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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 呼啸前尘惊痴梦 ...

  •   夜半醒来,身边的被褥已冷,枕畔人已不知离去多久。尘北面上一寒,纤眉顿时紧锁起,支撑着坐起身来,搂着锦被,抵御着夜半的孤寒,倚靠在床柱上,看着窗外的星光暗自发呆。

      与涤原哥成亲已经月余,本来和大哥他们说好,成亲后就与涤原哥回渭北,可谁知成亲没几天,便感染风寒,缠绵汤药了。虽然不严重,但涤原哥却硬是要她把病体养好,再做北归之念。尘北并没有过分坚持,私心里,或许她对这个不甚知名的偏僻小岛还是有所挂念吧。

      前一段因了汤药的缘故,夜夜沉睡,而这几日好转,汤药用的少了,却发现夜半涤原哥总是不在身边,有两夜她想醒着等他回来再入眠,却每每坚持不住,自己沉沉睡去,待晨光熹微时醒来,涤原哥已经在身边,搂着她肩臂或是腰身,睡容恬静。

      她是不在乎涤原哥在做什么,以往他在军中谋职,她并不相信这边家营就是一个等闲普通的武馆,但这对她而言,都一般无二。她要的不过是安稳平静的日子,涤原哥对她很好,她已经满足。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到门外有脚步声近了,想是涤原哥回来了,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深夜醒来过,缩入被中正要假寐,却发觉脚步声太过纷杂,门外行近的应该不是涤原哥一人。

      她轻轻披衣下床,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听到外面有人声音焦虑地道,“少主,这样下去怎么行?我们人手有限,不能硬撑,总有顾及不到之处,不如给大少爷去信,多派些人来,这样裴公子才安全。”是郑野。

      这些日子,她试着去遗忘裴杭这个名字,却在郑野随意的提及中心神俱颤,好半天她才回过神,听到门外是涤原沉吟着道,“不行,万一我们回程时和来人冲撞了,尘儿便会知道。我们再坚持几天,尘儿的病已渐轻了。过几日我们便上路,等到了平遥郡,我们再给尘昊去信,那样便可错开行程。”

      有什么事情是涤原哥连她也要瞒的,又事关裴杭的安危,她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把门拉开,门外的人俱是一惊。

      抬眼看才发现门外的人,除了边涤原和郑野,还有两个武馆管事也在,单衣胜雪,容颜惨淡的尘北却也不顾得容仪不整了。

      看到尘北披衣出来,几个人都敛目躬身,低头行礼,“少夫人,惊了您了。”

      涤原看到尘北一身单衣,即刻将肩上的外套扯下围在尘北肩上,才嗔道,“才好了一点,怎么还不好好休息?”挥手让郑野几人离开,本来想着尘儿喝了汤药,会安睡无疑,又事情紧急和几人商议着就走到了房门前,是他大意了,有些事,看来是瞒不下去了。涤原不由得有些懊恼。

      尘北不理其余众人的动作,只盯着边涤原,一双秀目透出了凌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我知道的?和裴杭又有什么关系?”

      涤原仍旧心存侥幸地哄着尘北回房,“没有什么的,你听的不真。外面太冷,我扶你回房,好不好?”

      待要拥着尘北回去,双手却被尘北甩开,尘北面带怒意,气冲冲地道,“我不要。你不告诉我,我哪也不去,就冻死在这算了。”

      也只有在边涤原面前,尘北才会如此率性无拘,犹如孩子般耍起性子。

      涤原无奈,只得妥协,“好吧,我告诉你,那你要先回房。”尘北狐疑地看着边涤原,看清他满脸无奈,这才作罢,随涤原进房中。

      涤原慌忙将尘北抱上床榻,围好锦被,又倒了杯热茶,教尘北捧在手中。

      尘北不肯接,将双手被在身后,道,“快说呀!”

      涤原只好坐在床沿,将尘北搂在怀中,轻声轻语,一五一十讲来,其实真正的裴杭尘北并不曾认得。

      当年的裴杭行走江湖,人称羽剑侠,却是朝中最大最隐秘的谍报机构影山的一员,而尘北的父亲包括大哥都是影山的属下,他们是朝廷放在江湖的耳朵,眼睛,甚至铁手。

      陆徵轶和陆尘昊父子虽说在江湖上有剑魂父子的称号,陆家亦是家大名重,几代名庄,可在影山中只是比较低的从属,是为影指,

      而裴杭,则是较为高层的理事,在江湖行走,明行侠义之士,暗却为影山收集情报,甚至暗杀一些江湖中成名的伪侠,清除对朝廷不利的组织,手中有着可支配众多影指的权力,他们这种被称为“行疆者”。

      影山的影指无数,而分布在圣煌国内的行疆者却只有四个,裴杭就是其中剑术最高轻功最好的影羽。

      其余几人涤原只知名号,却无由辨别真假,更无缘得见其人。

      分别是影卫凌正阳,擅长近身跟踪,如影随行;

      影鸢乔衫,擅长易容装扮,只要被影鸢盯上,即使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能再信任;

      影隼邯章,擅长刺杀,用毒和暗器都是一流,自然医术也是高超的很。

      当年裴杭因为一件震惊朝野的大案“眉樱阁血案”暴露在江湖之中。

      那是圣煌朝天勋八年,羽剑侠单人独剑一夜清洗了眉樱阁众多高手,剑法高绝,手段狠毒,眉樱阁上下未留一个活口。

      此事一出,众口哗然。纵然羽剑侠武艺出神入化,可要同时对付眉樱阁二十四老,十七英少,仍旧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神迹。

      而竟有人在第二天一早于血流成河的眉樱阁后林中机缘巧合捡拾到一块“影”字牌,影山专用的令牌,和雕刻了一头隼的残箭,那是影隼一脉常用的武器,更说明了羽剑侠和影山的关系非比寻常。

      于是有人大胆猜测,羽剑侠就是影山的行疆者!

