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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十三 暴风 ...

  •   伏辰想了想,转移了话题:“要不然我们来聊聊为什么学医的吧。”

      看出尤希望不太想搭话,他便自顾自地道:“我其实呢,当时也没有想太多。当大夫虽说有时候确实风险也挺高,但总体而言还是一个比较稳定的工作。再有的话,就是我觉得人体其实是个挺有意思的东西,尤其是心和脑。你看,脑子管着人的各器官和思想,没有脑子什么都做不了。打开脑子,你简直不能相信面前这个豆腐脑似的东西是个如此精密的仪器。”

      听着听着,尤希望好像终于起了点兴趣。她微微直起身体,迷离的眼神清明了几分。

      “我决定当大夫是觉得治病救人是个好差事,想学就学了。我很喜欢救人的快乐……”尤希望喃喃地道,眼底又泛起了水雾。她现在好像极其脆弱,像个易碎的瓷娃娃,简直让人担忧往昔的尤希望会不会回不来了。

      失策!伏辰懊恼地想。自己在话术方面从不掉链子,怎么如今在阴沟里翻了船……

      他只得停止了话题,随手抽出一张光盘塞进播放器。不一会,车内便传来了悠扬的协奏曲声。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车子已经驶进了风华小区。伏辰找了个临时车位停下,下车开了门。

      尤希望慢慢下了车,自顾自地往三号楼走,也不在意伏辰还跟在身旁怕她半路上魂不守舍地摔个半身不遂。

      一路上了电梯到了1104,尤希望把门打开就一头钻了进去,随便找了个客厅内侧的墙角蹲下来,抱着身体不再动弹。

      伏辰的确从未见过这样的尤希望,一时间竟也有些慌了神。他走到尤希望身旁不远不近地站着,什么都不说。

      不知不觉中,伏辰在余光中看到尤希望抽噎了几下,转而又恢复平静。他也没有低头去看她,只是沉沉地闭上了眼。良久,他偏过头朝窗外看去,却见天空中乌云密布,压得很低。终于,他蹲下抓住尤希望的右臂道:“坐到椅子上去吧。”

      尤希望有些发抖地抬起头,伏辰看到她没哭,但脸色比大哭一场还要难看,眼角隐约可见细小的红血丝,嘴也干得到处起皮,额头上还若有若无地能看到些冷汗。她好像有点吃惊,用手掌摸着墙想要站起来,却没有着力点,加上蹲了许久,刚抬起点身体又顺着墙要滑下去,若不是还有伏辰抓着她胳膊便一屁股坐下去了。

      “当心点。”伏辰缓缓地把她拉起来,走到桌旁坐下,又去厨房找到了许久不用的电水壶好好清洗一番,烧了水给尤希望倒好。

      “多用电水壶烧水,还是比饮水机好。”

      尤希望抬起满是水雾的眼睛,吸了吸鼻子,张了嘴却发不出声音,努力半天终于挤出一个沙哑的字:“你……”

      “我也请了半天假。今天人不多,我晚上再去看一眼就行。”伏辰连忙道。

      “谢谢你。”尤希望硬撑着嗓子的异物感说完三个字,终于还是咳嗽起来。她刚咳两下便极克制地止住了,又道:“我没事,麻烦了。”

      “喝点水吧。”伏辰拿起桌上的半瓶矿泉水往杯中掺了些,往尤希望跟前推了推。

      尤希望伸出双手去捧杯子,刚拿起手却抖了一下,半满的杯子里立刻有水洒到了她身上。

      伏辰眼疾手快握住了她的手和杯子,碰到的一刹不由得被热水的温暖和她手的冰凉的反差惊到。方才他进门就开了空调,这么长时间过去,她的手却仍然透着逼人的寒气。不过伏辰觉得,这应该低不过她此刻心的温度。

      尤希望的捧着茶杯的双手被握住,只觉得一下子里里外外都温暖起来。她费力地停止了震颤。她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哪怕是三年前39度的高烧她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过,这样力不从心,这样狼狈。

      她捧起杯子一饮而尽,好像已经渴了很久。

      伏辰见她慢慢在热水的作用下恢复了些面色,便叮嘱她多休息。正要出门,尤希望叫住他道:“我手机掉了,可能被恩平拿了。今天也麻烦她了,你代我谢谢她和曹宇楠,让他们如果有事打我座机,不要惊动我爸妈。”

      今天的尤希望倒是格外谦虚和平易近人。可是伏辰宁愿不发生这一切。他从不是什么心软如泥的人,但他也从来没有做出过如此残忍的事情。他应了声,出了门。

      届时尤希望才发现门原来一直开着。

      伏辰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了她,她已经没工夫思考原由了。现在她满脑子都是那个溺水而亡的年轻男孩子紧闭口目躺在床上再也不会动的模样,都是他父母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的凄凉景象,还有早上,这个男孩还在任性地闹脾气,一眨眼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为什么要逞强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她为什么不再多和他聊一会?她为什么要提抓住一切希望?她不知道这种话本来就是错误的吗?她怎么不去上报他人?她怎么没想到他可能有精神病变?她怎么如此愚笨如此迟钝如此自大自傲?好心办坏事居然能到如此可怕的地步。尤希望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一大群人围着她指指点点,听到称她为杀人犯和恶魔的嘶吼,她甚至能感受到有人要打她,要杀了她,要把她碎尸万段……

      尤希望从似梦非梦的意境中逃出,猛地睁开眼睛,只觉得两行滚烫的泪淌了下来。

      她不敢睡觉,只能浑身又痛又虚地躺在床上发呆。她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地落下去,光芒一点一点地消散,变淡,又看到日月同辉,月亮越升越高,太阳却不见了影。她又感到视线很模糊,她什么都看不清,索性就闭了眼什么都不看。可是一闭眼,她又看到成片的人在唾骂她。

      尤希望强撑着要坐起来,却突然听到门外有人敲门。

      “希望,希望。我听他们说你出事了。你还好吧?让我进去看看你。”

      “不用了。谢谢。”

      “希望,这时候你就不要再逞能了,你让我进去看看你到底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原来我还真的是在逞能啊。尤希望悲愤地哭喊道,“我没事。你走吧。”

      “希望,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我都可以帮你,你先让我进去,我们慢慢聊行不行?”

