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手术刀》辣翅配可乐

33、三十三 虹光

　　“也怪不得，之前葛究的事情你的态度如此坚决。那一次你没有妥协，这一次就更不会了。”

　　“是。也永远不会。也许会有很多人说是我自己拉不下面子是我自私。但是于我而言，医学科学不该被世俗污垢玷污，如果为了利益而牺牲科学事实，这才是真正的自私。”

　　伏辰微笑：“所以才说，你尤希望永远是尤希望。只是这件事之后你为什么不换个环境工作？”

　　尤希望摇头道：“当时已经工作两年，包括再之前的见习、实习也都是在平林，太多患者经我手或经我眼而过，我于这里已经有了断不了的感情。哪怕是曾经刁难过我的陈乐康当道，对我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我早就离不开这里了。说起来，是不是挺贱的？”

　　伏辰摇头道：“你是真正的医者。这样的人我只见过两个，还有一个就是你刚刚提到的凯龙院长。不过她的性格更加沉稳、柔和。尽管这样，她也算是吃尽了苦头，更何况你这样刚硬的呢？”

　　“那你，不是医者么？”

　　“也是，也不是。如果按责任心和技术来说，我当然是绝大多数人仰望的。我的理想也是救人，在任何时候都必然把患者放在第一位。我给患者的也都是最适合他们也最有效的治疗方式，在和患者及家属的交际方面更不用多说，不但得体更能给予鼓励和安慰。但是，即使有了这些，仍然是与你们不同的。你们把治病救人的使命当作生命而非生命的一部分，这不但需要天赋，还要无与伦比的决心加持。”

　　尤希望一时有点接受不了别人这么夸她，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伏辰，便不大自然地道：“行行行，理都被你说完了。我……”

　　“对了，上次我们聊到学医，你现在愿意继续说说吗？”伏辰见尤希望要说不下去了，忙道。

　　“这个啊，”尤希望明显地定了神，表情也不像当时在车里那样悲苦了，只是还略有惆怅，倒是让伏辰放下了一颗心。她缓和一下，道：“其实呢，我一开始也是没想好要去哪个科。我的同学们有些是直接奔着什么科去的，当然，也有很多和我一样打算轮科后再决定的。直到不久后一次内科课上，老师让我们互相听心音——我想，我听到了生命的声音。

　　“那种感觉就好像……你知道吗，那种隆隆的、活泼的心跳声音，你真的听到它的时候会发现它和你印象中的或者影视剧里听到过的都是有区别的。心肌的收缩、血脉的偾张，都是那么有力……我知道我被迷住了。

　　“后来，持续的学习中我发现了心脏本身的神奇。这个人体的动力汞，每天都要带动全身的血液流淌、流通。它是器官间相互转换物质的基础。它就好像生命最初的旋律，蓬勃而富又可能性。

　　“我想要通过自己的手术刀去大刀阔斧地改变与修复心脏，修复生命的裂痕。我想要医学里这一奇观恢复它应有的活力与天赋。于是，我决定来心外。”

　　伏辰听完这些话，一时没有言语。他一双眼眸沉沉地看着尤希望。

　　尤希望也有些呆呆地看着伏辰，好像里面有许多她看不透的东西。凝视片刻后，她道：“我今天跟你说的可真够多的。说，你是不是在饭里下药了？”“对，加在剁椒鱼头里了，麦角二乙酰胺。”伏辰笑到。

　　尤希望愣了片刻，随即哈哈大笑道：“你个臭不要脸的！”

　　二人笑够了，尤希望看着罐中所剩无几的红艳艳的鱼肉辣椒，不由得再次咽下口水。她贼兮兮的眼神扫过伏辰，便抿着嘴憋着笑又摸起筷子往保温罐里扎。

　　伏辰打趣道：“不是告诉你菜里有迷魂药了，还吃？”

　　尤希望也乐：“迷魂药怎么了？你不也吃了。再说这鱼这么好吃，加了砒霜也得吃。”

　　今天的确说得够多的。还要问什么？问他是怎么在会议室里为她辩驳的？还是问他为什么要拉她做研究？已经不必问了。

　　第二天早上，伏辰非常不讲信用地又让尤希望陪他去了门诊。

　　“你说我要是告诉那几个学生你昨天明明说过今天让我干别的，结果今天又把我拉过来，你会不会名誉扫地啊？”尤希望坏笑道。

　　“名誉扫地不至于，倒是对你又会更好奇一些。”

　　“……没劲。”

　　“顺带也会更加好奇咱俩的关系。”

　　听到这话，尤希望眉毛一挑，道：“是啊，天天呆在一块。怕是说没点什么也没人信了。”

　　伏辰当真没想到她会这么反将一军，对上尤希望的眼睛，轻言道：“很有道理。”

　　说罢，二人竟没事人一般双双径直走入门诊诊室。伏辰稍稍整理一下桌面，尤希望则装模作样地掏出一本笔记本，打算一会做笔记用。

　　一直到第十八号病人，二人都保持着互相无言的记录。伏辰主问，尤希望主记，看上去好一副师生默契的模样。

　　门外叫号三次，十九号病人终于姗姗来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医生，我们不太熟悉这里，问了一下护士是哪个门。”

　　来者是一对年轻的男女，普通话极不标准，皮肤略黑，女孩扎着麻花辫，看上去有些虚弱，男孩还扛着一个大蛇皮袋，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女孩。

