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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尘世奔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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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这里小半月了,竟还未见过我那夫君。”许攸看着窗外的牡丹花,心情甚好。
她就留了一盆,其余都还回去了。
分明安排了昨日相见,可她临走前却突然传来消息说,岑公子身体实在不适,无法赴约。
最后只遣人来问了生辰八字,今日算出了吉日,便算是定亲了。
许攸也没计较什么,不用出门,那更好。
身边人一早都叮嘱过,没有抱怨,一时间,双方竟都没觉得这桩婚事办得如此潦草有什么不对。
“听说,大公子身体不好,一直在自己院内养病,极少外出。”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别的,银欢没打听出来,岑家人的口风实在太紧。
来到洛阳这些日子,与平日并无不同,除却宴会应酬,其余时间,许攸都在自己房间或看书,或练字,或弹琴,又或同自己下棋。
此刻春光正好,她要了纸张笔墨,画着花卉纹样。
“陛下说过,你懂些拳脚功夫,你去帮我探听,看看这位大公子,究竟是何模样。”
这是要遣她走了,银欢犹豫道:“这,郡主,奴婢的职责是伺候您,若是奴婢走了,怕是不太好。”陛下命令要时刻陪在郡主身边。
“慌什么,这不是还有红弦在嘛。”
红弦是月娘替她准备的侍女,一向安静,也恨懂事。
“红弦,这两日,将我房间守住,谁都不许进来。”
算时间,快到蛊虫发作的日子了。
宋知声不在身边,会难熬些。
但比从前要好许多了。
解蛊这件事,只要开了头,此后症状便越来越轻。
自上月起,她便不会再为幻象所困。
等所有人都出去后,她终于静下心来,开始审视房内。
她这方面的知识着实匮乏,对方应当也不会设置比较复杂的机关,也不至于太过隐蔽,那么应该是不能随意挪动的东西。
目光搜寻片刻,最后落到了一个红珊瑚摆件上。
她尝试拿起来,发现它是固定的。
“应当就是它了。”
许攸再次尝试轻轻转动,听见齿轮咬合的轻响,旁边的书架分开,出现了一个通道。
顺着通道下去,有一间暗室。
早有人候在那里。
“郡主,等你很久了。”
见到人的瞬间,她有几分恍惚。
“院落虽孤僻,但守卫森严,奴婢并未见着真人,只在外围转了一圈。”
“无妨,我不会怪你。”
原本也没指望她能找到人。
“他是自己不愿意出来?”许攸问道。
“是,据说这位大公子十岁那年,同家里闹了矛盾,此后便甚少出门,再加上身体不好,至今尚未娶亲。”
“闹了什么矛盾,竟然这么多年,都没有出过院子?”
“这就不得而知了,对外只说是养病。”
银欢看许攸心不在焉的,问话时也语气平淡,仿佛不甚在意,便唤了她一声。
“郡主?”
被这一声郡主打断,许攸回神。
“我们来洛阳,有几日了?”
“半月有余。”
这样啊,那应当不会有信寄过来了。
她想过宋知声在岑家过得不怎么好,今日听他兄长说了,才知道,哪里是过得不好,宋知声从未好好活过。
他住在宫中那个枯井边的小院子里面,除夕夜有一碗热饺子吃,能在太学里念书,就已经是很好很好的生活了。
“他是我娘亲族内的一个孩子,父亲入赘,故随母姓宋,幼年失怙,便被抱来我家养着。”
“那时候先帝还未发迹,照例,是需要送一个质子入宫的。”
“原本,是我最合适。”
“但我身体实在太弱,母亲舍不得,便让他替了我的名字,入了皇宫。”
说得轻巧,可哪有那么容易?
他们年岁相仿,样貌相似,或许一早便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才将宋知声接过来养的。
“为了报恩,他自愿种下蛊虫,九死一生,我那时候病着,时常昏睡,清醒过后,得知此事已成定局,也无可奈何。”
“郡主,我自觉愧对于他,我父母初衷便不纯,这是岑家欠他的。”
“他幼时寄人篱下,后来又被送入宫中,辗转两都,活得艰难。”
“无论如何,还希望您能善待他。”
原来初遇,是他们最好的时候。
都离开了阴雨霉湿之地,得见光明。
有居所,有老师,有书念。
无忧无惧,受人庇佑。
伤口在结痂,日子过得平淡又温馨。
也就只有那段时日,能让人生出岁月静好的错觉来。
许攸回忆起二人初见那日,宋知声说:“我第一次吃甜食,总觉得惶恐,担心是自己的幻觉。”
“后来才晓得,原来世上除却苦辣咸,还有这样的滋味。”
他说,这一生,虽无来处,却有归所。
“我不喜欢上京,不喜欢皇宫,但我想留下来。”
“宋知声愿为世子,赴汤蹈火,不避斧钺,此志,白首不渝。”
许攸当初听这些话时,当是花言巧语,一笑置之。
如今想来,后悔之余,还有心疼。
她在上京有一段童年,有亲人,有父兄,有朋友。
可他有什么呢?
