸手去取下一本奏疏。再去拿笔时,行云流水的动作微微一顿,嗓音晦暗,还是多说了两句:“朝中大小事情,就在你我眼下。盯得再紧点,不会出事的。”
      陆辞目光从侧面过去,小心翼翼地看她脸色。霍阑珊依旧紧抿着唇,抿成了几近一条直线,声音也刻板,话里的内容逻辑牵强,但却确实像在解释,像在征询她的意思。

      她一向很尊重她。
      陆辞语气软下来,整个人的声色也软了下来,像是央求,低声道:“……天下百姓,便也无辜……朝政由中央而起,再广而推及郡国。倘若风气不正,则必然上行下效,加上底下官员历来的私心贪墨,百姓的日子……”

      霍阑珊没有脾气。
      她淡淡地回了一句“嗯”。
      陆辞慌了一下,一时间竟然忘了——这位太后不想理人的时候,是不会说“嗯”的。
      她只会不动声色地偏开头去,在心里不耐烦。

      嚅喏了一下,陆辞还是加重了语气,说到自己最在意的点上。
      “况且,我们两个……匹夫之力,何其有限。”
      朝堂里的势力虬结勾连了几十代。大梁有多少代君主,这些世家就有多少代的积淀和争斗,有些甚至勾连更久,深不可测。
      总有新兴的后来者出现,想横插一脚,行事会更加激进。这一朝集权很盛,但大体上也是一样,怎么可能保证不出乱子。

      霍阑珊又“嗯”了一声。
      她从案角抽出新的一本奏疏,摊在自己眼前。
      目光不错,笔下不停。
      陆辞靠近一步,沉下脸来,声音和语气皆是凝重:“前朝之乱,史书为鉴,应当引以为患。太后不会不明白,如今……”

      霍阑珊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最后一册也批示完了。
      她站起身,从书案另一侧向前迈步,避过陆辞,轻巧地把案角书卷整理规矩,摞成一摞。
      霍阑珊这才抬头,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面上浮出寻常的浅笑:“卿有良言,自可以禀报陛下。”
      陛下不过寥寥十四岁。
      两个熟悉至此的人面对面站着,看着对方的眼睛。
      她们互相之间,能看到很多东西,却又仿佛都看不透。陆辞能看到

      霍阑珊又笑了笑,面上很平静。
      平静得与常日一样,像是在为陆辞掩饰尴尬。
      却恍惚像是换了个人。
      霍阑珊把案上的灯盏挑灭,后退一步,抬手一整裙裾,便要出去。

      陆辞在原地没有动。
      眼眶又红了。她自己意识到,一面是着急,一面也觉得很难堪。
      她闭了闭眼睛,很快压下去。
      陆辞深吸一口气,没有移步,冲她高声道:“你要给洛康一个什么样的天下?”

      霍阑珊脚步稍停一下,背对着她,没有过身,步出了殿门。
      只有拖长的衣袂飘抛了一下,随即也跟着消失在转角,毫不拖泥带水。夏末的风中溽热未消,早无花叶的桃枝似乎不堪酷暑,有微末的断枝落下,掉在陆辞鞋尖上。
      发出轻薄的“咔哒”一声。
      前面早没了霍阑珊的身影。陆辞走到宫廊上,怔怔然看着那一角残枝,不知在想什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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