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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二 阴抑 ...

  •   尤希望又摇摇头。

      伏辰暗叹口气,思索片刻还是没有拿出麻药。眼科针刺进尤希望皮肤的一瞬间,他用余光看了看尤希望,依旧看不出一丝情绪。哪怕是后面缝线几度穿过她的皮肉,她都像块木头一样毫无反应。

      “行了,”伏辰打好外科结,又给她上了些碘伏,“虽然给你缝了,但是伤在关节,你活动的时候注意点。手臂上也没什么开放伤了,下面处理一下腿上的伤吧。”

      尤希望垂着眼睛,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她的眼眶很红,微颤的睫毛被泪水沾得湿成了好几簇。

      伏辰起身,又消毒了双手,拿棉签浸湿碘伏,蹲下身去,擦在尤希望小腿的破损处。棉签压在皮肤上,深褐色的碘伏从棉花里渗出,顺着尤希望好看的小腿轮廓淌下,滴到鞋帮上。

      等到伏辰忙完,尤希望脚上的鞋子已经零零散散地滴满了碘伏。

      “我让小付去给你预约急诊检查了,差不多该排到了,走吧。”伏辰处理好手上的东西,轻轻搀着尤希望的右臂,将她扶了起来。

      另一边,曹宇楠和保安带着齐归父母去了医务科说明了事情原委。齐归父母情绪愈发崩溃,死活认定是尤希望害了齐归。当陈乐康和王晓问讯赶到的时候,二人正哭得稀里哗啦。

      待到众人都搞清楚了是怎么回事,便立刻在同情齐归父母的同时同情起尤希望来:按这样的局势,她还想呆在平林怕已经是妄想了。就陈乐康这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出了这种天大的恶性事件,尤希望就算医术精湛得宛如华佗在世这回也留不下来。

      陈乐康听完齐归父母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的控诉,点头道:“如此说来,齐归虽然是在院外发生意外,但也和我们的大夫有所关系。不过您们也要搞清楚,这首先也是尤希望大夫个人的好心行为,并没有恶意;其次,你们刚才动了手,虽然目前看来尤大夫并无大碍,但归根结底这是你们的问题;再有,据你们的阐述,齐归在坠湖前产生了幻觉,有极大可能他已经产生了精神问题,你们作为家属又怎么能私自带重症病人出院呢?你们和谁打过招呼吗?未免太不负责任了。所以,我认为此事平林医院方并无责任。当然,如果确认尤希望个人做了什么直接或间接导致齐归受害的事情,院方也绝不姑息。”

      “陈院长,打人是我们不对我们承认,但是这个尤希望她害了我们的儿子,随便换成谁能不激动啊?你一定要给我们一个说法呀!你们一定要给说法!我儿子他才17岁,他刚刚要开始治疗,就,就没了……”齐归母亲名为张亮,听了陈乐康的一番解释愈加悲恸,说着又抽泣不止。

      “我说,陈院长,你这意思也有点太明显了吧?”一旁一个未曾开腔的女人道。

      “王主任请明示。”

      “哎呦,”闻讯赶来的心外主任王晓笑了笑,“陈院长,你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表面上把事实客观地捋了捋,实际上一直在明里暗里地把责任推到尤大夫头上。怎么?家属哭糊涂了,我还没糊涂。”

      陈乐康脸上的笑略僵了些,道:“那王主任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平林没错不错,尤希望也没错。陈院长,大家都知道你不喜欢她,但如果要用这种方式赶她走,连我都会觉得多少恶心了。”

      “我赶尤大夫走?”陈乐康看上去有些不可思议地笑了笑,“我赶她走做什么?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赶尤大夫走了?我只是说我会严查此事,绝不姑息。如果真是她的错,那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又怎么是我赶她走呢?”

      “是啊,这位领导,我觉得你们院长说得很公正。那个尤大夫一开始的态度就冷冰冰的,我们也没多在意,现在想来,真是越想越可怕……”

      王晓冷哼一声,对陈乐康道:“我不是尤希望,你不用激他们说话借刀杀人。本来两位家属刚刚失去亲人我是不好当着他们的面闹不痛快的,但是尤大夫是个怎么样的医生一直以来大家有目共睹,我实在等不到一会再和您私谈。我摆明态度:作为她的科主任,我坚决不同意尤希望在这件事上需要承担责任的观点。”

