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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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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被人带走已有数月,京师一片太平,江湖亦是。
戚少商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偶尔会想到那个青衣书生。即便他与自己说过无数次,可是每一次想起的时候,心还是一样疼,握着剑的手也还会抖。但是他总会安慰自己:没有关系,我会忘的,总有一天,我会彻底忘记顾惜朝这个人。
戚少商必须感谢那个带走顾惜朝的人,因为她带走了顾惜朝,所以他很自然地今生今世都再见不到顾惜朝。见不到也好,他可以随便当他死了,就算活着,也不会再出现在他眼前,相见争如不见。
戚少商缓步走在街上,不时四处看看,一眼就看见不远处的桥上站着一个裹着黑貂裘的女子。现在已经转暖,这女子还穿着貂裘……戚少商一下就想到猜测是谁带走顾惜朝时,追命说到的特征——“看起来十分怕冷”。
鬼使神差地,戚少商大步向桥上走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找她,明明前一刻他还在想,那个人带走顾惜朝,正好成全他永不与顾惜朝相见的愿望。可是,当他脑海里闪过“可能是这个人带走顾惜朝”的念头时,他无法冷静,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脚。
女子倚着桥上的石栏,也注意到了戚少商。她盯着戚少商,嘴角慢慢向上勾起,好像已经认出他是谁。她拢了拢领口,转身便走。戚少商当即用上轻功,女子身形却如同鬼魅,速度极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忽隐忽现。
戚少商一直追到一家客栈门口,方才他只看到那女子在客栈门口一闪而过,也不知道到底进去没有。戚少商略微犹豫,便迈开步子进了客栈。走进客栈时,正好看见一个穿着黑貂裘的女子缓步上楼,他急忙冲上去一把按住女子的肩膀。极寒的掌风猛地劈来,戚少商后退几步躲开这一掌,女子却不依不饶,化掌为指,直袭膻中。戚少商慌忙用剑架住女子的手,所幸女子似乎只为了试试他,刚刚触到剑鞘,便收了势。
戚少商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虽然也是一身黑貂裘、唇色苍白,但是并非之前在桥上看见的女子。戚少商急忙道歉,女子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睛里射出刺人的光。戚少商心里犯了嘀咕,这人也与追命说的特征符合,而且看起来武功也不算弱,难道是她?可是刚才那个女子见到他就走,分明心中有鬼,究竟是谁?
这时,正对着木楼梯的房门打开了,一个青丝微卷的俊秀男子从房里走出来:“什么人?”
他见到戚少商时愣住了,戚少商也愣住了,这人不是顾惜朝又是谁?
虽然惊讶,但是戚少商的脑子转的飞快,刚才他与女子只能算过了两招,也没有大的动静,如果顾惜朝真如诸葛先生所言武功尽废,又怎么能感觉门外有人?
素清荷继续上楼,走到顾惜朝面前:“没什么,找错人了。”
顾惜朝看一眼素清荷,仍转过视线去看戚少商,面上沉静如水:“许久不见了。”
戚少商好似现在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表情复杂:“……居然,是你。”
“不错,是我,难为大当家的还记得。”顾惜朝颔首。
被顾惜朝这冷淡平静的语气一激,一股腥甜的血气涌上喉咙,戚少商咬牙:“当然不敢忘记。”
“惜朝。”素清荷忽然唤了一声,顾惜朝和戚少商都望向她,她锁着眉,“咱们还有别的事要做,别搭理他。”
戚少商不敢置信地望着素清荷,以这女子的神情和语气来看,她与顾惜朝应当是颇为熟稔。追命见到的人原来是她,看她现在望着顾惜朝的神色,会一直盯着追命倒也不奇怪。只是,心里却泛上一点怒意,原来连傅晚晴也不在他心上,他果然还是没有心的!
“没想到你现在的日子倒是妙得很。”戚少商刺猬一般开口。
素清荷瞅了他一眼,向顾惜朝更靠近一点,扶住顾惜朝的手臂:“惜朝,走了。”
顾惜朝还是望着戚少商,好像根本没听见素清荷的话:“难得相遇,不如摆些酒菜,叙叙旧。”
“惜朝!”素清荷抗议似的叫他的名字,眼睛却瞪着戚少商。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的眼睛,缓缓点头:“也好。”
素清荷一甩袖子,转身离开:“随你!”
