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手术刀》辣翅配可乐

32、三十二 折辉

　　“你和陈乐康究竟怎么回事？”尤希望突然开腔。她毕竟不傻，事先也确实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些许不对付。但她清楚自己一向对这些事判断不准确，也就权当自己搞错了。直到今天郝友找上门来，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合该相信直觉。

　　伏辰刚扒拉一口饭，闻言抬了头，嘴里鼓鼓囊囊，嘴边还挂着一粒米，看上去有些无辜。

　　“我问你，有人说你跟陈乐康总是因为科研闹不痛快，还说你们有意针对对方。这怎么回事？”

　　伏辰一口饭总算吞了下去，笑道：“大概是郝友他们跟你说的吧，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我和陈院长不过是发生了科学研究时再常见不过的争执，被人当八卦传出来就成了互相针对。你不是也做过很多科研？就你这脾气，争执不该比我少吧。”

　　“这话不错。但是我还听说，你们争论的点在于是否研究脑膜炎非常规恶化原因，并且前前后后争论不休，互不相让。按理说，科研中的分歧主要是专业方面的问题，选题这种事情就算有不同意见一般都会有一方让步，更何况分支课题，毕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情。可你们却为了这件事情互相死咬着不让。就算是你们有过节……当然，你们有过节是肯定的。但也并没有必要在一次科研中闹成这样吧？还总是同一个点。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在这个点，涉及到你们一方或者双方的利益；再大胆一点假设，让你们相互厌恶的原因，也和它有关。”

　　伏辰惊到了。倒不是因为尤希望向来严密的逻辑，是因为所谓小道消息居然把他们争论的点都摸透了。虽然这在平常其实很正常，但这一次的科研中所有会议全部按陈乐康要求是在全封闭环境下进行的，并且不作教学录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陈乐康什么意思，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所以他才会如此惊讶。

　　他倒不怪郝友，郝友并非他们科研组的人，不会是他把消息传出，他至多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而就算他现在不告诉尤希望，看这八卦四起的架势也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

　　而现在最要命的问题在于，他先前已经把那例疑点重重的病例发给了尤希望。他在那个时候的目的自然是让尤希望发现其中的不正常，善做科研的人通常好奇心强，而尤希望又嫉恶如仇，必定会找机会研究其中猫腻……可如今，他却是并无如此想法了。他现在万万不想绝对不想丝毫不想让她掺合进这件事。可虽然目前医院已经取消了她此次的科研资格，就她尤希望的性格，她要做什么谁拦得住？？

　　再说，冰雪聪明的尤希望会感知不到这其中的联系吗？显然不可能。

　　果然，尤希望紧接着便道：“我记得你上次给我的那批案例里面有一例是平林传染科的。平林的传染科并不出名，也没有解决过太多疑难杂症，其实被编进去的概率并不大。更何况，这一例不仅在专业方面没有特别之处，甚至连其病因都是延迟记录的，治疗也显得非常懈怠，很是奇怪。要知道，在当时的大环境时代背景下，这种传染病不在第一时间把病因记录在册是几乎没有可能的。除非，有谁一开始动用了什么关系或权力，想要隐瞒什么。至于治疗懈怠，患者好歹是个主治大夫，而这治疗懈怠得有一点过于离谱了。”

　　尽管心中波澜四起，伏辰明面上仍是极为平静：“那依你之见，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你和陈乐康之间的矛盾，就在于此处。而且……结合你们对彼此的态度，我觉得很可能是像人命那样的大事。”

　　伏辰现在的心情已经不是悔恨一词能描述清楚的了。他为什么，为什么当初偏偏要选中尤希望？？

　　他咽下一口辛辣的鱼肉，温言道：“说这么多，饭都要凉了。你看你，平时吧都说你单有智商没什么情商，怎么不该胡思乱想的时候反而这么会察言观色了？”的确，一个智商单高的人本就令人防范了，而当她把这两点结合起来时，是极其可怕的。

　　“你都说了，是察言观色，那便是我平时对你们的印象，又怎么能叫胡思乱想？”

　　“你这人有时候太感性，怎么能把你自己对我们的印象强加到我们身上？”

　　“那人人的感受都和我一样，我们都是刻板印象了？”

　　“倒并非没有可能。”

　　“伏辰，你别再掩饰了行吗？”尤希望顿时火大，筷子哐一下砸在了罐壁上。

　　“掩饰？并未。”伏辰依旧一副不温不火毫不在意的样子，愈是如此愈是惹得尤希望上火。

　　见尤希望气得瞪大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嘴唇也微微打颤，伏辰叹口气，夹了一块少刺的鱼肉送入尤希望半张的嘴中。

　　尤希望先是诧异了片刻，随即嚼了起来——不管怎么说食物是无罪的。

　　吃完这块鱼，一抹淡淡的不好意思居然浮上了尤希望心头。但她到底不是一般小姑娘，立马把这点不好意思以她极厚的脸皮压了下去，继续斥责道：“怎么？拿块鱼来堵我的嘴？看不出来伏教授倒也有无法能言善辩的时候啊。那么我换个问法，你刚刚来到平林，是怎么和陈乐康结下这么大梁子的？或者说，你们之前是什么关系？”