      尤希望不再说话,任凭戚午峮在门外叫她的名字。

      半晌,门口终于传来了走远的脚步声。尤希望舒一口气,又觉得哪里空落落的。她想拿来电脑工作,却提不起半分气力精神。

      如果可以,这一刻她恨不得齐归也带她去了。她哭不出来又憋得难受,大脑空白得好像刚出生的婴儿。

      她尤希望怎么能想得到,自己奉行了小半辈子的信仰会在一瞬间被自己亲手撕烂。

      可是这真的是她的错吗?她究竟又做了什么?她犯了什么天大的恶?凭什么这一切要丢给她,丢给一个一心向医的人。

      白天的阴雨天气使得整个醇岚市的气压都很低。晚上有些雾蒙蒙的,看不清云层,只能感受得到使人窒息的气流缓缓涌动。

      此时此刻医院里怎么样了呢?是不是陈乐康又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齐归家属疾恶如仇地到处宣扬她罪大恶极,是不是很多向来看好她的前辈如今都心灰意冷,唏嘘一片,和她要好的同事都想要据理力争却不受重视,是不是医务科又开始按着陈乐康的想法秉公执法,围观的人八卦的人都在背后谩骂诅咒,说她丧尽天良,是不是……

      还有伏辰……

      是不是她马上就要被逐出平林,被钉上耻辱柱永世不得翻身,是不是要作为一个杀人犯被千刀万剐,是不是媒体已经把消息传得满天飞……

      想到这里,尤希望挣扎着爬下了床,六神无主地摸索着她的电脑。等她终于找到电脑打开,不论是当地新闻还是网站热搜,都出现了她的名字。

      第二天早上,会议室里早已坐得满满当当。不论是各个院长还是心外主任,护士长还是医务科全体成员,都相当严肃地等待会议开始。

      齐归家属在这之前已经又和陈乐康会过一次面。一个晚上过去,张亮早就哭得几近虚脱,但她仍然跌跌撞撞地在陈乐康去会议室的路上的堵住了他,极用力地攥着他的袖子,道:“陈院长,我求求你,警察他们说这种情况法律上不能算犯罪,可是……可是她是杀了我儿子的恶人啊……她,怎么可能世界上所有东西法律上都记得清清楚楚,我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一定知道的,这种事情如果在你们院里被定成责任人,那在媒体那就有了针对性,舆论压力下我就不相信他们还会跟我说管不了。”

      樊澄见状想要拉开毫无征兆就凑上来的二人,却被陈乐康制止了。陈乐康低眉看了看被张亮攥住的袖子,上面的扣子都快被拽下来了。他轻轻推开张亮的手,笑道:“齐归家属,我知道你们现在很悲痛,但是不是犯罪我们医院可不能说了算,我们最多也不过就是通过会议商决出需不需要因为此事给予相关人员处罚。你说要媒体制造舆论压力,这我就更帮不了你了。在处理院务纠纷矛盾时我们向来都是就事论事,肯定会遵循公平公正的原则来处理,该是谁的错就是谁的错,是的跑不了,不是的也不能冤枉,是不是?您看,我现在就正要去开会,如果您耽误我时间了那得算谁的?”

      张亮闻言忙慌张地退了几步道:“那您去开会……那个尤希望也会去吗?”

      “她不来,今天她请了假。”

      “我就知道,这种人太恶心了……”

      现在,陈乐康正坐在会议室主坐上。他随意朝坐下扫一眼,已然对来了些什么人心中有数。

      伏辰坐在极不起眼的靠后位置。他也是被陈乐康叫来的。

      不用看一眼,伏辰就知道陈乐康让人叫他时心中多么笃定多么自信。可是他马上就要让他失望了。

      “大家都知道这次的会是怎么回事。本来我是没有必要多话的,但是由于事情的严重性,我还是要在这里赘述一二。心外副主任医师尤希望因为言语刺激有意或无意地使得患者齐归产生突发状况从而导致死亡。据说是昨天早上,极少参与开解患者的尤大夫支走齐归家属单独和齐归留在病房进行了谈话,谈话结束齐归就同意了治疗,但中午就传来了他在醇岚公园坠胡溺水的消息,经我院抢救无效最终死亡。而谈话内容,警方已经询问过同病房的患者,大致内容就是齐归谈了谈自己的经历,尤大夫告诫齐归要考虑别人的感受,要争取一切希望等等诸如此类。现在齐归父母的态度非常明确,就是要尤大夫负全责,甚至已经联系了很多媒体记者,在各大平台发布大大小小的新闻消息,这些想必各位都能在网上看到。现在我院为此事已经付出了严重的舆论代价。”陈乐康说到最后一句,用拳头敲了敲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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