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不归[戚顾]》百里不归

8、八

　　月光皎皎，银白如练。
　　素清荷坐在屋顶上，仰头望着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身后传来瓦片发出的细微声音，素清荷仍是不动。一只白得像纸的纤纤玉手搭在她肩上，见她还是没反应，便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素清荷被冻得一个激灵，向旁边挪了挪：“你手可真冷。”
　　“比你的冷？”陈双翎挨着素清荷坐下，还是笑嘻嘻的。
　　素清荷翻她一眼：“你说呢？”
　　“怎么样？京师比你那犄角旮旯好吧，要不要搬过来？”陈双翎扬手一指，素清荷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皇宫的方向，“你要喜欢，我们还能搬进那里去。”陈双翎看着皇宫的神色满是喜悦和兴奋，还有一些疯狂的向往，素清荷慢慢地转过头，不说话。
　　陈双翎好像并不期待她的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时候，顾惜朝没有求你，如果他求了，你会怎样？”
　　“他永远也不会求人。”素清荷冷淡地回答，表情并不见失落，反而是快要溢出的骄傲。
　　陈双翎冷哼一声：“他若求了呢？”
　　素清荷没有回答，她只是站起来，低头望着陈双翎愤然的眼睛，缓缓道：“他永远也不会求人，更不必求，尤其对我。”
　　“为了他，你能赴汤蹈火吗？”
　　“我不能。”素清荷摇头，“因为我若死了，这世上再没有其他人懂他。所以我要活，我要陪着他活得好好的，好让那些轻蔑他的人知道，他们都错了。”
　　陈双翎弯下腰，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皱着眉、闭着眼，不说话。素清荷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俯身低声道：“我还是那句话，求之不同，愿君自惜。”
　　陈双翎一下子推开素清荷站起来，眼睛里燃烧着再也浇不灭的怒火：“我和顾惜朝求的哪里不同？为什么你肯帮助顾惜朝，却不肯帮我呢？”
　　素清荷静静地看着陈双翎，留下一句话，转身走了。陈双翎怔怔地站在原地，忽而大笑起来。
　　——“因为他是顾惜朝。”
　　不论顾惜朝说什么，哪怕他要的是天下，哪怕他要的是那张龙椅，素清荷也不皱一下眉头，还会说他是有抱负的人。但若是换了林丹青、换了陈双翎，她便会说他们不安分、太贪心。
　　为什么？
　　因为他是顾惜朝！顾惜朝！顾惜朝！
　　陈双翎的心，像是被掏空了。凭什么！凭什么！当初拜入师门时，说的好听，将我当做亲妹妹来看待，再好的姐妹之情，也比不过一个男人！陈双翎伏下身，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哽咽声。明明要的是一样东西，却说什么“求之不同”，假得要命！你不配！是我错了，是我犯傻，对着一个不值得的人挖心掏肺，结果心挖出来了，别人不要，丢在地上还要踩上两脚。
　　素清荷！你想要的，我要让你永远得不到！

　　素清荷知道顾惜朝一定没有动手杀戚少商，尽管他放了狠话要戚少商死，但是素清荷能看出来，他只是被蒙住眼睛了。或许，越是杀不掉的人，越是要看着他死，可是每每举起剑，又为自己找出这样又那样的借口。
　　戚少商是顾惜朝的知音，他听得懂顾惜朝，只有他懂。戚少商比她这个陪伴了顾惜朝近十年的人都更靠近顾惜朝的内心。反过来，顾惜朝也一样，素清荷完全相信，他也比戚少商的任何一位红颜知己都要了解戚少商，有什么话，也许戚少商只需要动动眉毛，他就能明白。
　　素清荷提起笔，在铺好的纸上慢慢地、一笔一划地写了两个字。
　　知音。
　　这两个字，真是又好又可恨。
　　素清荷放下笔，拿起纸看了又看，把纸凑近烛火，看着它被跳动的火焰一点一点吞噬，心里快意无比。
　　戚少商，我要看到他死，我才放心。

