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疼与野风》苏木辞

16、怀疑

　　苏意抱着药瓶看着天花板不是很想睡觉。

　　她对药品和助眠音频的依赖来自于一年前，他们家从圣府搬出来的时候，舅舅被精神病院带走了，整个圣府小区都看得到，如果许炀家是去年之前搬来的，那么他也一定知道。

　　那天圣府小区特别热闹，甚至对面的华阳中学也传的沸沸扬扬。

　　苏意穿着校服站在人群里，舅舅示意她不要过去，她也确实没过去，那之后就再没见过舅舅。

　　她开始失眠，做噩梦，看医生，吃药。

　　一直优秀的人和忽然优秀的人是一样的吗？这一点苏意不知道怎么比较。

　　可她又总觉得许炀说的是对的。

　　她很想见见舅舅。

　　这天晚上苏意比以前晚睡了半个小时，像是某种心理暗示，吃了药戴上耳机立刻就睡着了。

　　*

　　第二次月考前一切如常，除了与日俱增的浮躁和低气压，第二次月考之后没有了互相对答案的声音，更没了哀嚎，每个人都在自己座位上看着手里的卷子，等着对着黑板上的答案。

　　估出来的分数如果和上次月考差不太多，可能会松口气，如果差很多，如果差很多……苏意都能看到新的学生证出现在她手里了。

　　苏意对过答案粗粗估了估，从抽屉里抽出习题册刷起来，秋末了，怎么还是会出汗呢。

　　“班长。”许炀在身后叫她，她扭过头，“这个题为什么不选C啊，我倒推法代入法甚至丢橡皮法得出来的结果都是C。”

　　这是一道数学题，自古文科学生只有数学题能精准估分，其他的凡是有“言之有理即可”字眼的都只能大概齐估一估，而对文科生来说数学学好了就成功一半了。

　　苏意拿来草稿纸在闷闷又静静的教室里准备给许炀讲题，可不管怎么压低声音，她都觉得会影响到别人，试了几次感觉怪怪的之后干脆就正常讲。

　　“你算的时候是不是用的这个公式……”苏意在纸上写出来，还念了一遍，许炀歪着头听得格外认真。

　　讲完了，苏意转过身去，她听见了周围翻卷子的声音，这让她感觉心情不错。

　　有时候这个班里是真的需要一个像许炀这样没心没肺的人。

　　月考的余热只持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老师们用一节课讲完月考卷子，直接开始下一个阶段的复习。就是这样，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

　　第二次月考的成绩在苏意的意料之内，在保持的基础上涨了十几分，这次的题比上一次的确要简单，或者说考查的内容范围不大一样，而正好是苏意擅长的。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次月考结束一班的排名就像商量好似的，没基本变，许炀名次没动，分数也几乎没动，其他人不例外。

　　班会上李文言没有单独批评谁或者夸奖谁，他把成绩单投到大屏幕上，一个一个分析丢分的科目，分析强项弱项，所有人都支棱着耳朵在听，但苏意总觉得班上的氛围有些奇怪。

　　她靠着窗台看班上的人们，脑袋里出现了一排排机器人听课的画面，他们在听自己是哪个零部件出了问题，听自己需要什么型号的油和工具……苏意甩甩脑袋，赶紧把这糟糕的画面甩掉了。

　　班会下课是下午放学，李文言让苏意吃了饭找他一趟，苏意说了句：“好的。”

　　不用想，又是考后心理辅导，以及下次月考定分数目标。

　　或者再聊一聊作文。

　　“三段式议论文你已经掌握了，这在议论文里是最基础的，你可试试散文化，而且不一定要举例论证，大长的排比句死板，你可以用对比论证，你要试着让你的作文在最基础的基础上做些润色和加分项，许炀的作文这次就写得不错。”

　　苏意：“？”
　　“他说他作文跑题了。”

　　“是跑了，但幸好跑的不是那么离谱，得了三十八分。”

　　“他作文三十八分语文上了一百三？”苏意多少有点吃惊。

　　李文言倒是很淡定：“你看看你看看，这就讲求一个不可知性，许炀来咱们班正式考试才考了两回，他具体什么来路，谁也不知道，单凭这两次成绩，上一次数学高，这一次语文高，而且你说他这次但凡作文上了四十五，那就不是第四名了，咱们都知道，高三的成绩差一分就是一操场人。”

　　苏意：“……”

