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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入朝,觐见 ...

  •   天才微亮,阴雨已停,甘露观院前院后的地上,石砖仍存水迹。空气里充斥着草木带湿的气息。
      薄雾也升腾在京畿上空,把西边天空的红橙黄紫都给晕去,只剩灰蒙蒙一片。
      陆辞还没睡几个时辰,就起身了。自伞师白去后,心里向来空落落的,总难长眠一整夜。眼看卯时快要过去,她已经收拾好行装准备进宫,入国师府安置。

      伞昇起得更早,已经在门口替她备好车。
      拉车的两匹马,一乌云盖雪,一赤色无杂毛。
      ——竟是把甘露观最好的两匹都牵出来给她送行。
      殿前暂时还没人拜会。伞昇见她走来,斜侉在院墙上,揶揄她:
      “国师莫嫌弃敝观破落,连这马也瘦弱老朽,不堪重用,配不上国师驷乘之尊(1)。待此后再见,国师可就是在四匹高头大马拉的宫车上稳坐,怕是再不会赏吾等布衣一个眼神咯。”
      这甘露观压根不是正经道观,若说破落……那天下凡俗贵胄之观庙亭寺,便都是不堪风吹的破茅房了。
      也就这人能如此一本正经地胡说出口。

      陆辞把包袱往树桠上一搁,将马从车轭下解放出来。
      “国师府在宫里,自然会备够衣服,我此去又没什么要带的。住持还是留些车马在观里撑撑面子吧,免得来往之人嫌甘露观破落。”
      她随伞师白在江湖上行走,惯走单骑,反而并不喜欢车驾轿辇。陆辞检查一下肚带,拉下马镫,稍稍收紧左右缰,直接翻身上马。

      国师府就在禁宫之中,能随时参与朝政大事的商议。离长乐宫(2)、未央宫(3)的前殿都不太远。
      自从霍阑珊把那古板的老国师逼回鸿儒院讲经后,国师府已经空置几年有余。但如今一旦重开,陈设用度仍是一应俱全。
      又把当年国师府的执事和长史搬回来管事,等待新国师发落安排。
      陆辞懒得操心琐事。她从小到大,身边未曾有人侍奉过,因此不像旁的官员,进个府还得安置仆从随属。
      她便随他们去,问到什么礼法啊,规制啊……只说一切都按旧制办。
      按旧制办,总不会出纰漏,也最省事。

      如此这般,才终于能闲下来。

      若说心下无丝毫忐忑,那也是不切实的。
      这入朝入得也太顺利了。
      她早生疑窦,只是先前无暇顾及:她这个凭空出现的新国师,姓甚名甚,朝臣都未曾听闻。虽有甘露观按照老规矩、老流程来做保,常理之下,也不应像此般顺利。
      少不得众臣在朝堂上吵吵架、扔扔折子……说此人背景不明不可贸然托国啊,才干未经验证能否当得大任啊,还要再怀疑一番她背后是否有人收了贿赂。
      想要伺机浑水摸鱼的,便会替她驳回去,希望私下里能拉拢新国师,以冀她以后一旦得势,自己也可鸡犬升天。

      况且,如今皇位空落,各党僵持。此时的朝野,任何一颗横空丢入的石子都能引起轩然大波。按理说,众臣会就新国师一事,吵得更凶。
      起初,也确实各处都有反对阻挠的声音。然而不出几日,竟在突然间全部消失了。
      ——像是雨后春笋被淋头浇了一场酸雨,全部死光。

      必是有谁在暗地里动用关系,替她平息一切,才让这条由甘露观到国师府的大道,平坦无虞。
      她初来乍到,莫说自己在朝中没有根基;就连甘露观与朝廷的联系,也大多是暗中的。
      偌大的大梁宫中,唯一与她有关的,只有郝贵妃。
      然而贵妃穷途末路,自顾不暇,怎么可能分心暗中相助?
      谁又能如此雷厉风行地抹杀朝中声音?

