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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未宁郡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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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世代忠良,宗祠满是忠烈,可原本是没有侯府的。”
“京中的寸土寸地,都是我父亲用一身伤痛换来的,母亲在世时,也曾经说很喜欢。”
“我会好好护着的。”
永安,父亲说,这两个字,闲容很喜欢,便向明肃帝讨来做封号了。
所以留在上京,直到先帝驾崩。
或许是太久没有听到未宁二字,倒是勾起了她不少回忆。
父亲身死后,她被送进了一间暗室。
府里有这样的地方,她从来不知道。父亲和兄长都隐瞒了许多事,她素来不问,却不成想,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亲人,有朝一日反目成仇,而她不愿意相信。
这里虽然简陋,但一应俱全,显然是之前就布置好的。
外面上了锁,她现在只有等。
等啊等,满腔怒火渐渐转化为满腹委屈,被困在这里,不知时间流逝,她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刀子,一寸寸割在她心上。
又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她觉得有些饿了,抱着干粮啃了几口,又从茶壶倒了半杯不知道存放了几天的茶水,仅仅打湿了唇瓣,然后又回到床上蜷缩着。
一日又一日,她开始还想着一定要手刃许宁报仇,后来,想他兴许又什么苦衷吧,再后来,她只想从这屋子里出去,来个人救救她吧,谁都行。
可是没有,她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下,每日只有放在床尾的,凉掉的饭食。
如此过了半月。
禁军首领找到她时,她才晓得,原来陛下再父亲出事当天就安排人来接她,只是被匆匆藏到这里,他们寻遍了上京,后来才决定再回来看一眼。
她还是顺从地上了去皇宫的轿子,事实上,她也别无选择。
路过丞相府邸,她听到了嬉闹声。
“我能去见一个人吗?”
“我不为难你们,半个时辰我必定出来。”
她知道,接自己是他们的任务,她不应该为难他们的。可是一旦进宫,再见到他就不知是多久之后了,她原本是想着,就问几件事情,问完就走。
可一见到他,她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原本是想要拉着许宁同归于尽的,可到底还是没有。
“陛下留我一命,不仅仅是因为我是皇室血脉,还要留着我去笼络父亲的旧部。”
被救起来后,她已身在皇宫。
“郡主,这话可说不得。”
“有什么说不得的,陛下敢做,还怕别人说吗?”
“郡主,您可千万不能埋怨陛下呀,陛下仁德,逆臣已然伏诛,只罚没府邸,但您仍旧住在望月楼,是身份尊贵的郡主,”
“什么?”
“我要见陛下!”
她在殿外跪了一夜。
“郡主有何要事?”
“罪臣恳请陛下,留下永安侯府。”
“你是天家儿女,不必自称罪臣。”
“回去吧,你在宫里,无人敢怠慢。”
“陛下。”她没有顺从地离开。
“我不要郡主的身份,请您留下父亲的宅邸吧!”
还他一个清名。
“死后的名声,他自己都不在意,还要你来替他争什么?”
“那陛下介意你的身后名吗?”
这话可以说是大逆不道。
她意识到不妥,低头道:“父亲已经身亡,他们要的交代,陛下已然给了。”
“许攸不愿为郡主,幸得陛下赐名,愿为侯府世子。”
有后嗣,方能留下基业。
许宁是靠不住的。
礼部拟的封号“未宁”二字还放在书案上,方才,他还在想,周柔嘉和周琼月哪一个更合适作她的名字。
等来年边关将士们回京述职,便让他们护送郡主回封地,等到了年岁,再派人去当地为她好好挑选一位夫婿,让她平安顺遂过完一生。
“陛下要安抚武将,便不能坐实父亲罪臣之名,否则再多弥补也会在诸将士心中留下芥蒂。”
“您应当知晓,即便是您将证据拿出,他们也是不会信的。”
这或许也是他忌惮父亲的原因。
即便辞官多年,他还是有众多追随者。
可是这些年来,看着明肃帝的态度,他对父亲是很友善的,许攸总是难以相信。
“自陛下登基后,礼遇世家,重视文臣,如今更是为了一家之言要对故友,对旧臣挥刀,对陛下声名不利,如今朝内大定,百姓需要一位仁慈公正的君主。”
“朕不仁慈公正?”
“不敢,只是担忧陛下此举,会助长世家气焰,前朝之祸,便始于此。”
“我是女子,父亲的故友都知道我的身份,我也从未修习过武艺,陛下不用担心我染指军权,再者,”
“我也是皇家血脉,陛下仁德,顾念血脉亲情留下我,世家们也不能多说什么。”
“只要永安侯府在,他们便不会妄动。”
“你已在上京待了许多年,虽甚少出门,但不少人知你身份。”
“他们知道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天下人不知,还有很多尚未出仕想要报效陛下的人不知。”
“若是有朝一日朝廷需要,我也愿意恢复女身。”
所以,留下她,利大于弊。
明肃帝表情略有松动。
“闲容在世时,让我照顾好你,如此,你往后都只能孤身一人。”他沉吟道。
“这是臣自己选的路,谢陛下。”
从臣女到臣,从皇伯伯到陛下。
终究,是他又对不住闲容一次。
许攸并不天真地以为从此之后便可带着爵位自在逍遥,她会成为陛下,甚至下一个陛下手中,一件听话趁手的工具,她要在明处为皇家遮掩,她要不惧不怒,不骄不躁,进退得宜,忠心不二,再也没有郡主,再也没有将军家的小女儿,她是大周的臣子,皇室的血脉。
她放弃了父亲为自己准备的一条后路。
对于明肃帝,她开始是感激的,在宫内给她优待,后来也给了她选择。可她渐渐长大,越来越觉得不寒而栗。
他原本是可以救下父亲的,但他没有。
是他的默许何纵容,是他心底的一丝疑虑,让下面的人揣测,才有了那样的结局。
绝对权力,孤寒高位,这就是帝王。
她越来越厌恶自己身上,周家的血。
“之前怎么没在诗会上见过您?”
