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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三十 薄雾 ...

  •   抢救台上是一个小女孩。她的睫毛又密又长,面孔白皙,可惜是不正常的白。透明的鼻导管插在鼻中发出细小的滋滋声,肉嘟嘟的嘴唇张开,略略发紫,偶然颤动一下。虽是已然毫无意识,她小小的胸口却剧烈起伏着。

      孩子身上插了长长短短几根导管,胳膊上也挨了一针,可是随着尤希望一声“再开放一条静脉通路”的令下,她的另一只胳膊又被拽过来狠命系紧压脉带拍打——她的静脉过于窄小,最细的针头也不容易扎准,哪怕他们已经把经验最高的张姐叫来助阵了。

      一屋子的人忙了好一通,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尤希望看着床上的孩子轻叹一声,垂目道:“把病危准备一下,告知家属,她可能今天过不去了。”

      目前的情况太不乐观了。别说今天,甚至能不能再多熬一个钟头都是未知数。最理想的方案事实上是再次进行房瓣膜缺损修补术以接续上一次的手术,可关键是她现在的身体根本无法再次耐受手术:单单是三尖瓣反流这一项就够让人抓心挠肝的,更何况她还有肺动脉高压——这一点如果不能把心脏情况调整过来将无法从根本解决。这三个可怕的病症就好像三头恶魔盘踞在这个孩子的上空,环环相套,奈何尤希望等人再怎么驱赶也恐吓无能。

      “尤大夫,家属签字了。”护士急匆匆跑来报信,“我也问了他们关于心脏停跳后的抢救意见,他们说,如果孩子过不去了,就也不要再进行无谓的抢救了,让孩子安安心心去,并且……希望可以给孩子安排器官捐献。”

      尤希望接过通知书看了一眼,愣了愣。她太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家属了。心脏病恶化不可挽回后的最终抢救从来都是极度痛苦的,基本都会因器官衰竭等原因逃不开呼吸机、ACMO(体外置换机)这样代替人体自然工作循环的冷冰冰的机器。相反,这种情况下患者到最后即使抢救回来也不过是靠机器吊着一口气再痛苦地度过一两天,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说白了不过就是为了满足家属自己的心里安慰,对于患者本人而言却是肉/体的折磨。

      这么多年来,但凡有点条件的家庭都会选择抢救抢救再抢救,很少有愿意放手的。因此几乎每一次到最后都需要尤希望亲自去找家属劝导——尽管这对她来说真的不是易事,不单单因为她不善于劝导,也因为这是在劝阻别人放弃治疗——即使她是为了病人最后能离开得没那么痛苦。而最后,听劝想通的也寥寥无几。

      “我知道了,那就把器官捐献书给他们看一下吧。”内心的讶异一闪而过,尤希望只是稍一愣神,便立马道。

      此时此刻,尤希望就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等待。以前多是完成了应有措施的等待,接下去要看患者是好转或恶化才能再继续决定治疗方案;像现在这样等待一个已经判了死刑的患者停止心跳相比之下略少一些,但也已经算是经常有的事情了:比如有些患者已经上了体外和呼吸机,完全就是等日子;或者是已经严重中毒者,抢救无用,设备都撑不起来;诸如此类。

      但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哪怕尤希望已经医龄九年,与常人相比十分能够看淡这些事情,却也总是心有不忍。

      孩子父母穿着隔离服进来了。他们来陪孩子最后一程。

      尤希望不由得感到心倏得一紧,似是而非地偏过头去,顿觉太过刻意,况且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根本没有必要,便只立在一旁,静默无声。

      二人看到她并没有料想中的反应。的确也没什么值得惧怕的,再说她还和在神外时一般严严实实地捂着口罩。虽说“主治”比“实习生”的目标可大多了,但也不是每个人都会注意这些的……如此想着,尤希望不自觉地更加昂首些许。

      孩子父母没有哭泣。他们方才已经签好了器官捐献同意书,现在坐在孩子床边握着孩子的小手,时不时抚摸她的额头和脸蛋。有几次像是张口要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归于沉默。

      护士把签好的协议书递给尤希望过目,她接过,竟然有些微颤着嘴唇默读了几句。轻吸一口气,抬眼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尤希望突然生出了立刻离开这里的想法。但她不能。她不可能无缘无故把这个孩子丢给别人看管,她只能等待孩子的主治医师下了手术回来。

      神外那边有伏辰在,必然出不了岔子;而她回到心外的唯一任务也是这个孩子。

      那孩子安安静静地躺着,原本该漫着红晕的小脸蛋虽仍然圆润饱满,却比她来时已经陷下去许多。

      尤希望等待片刻,上前轻声对正看着自己孩子的二人道:“器官捐献同意书我看到了,马上会提交存档,谢谢你们一家的付出。”