      “王晓啊,我知道你喜欢尤大夫。是,尤大夫她业务能力强,她手术做得漂亮利落,门诊出得多,但是不能因为这些就否定她可能存在的过错,这就是包庇了。”陈乐康心里清楚曹宇楠为什么要叫来王晓,也清楚王晓这尊大佛要么请不动,请动了就一定会插一脚,更清楚她表面和尤希望一样风风火火,实际上城府不知道要比尤希望深几个度。所以,此刻在家属面前他只能把话说得难听些,赌一赌她会顾及自己的院长身份而收敛一些。

      果不其然,王晓收了收眼里的不屑,却仍然话中带刺地说:“陈院长扣高帽子的本事不得不说,真是一流。刚刚给尤大夫扣完,一转眼的功夫又给我扣上了。您要这么喜欢干这个,大可以回去卖帽子,那可真是一挑一个准,扣得人摘都摘不下来啊。”

      “这样,明天上午陈院长有空,还是麻烦大家一起去会议室商讨一下解决方案。”薛鹏看到陈乐康的眼色,符合时宜地道。

      “好好好,我们肯定到,麻烦陈院长了,麻烦了,麻烦了。”一直被陈乐康和王晓的对话噎得插不进话的张亮赶紧道。

      “不麻烦,辛苦的还是你们,千万节哀啊。”陈乐康起身给二人微微鞠躬,搞得他们好不感激。

      而医务科发生的这一切,基本都没能逃过伏辰的预设。当恩平问过曹宇楠把谈话转述给他时,他大概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陈乐康是什么意思显而易见,而这多少都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伏辰看了看身边倒在车窗上的尤希望,道:“要靠枕吗?”

      不出意外,没有回答。

      “刚刚检查结果恩平都发给我看了,没什么大问题,我让她给你请了一天假,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突然之间,尤希望蹭地坐直了身体道:“他们怎么说?”

      “都没什么大问题,本来也不是你的错,回去好好睡一觉,不要想太多了。”

      尤希望看了看伏辰,又靠了回去,微张开嘴巴,胸腔轻轻颤抖着。眼泪再度无声地从脸颊滑落。

      “我……是杀人犯。我害人了。”

      尤希望轻喃的声音在发抖,恐惧得发抖。

      伏辰微蹙了眉,稍稍降了降车速。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尤希望轻轻地道,昔日满怀活力的语气变得苍白无力。眼泪无声地滴落,滑过她脸颊细小的伤口。

      “还有胡烨,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她好像并没有在和谁说话,没人能看到她的眼神落在何处,好像飘忽进了一个不存在的空间;但她好像又在和所有人理论,是昭告天下般的坚定。只是,坚定里盖不住的恐惧与迷茫成了茫茫的苦海,把她淹得七荤八素。

      伏辰没有说话。他的手机亮了亮,是院里的通知。只一眼,他就看到了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家属已联系各方媒体,坚持追查到底。

      伏辰在国内外不同体制的医疗机构工作过那么多年,再清楚不过一旦惊动各方媒体,事情会变成怎样的局面。在国内,尤希望会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没有人在意事情的真相如何,大家只知道她是一个恶毒的医生,一个害死了才17岁的孩子的枉为人的大夫。

      方才进到抢救室的时候,他是亲眼见了齐归父母是多么哀痛的。花季的少年一瞬间陨落消散,何况还是因为这等离奇的原因,换谁都不可能轻易接受。而昨日尤希望主动或被动的站位,无疑加重了陈乐康的排外心理。恰恰这一点几乎是他一手策划的。原本尤希望在陈乐康眼里已经是个讨人厌的莽夫了,如今性质再一变,她即将成为伏辰身边的人,他便更容不下她。

      当初伏辰并没有想过这么多。虽然知道陈乐康和尤希望关系不佳,尤希望一旦站了队,以她的性格,在平林的职业生涯立刻会岌岌可危,但这也不过是个人选择,自己的愚蠢与迟钝怨不了别人。他从没想过尤希望一直以来都能秉持着他们初见时的纯净与初心,也没想过事情的发展会这样残酷地对待尤希望,更没想过要亲手毁了她这样一个一心治病救人的大夫。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清楚陈乐康的为人。毫不夸张地说,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就是一个极端利己主义者。为了自己要做的事情,他能放下一切——伏辰很清楚,这一点,哪怕这么多年,陈乐康也未曾变过。现在看尤希望的表现,这个从来不把别人的话放在眼里的姑娘明显已经深受他人言论干扰,如果尤希望因为此事被顺水推舟地承担责任、开除,无疑就是坐实了她的过错,并且舆论会更加没原则地一边倒。那么说她会从此以后一蹶不振都是轻了的:试问一个从来满心满脑都是救人的人有一天突然得知自己是个杀人犯,会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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