“啊?”有人叫她,许攸如梦初醒,“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对方似乎没料到她这样回,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
“呃,舞文弄墨甚是无趣,咱们去赏花吧。”
又一女子提议道。
“草木多的地方蚊虫多,我本就招虫子,懒得动。”
她吃不得冰的,只能看着冰鉴,吃着小碟中的金丝党梅解馋。
“郡主,人比花娇,不去也罢。”
“嗯。”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夸得下去的,许攸打扮得清淡,但是为了显出与男装不同,将眉毛改细改长了些,又抹了口脂,再没别的装饰了。
不似她母亲美得张扬,眉目间添了几分从容平和。
“还有什么事情?”
“您的兄长,许世子,为何没有一同来避暑?”
“他身体不好,不宜出门。”
“这样,那是要好好养着,不宜挪动。”
许攸苦夏,女装穿着也不习惯,平时她对女孩子都是温声细语的,可现下烦躁,不想多聊,说话又轻又快,听着有些虚浮。
“我,兄长,我是说许攸,究竟有什么好,你们为何非要嫁给他?”
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女扮男装,是比寻常男子要清秀些,即便被她的皮囊所迷惑,家里的大人难道会不知情?还放任自家女儿对她的心思?
“世子,自然哪里都好。”被问话的女子含羞带怯。
“他年纪大了。”
“年纪大,会疼人!”女子羞红了脸,“况且,二十四,也不很大。”
“他父母双亡。”许攸蹙眉。
“那就没有婆母了呀。”又想到郡主也是父母双亡,忙敛了欢欣之色,“抱歉,我不是故意……”
“无妨,可是他还有一身病痛呢?”这都可以接受?
“那也不要紧,我可以陪着他,直到病愈。”
“若是治不好呢?他可是吃药医治了八年。”
“那,也不打紧,我不在意。”
“若是,”许攸绞尽脑汁,“若是他,不喜欢女子,呢?”
“郡主慎言!世子是您的兄长,也是未来的永安侯,你怎能胡乱揣测?若是传出去了,对世子声誉有损!”
“好吧,我不说了。”说实话还被批评,真是的。
没意思。
“这位姑娘,你与世子仅数面之缘,并不知晓他脾气性情,婚姻大事,还要慎重。”
她现在倒是格外怀念宋知声,至少同他还能聊得下去。
但真见到人时,又不那么怀念了。
许是来避暑的缘故,他换了平日的装束,宽袍玉带,手执折扇,还颇有几分文人风雅的味道。
“未宁郡主,倒是很受京中贵女的欢迎。”
“彼此彼此,宋大人也是追慕者无数,单我今日听到的,想要嫁给宋大人的姑娘不下五个。”
“不是说叫我名字?”
“那是许攸答应的,跟未宁有什么关系?”
“你别这样说话,我瘆得慌。”
“这是我原本的声音呢,大人不喜欢?”
这才不是她正常说话的声音,她就算故意恶心一下宋知声。
“你,别闹。”
许攸轻笑了声,不再理他。
“让你来是陛下的意思,与我无关。”
“嗯。”
“子攸,你,”宋知声有些无措,“别恼了?”
许攸难得看到他语气神情这样,有些,俯低做小的意味?
罢了.
“好了,大家都正常点说话。”许攸恢复了原来的嗓音,只是不同于待人接物的和缓,她说得轻快,更像女声,是好听的,像欢快的泉水越过山石之间。
“先是颍川,后是春闱,我还以为你会很想来凑热闹。”见她终于肯正常说话,宋知声松了口气。
“夏日炎炎,懒得折腾。”
这是实话,若是夏季里不休息好,养足精神,怎么去应付中秋?
“你若真不愿意去相看陛下准备的人,我倒是可以为你排忧解难。”
“当真?”许攸狐疑地看着他。
“当真,毕竟你我是好友。”
“如何排忧解难?”虽然知道他估计没什么好话,许攸还是想听一听。
“简单,”宋知声收起折扇,轻敲了下栏杆:“你娶亲,我入赘,你嫁人,我下聘。”
许攸一口梅子汤差点喷出来。
“咳咳咳,你,咳,”
“慢点,怎么如此不小心。”
宋知声轻抚她的背心,许攸也没躲开,只是在他接近时瑟缩了一下。
“宋知声,你很闲吗?”
“还好,陪着未来夫人的时间还是足够的。”
许攸看着他不似玩笑的神情,十分诧异:“除了在盛府的那一次,我并未,你究竟因得罪过你,何故对我心生怨怼,要这样加害于我?”
且不说他也是小皇帝的人,就他这个身份,仇人遍天下,怎么想都不合适。
“你最近有什么难处?陛下怀疑你了?”她面露担忧之色,“说来听听,我或许能帮你一二,毕竟是朋友。”
对于宋知声,欣赏有之,敬佩有之,可怜亦有之。
虽然一开始觉得他太烦人,可是相处下来,许攸并没有原先那么讨厌。
感其境遇,叹其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