　　戚少商离开客栈，默默向六扇门走去。有些话，不必说，不该说。就像他和顾惜朝，根本不该有这样一场谈话，不如只当未曾相逢，甚至不如直接拔剑一战来得痛快。
　　戚少商走了几步，忽然不动了。之前见到他就走的那个年轻女子换了一身银狐裘，手里抱着一个暖炉站在他面前。陈双翎迎着戚少商警惕的视线，笑意盈盈，迈开步子向他缓缓走去。
　　“我早就听说九现神龙的大名，之前真是我太失礼了，还望戚大当家莫要嫌弃。”陈双翎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又有江南口音，更是流露出娇娇俏俏的感觉。
　　戚少商皱眉，退了半步，手已经搭在逆水寒的剑柄上：“戚某早就不是什么大当家了。”
　　“呵呵。”陈双翎轻轻软软地笑了两声，“惜朝叫你大当家，你便应了。怎么我叫就不成？”说到最后，声音忽然厉了起来，再没有方才那般柔软的感觉。
　　戚少商一惊，旋即悟了：“你们根本就是一路的！”
　　“一、路、的？”陈双翎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顾惜朝那个废物，谁和他是一路的！”说话间，已经出手。
　　陈双翎的功夫里透着妖异，每一步都踩得十分古怪。戚少商心道，这不像是中原的功夫。戚少商一边分神想着在哪儿见过这套功夫一边琢磨她和顾惜朝的关系。眼前这女子，提到顾惜朝颇有不屑和愤恨的意思，不像他的同伴，倒像是他的仇人。
　　戚少商心思百转之间，两人已过了十数招。终于，陈双翎一掌袭来，戚少商急忙一掌迎上，却感觉内息失衡，一点真气也提不上来。接着掌心一痛，戚少商低头一看，一根银针几乎没入手掌之中。
　　陈双翎冷笑：“他还提醒我，戚少商不好对付。依我看，你也不过是浪得虚名而已。”
　　戚少商半跪在地，左边身体几乎已经没了感觉，五脏六腑里却好像结了冰锥子，刺骨的冷，冷得都疼。
　　“铿”，逆水寒深入地面，勉强支撑着戚少商的身体。戚少商断断续续地问：“你……到底……是谁？”
　　陈双翎走近他，伸出手摸了摸戚少商的脸，戚少商忍不住颤了一下，这双手太冷了，比自己体内翻腾涌出的寒气更冷。陈双翎感觉到戚少商的不适，笑了：“你也觉得冷？”
　　戚少商说不出话，嘴唇发黑，他的身体已经麻木了，可是筋脉里流窜的寒气却更甚。
　　陈双翎却略感疑惑，伸手去探他的脉，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阴蚕！”她给戚少商用的，不过是一般的毒药，麻痹他的血脉，再伤其内脏。从发作到毙命，最快也要三个时辰，解药也容易制出。戚少商若回到六扇门，以诸葛小花的眼力，定能认出此药，解毒自然轻而易举。她暂时还不想要戚少商的命，只想重挑事端。
　　可是戚少商现在中了阴蚕之毒，一个时辰内，血脉冻结，真气逆行，人在极端寒冷和疼痛中死去。这阴蚕之毒，顾惜朝不懂，她也只懂一点皮毛，却不会制。纵观江湖，能制出阴蚕之毒的人，只剩下素清荷！原来，她根本没有想要戚少商活着！是她把素清荷想的太简单，把素清荷对顾惜朝的心思想的太简单！
　　陈双翎咬着唇，看了看已经昏迷倒地的戚少商，忽然莞尔：“你要他死，我偏不让！”陈双翎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一颗白玉一般颜色的药丸，卡着戚少商的下巴，让他服下。这药丸，虽然不能解戚少商的毒，但也能缓解阴蚕毒发的时间，接下来，只要引得别人发现他就好。诸葛小花能容忍素清荷与顾惜朝在京师待着，想必早就得知他二人的消息，只要让他认出阴蚕之毒，必定知道该去哪里寻找解药。

　　素清荷，你要让戚少商死，我偏要他活着。不仅要他活着，我还要让顾惜朝的那些仇人都知道，顾惜朝没有死，他就在京师好好地待着呢！
　　等到林丹青坐上龙椅的那一天，我要你再回答我，我与顾惜朝求的，到底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