      孩子母亲略略失神的眼中散出些迷茫与欣慰,尤希望竟看不出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床边每个人都默默无言,一直到孩子的主治回来都无一人再发话: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现在只能是等。

      尤希望回到神外时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伏辰这边下午的病人已经过了一大半。刚和他一块看完剩下的病人回到还不太习惯的办公室,没来得及伸个懒腰,郝友便神出鬼没地溜到了她身边。

      “尤大夫?”郝友刚刚进来时没声,一开口惹得半屋子的人都转头看他们——现在这个办公室里多是刚刚那群实习生,到底还没多沉稳,再说这样一个一看就至少是主治的别科大夫来找一个实习生,还称其为“大夫”,多少有点让人好奇。

      尤希望懒得理他。

      “尤女侠?尤妖婆?尤……”

      “有话说有屁放。”

      “嘿。”郝友终于得逞,便毫不客气地开口道:“今晚上车借我呗。”

      此言一出,那几个实习生刚想收回来的眼神彻底挪不动了:好家伙,人一个主治都还没能有车,刚实习的小丫头倒是已经有了。这世道!

      尤希望根本不用抬头就知道这一屋子人在想什么。她家倒也的确有钱,但她的车却是工作后自己买的。现在搞得自己百口莫辩,尤希望再次腾起缝了郝友嘴巴的想法,但看在他刚刚到底没叫自己全名,便强忍下了把郝友拖去普外缝合室的冲动。

      “借车借车,你不是前阵子还一直嚷嚷要提车了么?自个儿说的话被自个儿吞了?”事已至此,尤希望反正也没皮没脸惯了,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便也大剌剌说道。

      “我这不是……”

      “尤希……尤小大夫,”恩平不知道又从哪冒了出来,“那什么,郝友他接到4S店消息说还得再等两天。”话毕,拉着郝友这个丢人现眼的家伙就要走。

      这下不得了了,不单单是其他人不淡定,尤希望也淡定不起来了。恩平替郝友说话了!虽说她知道自己这个姐妹也是怕一直呆在这里多说多错,但她竟然用替郝友解围的方式来打断他们的对话!

      这……这……

      这太好了!她俩看样子总算有一个嫁得出去了!

      突然,尤希望感到盯着这边的眼神齐刷刷消失了。余光一扫,原来是伏辰抬眼给予了他们“善意的提醒”,他们才不得不各自低下头继续忙活,不禁暗觉好笑。

      郝友顽强地扯着尤希望的桌子不被恩平拖走,道:“怎么的,你那车放车库也是发霉,就你这工作狂,一个月三十天你有二十天睡医院里。今天白色情人节,能下班的都下班了,也就你们……不是,你把车借我,回头喜糖多给你一份……”

      几个实习生虽不敢再张望,但仍然忍不住分心地想:这八卦还真挺多的……

      “你要撩妹你还有理了是吧?人恩平也不知道怎么就看上你这家伙了。行行行,钥匙给你。烦人劲。”

      本以为他拿了钥匙就该乖乖带着恩平走了,没想到二人交换一个眼色,郝友便拉着尤希望往外走,恩平则迎上去拦住正要起身的伏辰,对他道:“伏大夫,别看了,郝友找她有点事,不会拐了她的,放心。”

      伏辰看一眼恩平,眉眼似笑非笑。旁边实习生们的脸集体一阵白一阵绿,好不壮观。

      尤希望看出来郝友有正经事,便跟了出来。他到底是不是有正事,尤希望、恩平之流一眼即可看穿。即使如此,出来后尤希望还是对郝友嚷嚷道:“拉我干嘛?你不是要带恩平去烛光晚餐?还不快去?”

      “陈乐康又想拿伏辰开涮。”郝友压低声音道,刚刚还嘻嘻哈哈的笑脸登时严肃起来,这情形可是真不多见,尤希望知道他不是开玩笑,也严肃下来。

      “什么意思?”

      “哎哟姑奶奶,什么意思您还不知道呀?他俩不对付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从伏辰进平林开始就是这样。也不知道这个伏辰怎么回事,要来其它医院做长期研究也不提前了解了解医院领导情况的吗,自己合不来就不要来了啊,省得到时候和你一样……”

      “一直是这样?陈乐康想怎么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嗐,下新晋啦…之前不知道提前审核,错过了好多好多积分www也没能上新晋总榜
    以及谢谢各位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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