　　“是你来看病吗？”伏辰对女孩道。

　　女孩张了张嘴，却又实在太过腼腆，涨红了脸也说不出话来，男孩便接道：“是这样，我们是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察哈尔右翼后旗过来的，不是很知道这里的情况。她发烧，还头痛想吐，今天刚刚又吐了一次，没有力气。这样已经要三个月了，我们那里的赤脚医生说她没救了，让我准备后事……可是我舍不得她呀！就，就一路过来了。”

　　“这样，先不要太着急了，我们先做一个小检查。让她进到帘子后面的床上躺好。”

　　只见二人之间小声交流了几句，那男孩又指着尤希望道：“能不能请她来？”

　　伏辰和尤希望心下了然，于是伏辰坐下，尤希望便义不容辞地带着二人往后面走去。

　　待到回来，尤希望道：“颈项强直，克氏征，布氏征一样不落。”说罢又在电脑上打下什么。

　　“你是实习生吗？”男孩一双好奇的眼睛盯着尤希望，把尤希望问得一呆，随即又想到她戴着口罩，更何况她也没有去过内蒙古，不可能见过他们，也就定心下来，头也不抬道：“是啊。”

　　“那刚才你过去给她做检查，他也没有过去看看你做的对不对，你就直接过来说她怎么了。”

　　此话一出，尤希望倒是有点不淡定了，反而是伏辰在一旁轻笑了起来。

　　“嘶……”尤希望瞪了眼伏辰，心道，他平时也跟着自己过去，明明很清楚做全套戏应该怎么做，这次说不定是故意的。

　　如此想着，顿觉有火没地发，道：“看不出来你这小伙子懂的还挺多的？这你就不知道了，我这个人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又快又好又仔细，实话跟你说，就和那主治大夫差不多。”

　　二人听完如此厚颜无耻的发言，竟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得呆若木鸡地点头。

　　“行了，去把这两个检查再做一下。”伏辰面不改色地对还在点头的二人道。

　　那二人得令连忙溜了出去，伏辰对尤希望作无奈状，叹气道：“看看你，尽欺负人家老实孩子。”

　　尤希望本就心存不满，看他这么撞枪口便嚷嚷道：“怎么就欺负了？我除了那句‘是’哪句不是真的？也不知道到底谁欺负谁。”说完又埋头往本子上记着什么。伏辰探头去看，忽然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本子中央是个抽象的火柴人，旁边写着“伏辰”二字，而方才尤希望则正在火柴人头顶上画着一圈一圈的东西……

　　“尤希望，你幼不幼稚啊？怎么跟个学生似的。”

　　尤希望也不抬头，道，“我现在可不就是个学生？”

　　伏辰暗叹一声，道：“收起来吧，你应该庆幸，下面这个患者来得慢，否则……”

　　一言未毕，已经有人闯了进来。但却并不是患者，而是心外来的高欢。

　　“尤大夫！”她进门太快，险些摔跤，有些磕磕绊绊地道：“她……上次让您过去看的那个孩子要不行了，护士长叫您再过去看一下！”

　　尤希望呆了足足一秒，吼道：“她主治呢？！”倒不能怪她反应太大，这种事情换到谁身上都得叫出来。

　　“主治……又在手术上了……现在心外没有资历合适的大夫在空期……”高欢一脸无奈。

　　“年年看到学生一堆，年年人不够，我怀疑你们就是来折腾我……”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和高欢走远了。

　　心外，ICU，床上刚满十个月的小姑娘静静地躺着，身上依旧插着各种管子。

　　一通操作下来，满身是汗的尤希望在孩子面前坐了下来。

　　不知怎的，看着孩子，尤希望突然想起了齐归。还有小湘、葛究、神外的那个孩子，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有的特别小，比台上这个孩子还要小，眼睛都没有睁开过；有的上了年纪，白发苍苍，佝偻蹒跚。后来他们许多都上了手术台，可是有的再也没有未来的生活了。就像这个孩子一般，也许因为尚不通言语，也许不愿被告知，他们中的许多便被欺瞒着判了死刑。

　　如若是知晓实情的重症或晚期患者，那十有八九都过不去内心的恐惧。道不明的衰颓之感与日俱增。若非要形容清楚，那便该用“死气”这个词。这个词听上去极抽象，可只要当面见识一番，却必然终生难忘。于是，重病的他们拖着失去活力的躯体，愈发焦灼、暴躁，惊恐而绝望地数着日子过活……

　　极少数乐观的病重者，的的确确是令人敬佩。那些乐天派让人搞不明白是他们硬生生逼着自己伪装从而使自己也完全相信了，还是真正做到了永远怀抱期待和浪漫，亦或是根本就不在意生死。总之，在他们的眼中总有普通人琢磨不透的清明和温暖。

　　至于痊愈的患者，自然也不在少数。但其中少有重症患者，并且多数也吃尽了苦头，甚至性格都发生了转变。从文静内敛变为活泼热烈，从外向豁达变为寡言少语，太多太多，多到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治疗结束，无论结果，要么财力受损，要么几近破产，更有甚者闹到家破人亡的地步也是屡见不鲜的。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并非毫无道理。没有到那一步，谁都不能真正理解其中的苦痛；又有多少家庭是中途因为经济原因放弃治疗的，更是数不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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