　　李文言软硬兼施：“当然你也别有心理压力，许炀这个人机灵聪明，脑子活，但他从高二到现在一直是在死学硬拼，没有一套适合他的学习计划，他的目标也很简单，就是要成绩，我和他的妈妈聊过，他妈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开始发愤图强了，虽然不知道他这股劲是怎么来的，可就怕他这股劲突然没了。”
　　“现在不管是凌菲陆昭还是他，和你相比那肯定还是有距离的，我们会想办法帮他们找到适合他们的学习方式，但你这儿不能因为他们几个或者说不能因为其他什么人影响了你自己，就说这个作文，这次四十八分往上的三个，你一直是中规中矩的四十五分，三分之差啊，可真能差出来点什么……”

　　从办公室出来苏意感觉到了冷意，她裹裹外套。北方的冬天总是那么干冷，就像是有人拿着锋利的小刀在身上一刀一刀划一样，不时还会留下些口子。

　　苏意走的不快，她在想李文言刚刚说的话。

　　许炀没有适合自己的学习方式和学习计划，许炀作文三十八分，总分一百三以上，是不是说明只要许炀有了适合自己的学习方式和学习计划，他很有可能超过她？

　　一个整天笑嘻嘻，爱打篮球，仿佛没什么事情能影响他心情的活生生的没有病的人，和她这个因为有病才学习好的人之间只差了一套学习方式，可为什么苏意总觉得他们之间差了好多东西呢？

　　“班长好。”许炀忽然出现把苏意吓了一跳。

　　“你去干什么了？”

　　“回了趟家，你刚从办公室出来啊？”

　　“嗯。”苏意盯着地面走了一截，她问许炀，“你为什么突然想好好学习啊？”

　　“啊？”许炀支支吾吾的，“就，觉得，好学生都挺牛的，在学校嘛，学霸就是最厉害的，谁不想站在台上领奖呢，是吧。”

　　是啊，谁不想站在台上领奖呢？领完奖发表一下对未来的憧憬，对过去的总结，顺便说一说自己的学习方法，风光的很，就连家长会上父母坐在那脸上也有光。

　　小自习铃声响，两个人飞奔回教室。

　　查完人数后苏意回到座位拿作业，在抽屉里翻了一会，往许炀桌子上放了一个笔记本，拿着作业上了讲台。

　　许炀好奇地打开笔记本，第一页中间有一个纸折的四方块，盖住了下面原本的东西，翻过来也是，像一个夹心饼干似的。第二页是课程表和作息时间，第四页往后是高三以来所有大小考的成绩记录与目标成绩等。

　　而至于第三页，则是苏意的“高三作战计划”，包括上学期间怎么学，放假期间怎么学，计划之外怎么学，科与科之间怎么平衡等等等等。

　　许炀来回翻着这个本子，不时抬头看苏意，但苏意扎着脑袋不给他对视的机会，就这么着熬完了小自习。

　　苏意回到座位喝了口水：“你看我的学习计划对你有什么帮助没？”

　　“学习计划？”

　　“第三页。”

　　“看了，很详细，但没看懂，这个人和人不一样吧，就像笔记和错题本，这些东西得自己找适合自己的，别人的就算生搬硬套也没什么意义……当然，你这个很棒。”

　　“不是让你夸我，今天班主任找我提了提你，他说你就差一个学习计划，或许能变得更优秀。”

　　“别。”许炀合上笔记本递出去，“我现在就挺好，只要不掉出五十五名，我就知足了，学习计划什么的不适合我这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人。”

　　苏意撇撇嘴，拿回笔记本。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盯着她的学习计划看，也不是所有人都必须做年级第一。

　　这个问题她以前也想过，以前很多人都来借她的错题本笔记本甚至是试卷分析，她想不明白，这些东西不是自己脑子里想出来的吗？不是根据自身情况来的吗？不是一种思想吗？舅舅就是这么说的，舅舅说这些东西是要靠自己分析吃透才能得出来的。

　　是因为舅舅说错题本和反思本很重要，她才从初中就开始弄这些本，一直到现在，形成了自己的固有模式。

　　这个东西别人看了会有用吗？

　　这次这个问题重新冒出来不是李文言的话，而是考完试有好几个人来借她的错题本和笔记本，说是想查漏补缺，本是借出去了，到现在还没还回来，苏意面上不好说，但心里还是犯嘀咕，所以她主动把自己的计划递到许炀面前。

　　可许炀不需要。

　　苏意闷头做题，随着年级的增长，她发现身边的人们一茬一茬都好像变了模样，高二和高一的时候她还没这个念头。

　　两年了，她想见舅舅了。

　　心理医生解决不了她的问题，因为她拒绝催眠，而舅舅不需要催眠也能让她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