顾惜朝自然清楚素清荷的意思,当初他承诺过,让戚少商死。
可是他死之前,有些事情,我要弄明白,还有些事情,我要让他明白。
既然意外相见,这就是天赐的机会,不如一叙,大不了明日醒来,只当又梦一场。
后院的桃花树下,小二已经按照吩咐摆了一张小木桌,桌上放着两坛烈酒,还有几碟小菜。
没有杜鹃醉鱼。
不知怎地,戚少商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个念头。
只这愣神间,顾惜朝已坐下,正抬头望着他。
……还是那种眼神,静静的,透出一股疲倦。戚少商心里一动,在他对面坐下,拍开酒坛的泥封:“很久不喝这样烈的酒了。”
“你倒是自在。”顾惜朝此刻却不像方才那样疏离了,紧紧地盯着戚少商,冷笑道。
戚少商正要倒酒的手停住了,迎上顾惜朝犀利尖锐的目光:“怎么?”
“你就不怕我下毒?”
“你若下毒,就不会这么问。”
顾惜朝的笑容更大了,也更讽刺,道:“那也未必,也许我知道你会这么想,所以反其道而行之。”
戚少商眨了眨眼睛,也咧嘴笑了,露出标志性的酒窝:“那也先喝酒再说。”
浓烈到呛人的酒香扑鼻而来,桃树干枯曲折的枝桠伸到了两人的头顶上。
没有杜鹃醉鱼,没有长歌一曲,没有畅快交谈。
只有长长的、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
戚少商又喝了一碗酒,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的腿怎样了?”
“最近如何?”顾惜朝也在此时问道。
两人皆是一愣,然后顾惜朝的嘴角慢慢地扬起,眼睛也逐渐亮了起来,戚少商则是放下手里的酒碗,大声笑了起来,笑得很痛快。
顾惜朝托着下巴,耐心地等他笑完,然后伸出手,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敲了敲:“我的腿好了大半。你怎么样?”
戚少商没有立刻接话,顾惜朝也没有催他,只是闭上了眼睛,似乎也是很珍惜这样难得的和平的相处时光。
深吸了几口气,戚少商没有回答顾惜朝的问题,而是继续问他:“你为什么来京师?那个姑娘和辽国有没有什么关系?”
顾惜朝倏地睁开眼睛,眼里的光一下子暗了下去,面色也有些阴沉:“你什么意思?”
戚少商垂下眼睛看着桌上的酒碗:“我只是,问问。”
“此事与你无关。”顾惜朝已经站了起来,看上去懒懒的,似乎不想说话。
戚少商仰着头打量顾惜朝——他变了许多,虽然还是一袭青衣,但给人的感觉却大不一样了,他身上那些凌厉的气势收敛了许多,倒有几分像旗亭酒肆遇上的那个书生了。
“虽然皇上饶你一命,但已明令不准你再踏入京师。你此番冒险前来,势必是为了什么。顾惜朝,我以为你再糊涂也不会和辽人有所牵扯。”戚少商叹道。
顾惜朝脸色愈加阴沉,道:“戚少商,我也以为,做不成朋友,哪怕作为敌人,你也该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
“……呃?”戚少商愣住。
顾惜朝冷然转身,长剑出鞘直刺戚少商心口:“真真是相见不如不见!”剑锋中途改了方向,直直地斜下劈去。
小木桌登时一分为二,酒坛瞬间裂开,酒水迸溅开来,溅了两人一身。
滴答。滴答。
剑尖流下几滴残余的酒水,顾惜朝一脸厌烦地将它顺手一扔,深深地没入身旁的桃花树干。
“……你……”戚少商一时难以开口,只支支吾吾地吐出一个字来。
顾惜朝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戚少商,如今已是物是人非,只是有一点却是没变,我仍是想要你的命。今日暂且放过你,他日相逢,我必然取你性命!”说完甩甩袖子,语气冰冷,却隐隐透着一股愤然与失望:“惜朝自去休息了,大当家的也请回吧!”
风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物是人非,这四个字从顾惜朝嘴里说出来,像惊雷一般在他耳边炸开。戚少商胸口一窒,闭上了眼睛,决然转身,拔高声音说道:“说得好!他日相见,你我又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原来,是梦就终须醒。
无论是他,还是顾惜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