      正想着,黄门令来报:太后自长乐宫,遣中郎将濮阳豹前来,召见国师。
      车驾已在门外恭候,只等她即刻前去觐见。
      陆辞出府,见两排甲士立于两侧,铠甲在熹微天色下反出亮光,肃然齐整。
      京畿禁军(4)分龙武军、金吾卫两军,根据衣甲形制,可知来者为龙武军部众。
      为首一人身量魁梧,剑眉入鬓:“末将中郎将濮阳豹,统龙武军,见过国师。”
      陆辞回礼,不曾言语,举步随他踏上轿辇。

      中郎将濮阳豹,是太后霍阑珊的心腹。
      国师府与长乐宫相去不远,同在禁宫之中,本不必特派文官武将前来,只需遣宦官通传即可。
      太后要让濮阳豹来接她,显然是在展示自己的党羽势力。
      ——中郎将为我奔走效力,可供随意差遣;龙武军亦在我掌中。
      先这样,隐然地展示一下实力,威慑初来乍到的新国师。等见到面,再略施甜头,让她主动表示效忠,便可收入党羽之内……
      还真是……
      还不曾见过一面的太后,真是没有一丝一毫让她失望。

      霍阑珊。
      她反复在心中摩挲着这三个字。
      若是见到本尊,太后当是怎样一个超群绝谳之人呢?

      宫中景致极好,尤其现在雨霁天晴。只不过,陆辞坐在轿辇上沉思,一路无心四望。

      长乐宫内,太后遣走濮阳豹后,也始终未再动弹。似是在盯着桌案上的花瓶,实际又什么都没在看,眼眸中神色不定。
      若非郝贵妃一事,她应当不会太在意这新来的国师。
      背景不深,根基尚浅,又无党羽……陆辞,至多是个工于医算命卜之术的江湖人。或许能波动如今局势,那也不过是小小涟漪,对于终局的定夺无大影响。

      霍阑珊在大梁的皇权中心很久了。无论朝廷、后宫,都是腥风血雨的政治漩涡。权力碰撞,行事便少不得狠辣果决,霍阑珊自太子妃始,就习以为常。
      况且洛奢不能人道,她便无闺房之事,也不曾真的倾慕过暴戾的武帝洛奢,只能更把一腔心思放在权谋斗术之上。
      ——权力,是个好东西啊。
      然而郝贵妃有时甚至比她更加狠绝。

      与其说是舍车保帅、壁虎断尾,郝韵的许多作为,更像毫无退路的破釜沉舟,狠绝敢断。
      若非身份、局势的桎梏……
      若郝韵不是滇国的亡国公主,是武帝征伐后送入宫中的战利品,是帝王看作摆设和勋章的玩物,是被大梁上下自然而然排挤的外邦人……
      那这一腔野心勃勃,必不会委屈至此。
      她明白,郝韵是一个死士,全盘身家都能豁出去,仿佛世上再无在乎的人和事了。这样一个死士,却对新国师,有着甘愿付出性命的恩怨羁绊。
      她对国师有着诸多揣测和佩服,只想立刻一见。

      中郎将濮阳豹引陆辞入长乐宫,面见太后,随后便匆匆离去。似乎内城中每日巡逻稽查之事也颇为繁杂,年轻的禁军统领并不轻松。
      国师面见太后,不需要次次跪拜。然而陆辞刚刚上任,首次觐见太后,自然要稽首长跪,以示礼数。她按规矩行礼,一举一动皆沉稳,不急不缓,目不旁视。
      稽首礼毕,陆辞起身还归站姿。她目光无意间瞥过座上那人,心里暗暗惊于这年轻太后的气场和尊容。

      这人生得极艳,五官又张扬,显出一种睥睨众生的狂放,像是素白屏风上落下一点朱砂红墨,还极尽嚣张地往外晕染开去。
      不能契合于后宫女子的端庄二字,倒无愧于倾国倾城、风华绝代之辞,甚至比纸面上所能描述的范围超出许多。

      艳极而肆意张扬,因此不可言媚。
      伞师白也好看——但却是那种风姿绰约的潇洒,顶多眉眼间再有一丝无所谓的风流、一丝无所谓的落寞。太后却绝艳张扬,美得充满倾略性。
      陆辞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令她惊艳之人。
      ——一瞥而见惊鸿。

      她垂首默然片刻,听到座上那人声音:
      “久闻甘露观医算命卜之术精绝,非世间别处能比。今见国师一面,容姿不凡,想来必样样精通。”
      客套而已。
      “医术,算术,但靠苦功,臣但能掌握一二要领,皆因从小阅经读卷、勤加操练,不足为提。”陆辞声线清晰沉稳,毫无波动。