太学并不亲近的同学,让他旁听的老师,留他性命的先帝。
还有,多年前,那个着火的除夕夜,吃了他的饺子,还让他带路的小女孩。
从院墙上跃下,被他接住的许攸。
后来归京,给他带来无尽麻烦的永安侯世子。
可这些,于他而言,是少有的,没有任何目的与恶意的记忆了。
之后为了活下来,不得不做的那些事,没有一件不是凶险万分。
他费尽心思想要离开,最后,却因为她留了下来。
“若是,”许攸无比惆怅地想,“若是早些将他带到望月楼,去看那一墙的红山茶,他的年少时期,会不会多一些颜色呢?”
若是一切如常,再多一些相处的时日,他们的关系会不会好一些呢,若是那一切都没有发生,或者晚一些,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会不会,他们少时也会成为朋友,相伴相依?
可变故来得太快了。
她只在太学待了不到三年,除却节假日,仔细算下来,也不一年多而已。
他们只见过不到十面,只当对方是同门,话都没有说过几句。
而后风雨突至。
父亲身死,兄长叛离,陛下急召。
每一件事,都足以让许攸刻骨铭心。
足以掩盖掉她为数不多的欢乐的记忆。
她在宫中那几年,每日都很忙。忙着揣测他人心思,看党同伐异,看人吃人,忙着学会先帝教给她的东西。她不敢停下来。
以至于他这个人甚至,都没有在许攸记忆中留下很重的痕迹。
许攸忘了他的样子。
忘记了曾经在院墙下接到她的男子,忘记了之前说要赠他山茶花的戏言。
假如宋知声没有提起,她永远不会想起岑闻这个名字。
世界再无人记得他。
先帝驾崩那日,她临危受命,突破重重围困出宫。
而他红衣染雪,骑马闯入宫闱。
她那时分神片刻,还在想,这是哪家的小将军啊,如此张扬,之前从未见过。
惊鸿一瞥,擦肩而过。
各自奔忙,不相识,不相认。
宋知声活了下来,岑闻死了。
再相遇时,一个是侯府世子,一个是宫中典签。
互相猜疑,互相试探。
“宋知声,若是不做典签,你想去做什么呢?”某个下午,许攸同他在棠梨树下对弈,谈及以后。
“我么,没有很大的志向。”
“或许,会和上京的富家子弟一样,每日喝酒赏花,观舞听曲。”
“确实没什么志向。”
不过,人各有志,活得自在便好。
“又或许,去远行?别动!”
许攸以为他是要悔棋,偏不听,结果被他抓住手腕。
“袖口破了,我给你缝好。”
然后真拿来了针线,把她的袖口缝好了。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做贤妻良母的潜质。”
孤身十多年的许攸再次尝到了心动的滋味,还没意识到,便用一句玩笑话遮掩了自己的异样。
曾有过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
他们其实,都很向往这种安稳的生活。
许攸她,从前也没有很远大的志向,少时的她,最向往的便是书院的先生,清闲又受人尊重,逢年过节还有礼物,吃穿不愁。
可惜,命运无常,身不由己。
他们一步一步,变成了自己讨厌的模样。
“宋知声,”她看着窗外牡丹,喃喃道:“等此事了结,离开上京吧。”
“郡主,您的妆花了。”
银欢取来铜镜,要为她补妆。
镜中的自己,眼角的确有泪水,“我竟都没有察觉。”
自从十三岁那年落水后,便再也没有哭过。
“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她忽然很想见他一面,很想很想。
可见面后,该怎么开口呢?
“若是,”许攸询问银欢的意见,“你隐瞒了朋友一件事情,他发现后生气了,该如何弥补?”
“买些东西哄哄?”
“有用吗?”
“看是什么朋友吧……”
“是,关系很亲近的,知交好友。”
是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