　　“并没关系。大约是因为天无时地不利人缺和，我们一见面就互相看不顺眼吧。”伏辰此话说得毫无诚意，但也脸不红心不跳照样定定心心吃他的饭。

　　“呵。这话说得真有道理啊。你们两个一个对下属毫无宽容一个对上级毫无尊重……虽然我也不算尊重他。真是碰上了。行啊，看样子你今天是不会跟我说清楚了，我自个去问，行吧？”

　　“你去问陈乐康？”

　　“那倒不一定。陈乐康那个老狐狸能告诉我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前段时间我认识了你们凯龙的院长，她就是陈乐康亲妹妹，这你应该知道。我俩现在可好得很呐，约好每个礼拜都一块打游戏。她请我教她攀岩，我们……”

　　尤希望正侃侃而谈，突然发现伏辰默默不语——这种不语不是单指不说话，而是像心中埋了什么事一般顾忌着无法开口。

　　“怎么了？”

　　伏辰抬眸，表面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但尤希望仍然觉得他眼中含了什么说不清楚的东西。

　　“嗯？没事。看不出来，原来你也会交际。说说看还聊什么了？我给你参谋参谋。”

　　“什么就……她人真挺好的。那天我被叫去取资料，跟她聊了好久，什么都聊了。什么从星座血型到专业爱好，从爱情婚姻到三观思……”

　　“那，你们怎么聊爱情的？”

　　“能怎么聊？聊聊感情史和爱情观什么的呗。你连这都要听啊？”

　　“想听听你这样的女大夫会有什么恋爱史。”

　　“……”

　　“原来你也会不好意思啊。”伏辰笑道。

　　尤希望放下筷子，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只不过是没什么好说的。多少年了，早都过去了。”

　　“愿意讲讲么？”伏辰轻声问道，也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尤希望。现如今他的好奇却是真实存在的，丝毫与先前为了排开障碍而靠近她时有着截然不同的心态。

　　尤希望笑笑，捻了捻指尖蹭到的油渍，道：“现在院里没谁不知道的吧，戚午峮，几年过去，又回来找尤希望来了，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到现在还有人觉得我们有可能，到底还是之前我跟他不论是专业上的合拍还是感情上的融洽都太符合所谓‘金童玉女’的形象了，实在深入人心。说来好笑，不知道是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呢还是注定要栽在这一遭……

　　“那一次，是有人找事，说话太难听了，还推推搡搡，我给了那人一巴掌，也是一样，闹得挺大的，我被要求单方面道歉治疗失误，我没错，我不从。他跟我说算了吧，道个歉。我不愿意。可我单知道他总是来这么劝我，不知道他原来已经和医务科他们串通一气，他来跟我说的话十之七八都是医务科的意思……甚至，他们想代替我本人做虚假道歉。

　　“那时院长已经是陈乐康了，做这种事滴水不漏，我直到最后一刻才被告知这些。他们以为生米马上都煮成熟饭了，我也不会再说什么。可是他们大错特错，我冲过去当着一屋子领导的面质问。那时候我刚工作两年，所有人都以为我不会有这个胆子。可我凭什么让他们把如意算盘打好？是，他们成功了既能避免继续受到外界的舆论压力和真正肇事者的寻滋挑衅，又让我找不到理由维权，而代价则是寒了我们这一批新人的心，让才刚刚步入这个世界的人知道好人没好报。往大些说，在这种事情上给予外界妥协，就是在抹杀科学的公平性和真实性，是对医学的不尊重。我又凭什么如他们的愿？

　　“……再后来，我们又吵起来，他觉得我对不起他的一番苦心。我当然相信他是为了我，可是问题早已经不是那么简单。他根本不了解我，我们的价值观、世界观都有巨大的差别。一次他来找我谈话，告诉我他的失望，第二天，他就离开了，一走就再无音信。

　　“其实我已经很清楚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这样。就算不是这件事情，我们之间的问题也迟早会因为其他事情暴露。这根本无法避免。

　　“我和他，原来就是不合适的，只不过我们都发现得太晚了。”

　　尤希望说罢这一段往事，眼中已然水雾氤氲，也只是哂笑一二。

　　有谁知道，那一年她失去了原以为可以相伴终生的人，被身边人误解、排挤，被给予重大处分，还差一点吊销营业执照，失去她此生挚爱的工作。幸得明事理的上级领导抬爱阻止，才不至于让她真的就在那会被凉了心。

　　那年醇岚市的雪特别大，树丫上结满了冰凌。如今想起，却也只觉得无法可说。

　　伏辰注视着她，缓缓道：“希望，你真的很好。”

　　蓦地，尤希望扬起晶莹的眸子，看着伏辰，半晌，又咧出一个暖意绵绵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