      座上之人轻笑。
      “哀家闻命、卜二术久矣,却常有疑惑——依国师之见,命卜之术又如何?”
      ——一个人,命数怎样,会遇着谁,会陷于什么境地,将来又要如何……怎么可能就靠占卜、算命,来推知这些未生将生之事啊。
      不过是骗人的把戏。
      惟有在广阅经史,行走山川之后,能够得到洞察人心、审时度势的本领而已。
      座上那人似是觉得她有趣:“国师这般与我言说,那住持伞昇,在甘露观中,对此知几分啊?”
      “与太后,自是没什么不能说的。”陆辞滴水不漏。

      太后笑笑,转移了话题,“国师必是渊博之人。梁州的岁供近日刚刚抵达宫中,哀家拣出几卷古籍,国师可知来历。”
      案头放着几卷竹简,苇绳已经磨损严重,堪堪似要散开。
      陆辞只一眼,看竹简的墨色、规制和编法,再看露在外边的几行蝇头小楷,便知道这应该是几朝前失散在南疆的医书。当时有些人揣测,失散的书约是流入了滇国;后来,又因为连年征战,滇国被灭,古医书更不知所踪了。
      她忍不住多看几眼。太后当即看出她对这几本古籍珍惜得紧,居然就直接轻飘飘地说,这些书卷若是留在哀家处,皆是闲置;国师喜欢,便赐予卿了。

      旋即突然又问:“如今天下大位空落。国师以为,皇家子嗣中,谁可当国?”
      皇位之争,僵持不下。这是要问她站队了。
      “臣资历浅薄……天子家事,还是应当由太后与诸位社稷肱骨之重臣来定夺,臣万不敢置喙。”
      不过是说些什么“臣不敢当”的场面话,表示自己置身事外的中立态度。
      她初来乍到,几乎毫无权势,能得太后拉拢,也不过是得益于现在丞相和太后势均力敌的局面。新国师若想在朝中立稳脚跟,应该让两党多拉锯一阵,才好趁此机会,发展自己的亲信党羽。
      ……怎么可以轻易站队,直接去做他人走卒呢。

      太后便说,卿如今也是朝廷重臣,有何不可参与的?
      陆辞面上先笑,还没想好如何回答。
      太后也不再紧逼:
      “朝臣中总是有愚钝小人,认为国师不堪此任。如今一见,国师果然是贤才,没有辜负哀家先前使人缄口的力气。你初来乍到,应该还未在府上收拾安顿完毕,如此匆忙召见,是我顾虑不周,卿自可回去。”

      ——霍阑珊是在告诉她:先前,朝中那些反对你当国师的口风,可是被我暗中压下的。
      陆辞没有乘坐轿辇,原路慢慢走回国师府,仍旧没完全想通。太后为何急于先把她扶到国师的位置上?
      她本不是太后党羽。她若要招揽她,反倒应当静心沉气,等新国师进驻朝廷遇上困难。到那会儿,陆辞处境尴尬、不上不下,她再来伸出援手。
      这样,才好收买人心。

      国师已携古籍离开许久。霍阑珊看向书案空置之处,不容浮灰的光洁白玉面微微反光,令她有短暂的恍惚。
      国师确实不似凡俗人,只比她原先设想的更出尘,若比芝兰,令人倾心。不过国师却并没有飘飘然的仙气,而是真切的、落在实处的那样一个人。
      怎么说呢……就像是一只从山野里走出的白鹿,无意落到人间,便扎下根,附上了烟火气息。

      什么是凡俗,什么又算是出尘……其实,太后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国师定然不像她这样——一颗红尘权势心,满身皆是欲念。
      那人身上,这种一眼看出的美好和洁白,让她也倾心不已,居然生出占为己有的想法。这是霍阑珊未曾料到的。
      国师这一双冰清分明的眉眼,内里是不是也是冷的啊。
      ——像是从弯月里脱胎换骨出来的一样。又有棱角,皮下又藏着某种茕茕孑立的孤哀。光看着,就让人不禁觉得……
      越是清冷高洁的东西,越让人想要玷污。

      可是——明明不染尘埃,明明是清然月光、是仙露明珠的这样一个人,却偏要在这混乱的当口进入朝廷。
      不论怎么揣度,此时入朝,都应当是来做谋权之事的——这国师心思也颇深,对她明里暗里的威慑和招揽都不为所动,显然是在等她与丞相那边的东林党继续拉锯。
      实在矛盾重重,令霍阑珊看不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入朝,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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