      朝中大臣纷纷上书,让如此武功高绝心思毒辣的人留在影山,不啻圣煌朝之大患,必当清洗。

      圣煌朝端谨帝虽驳回了大臣如雨的奏折,却仍是私下召了影山的龙头老大影者入宫,影者自然不肯承认,却也被年轻的帝王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对影山来说,是数十年未曾出现过的事情,凡影山出手的案件,必清场严谨,从未出过如此破绽。一场影山内部的清洗由此开始。

      无论如何,裴杭从此的日子难过了。朝里江湖上都有人明里暗里追杀他,作为影山剑术最高的人,影山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但更不能明着出面保他,只有指示深埋在江湖中的影指陆家父子保护裴杭的安危。

      而陆老爷子当年想到的办法就是,要裴杭娶尘北为妻,做了陆家的上门女婿,那么在江湖中如日中天的陆家,就是裴杭最大也最安全的保护伞。

      原以为,万无一失。也本应该,万无一失。

      可惜,仍然有人不把陆家放在眼里,来人也果然有此资本。

      他们竟能绕过陆家府外散布在各处的层层守卫,进入陆家内院,除掉了武艺卓绝老当益壮的陆老爷子,重创了赶来营救老爷子的羽剑侠裴杭,本要击杀,

      幸而,当时学有小成的陆家小少爷尘轩亦在,在家兵拼死掩护下,于混乱重伤下将姐夫抢出府去,于码头匆匆躲进一艘即将起航的夜航船,便如有神佑,到得这偏远的燕辰岛。

      偏僻小岛有如乱世桃源。

      只是,如果连尘北都可以寻夫至此,那么当年制造了陆家血案的那些人,便更能寻得到,江湖中朝堂上的很多人亦可以。

      这些年来前来刺杀裴杭的无名刺客不计其数,好在有郑野和边家营的人在,这些人无一得手,却寂寂的消失在茫茫尘世之中。

      涤原讲完这些,红烛已尽,天色已有稍许发白,他长出一口气,低头看向尘北,却见不知何时,尘北目中竟是含泪了。

      涤原慌忙侧过身子,面对着尘北问道,“尘儿,怎么啦?你在怪我没有告诉你?”

      尘北摇摇头,抬头看向边涤原,凄哀说道,“保护裴杭,就是爹爹把我嫁给他的原因么?原来那些日子裴杭对我的好,都是在做戏。他现在不认我,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对不对?”

      尘北目中有着从未出现的愤怒和痛楚,即使裴杭认不得她时,她亦没有如此崩溃,她不曾怪过他,一心一意对他,却发现当年的浓情蜜意背后竟是如此不堪的事实。

      父亲为了任务,夫君为了保命,被欺骗的,只有一个她,甘愿舍弃了与表哥青梅竹马的十五年岁月,光风霁月做裴家的媳妇,到头来,却是命运如此戏弄于她。

      边涤原揉揉尘北的头发,宠溺地埋怨道,“尘儿,这几年我过得难捱,看不得他如此辜负你,却又不得不保护着他的安危,心里实在是郁结的很。好在,你终于离开他,再也不用为他流眼泪了。”语气充满着醋意蒸腾,和心满意足。

      其实当年裴杭对尘儿的喜欢,涤原很清楚,小时裴杭就见过尘儿,而这么多年在影山长大的裴杭只能在暗处看着尘儿一点点长大成人,对身边他这个表哥宜喜宜嗔。

      年少时,裴杭也曾按捺不住找上过涤原,把边家一向高傲的大少爷打了个遍体鳞伤,颜面扫地,从此发奋练武。

      当时尘儿亦在,却只顾着搀他这个表哥回府去,看也没看一眼身后那个满身风尘满眼落寞的裴杭一眼。嫁时,亦不知道自己嫁的那个人,是可以为她去死的。

      可他,不想让尘儿知道这些,是怕尘儿的心再次系于那人身上吧,他和裴杭一样,输得起一切,甚至自己的性命,却独独输不起尘儿的心。

      尘北湛然的目光看向涤原笑意盎然的脸,惊疑道,“你也是影山的人么?”

      涤原仿佛知道她会有此问,摇摇头道,“我不是,但涤威是。他知我要留在燕辰岛,便央我替他执行这个艰难的任务,毕竟我在岛上可暗中行事。这小子明知我不肯,却非请来贺帅压我,贺帅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得不应下。”

      想起当日,他怒火万丈怒骂边涤威,只差拔剑恐吓,而在朝中声名显赫,圣眷正隆的贺家军主将边涤威却低头伏地,大行叩拜之礼,直道哥哥不应,绝不起身,二人如孩子般僵持着,却在贺帅踏入房门那刻情势顿变,贺帅开言便求,涤原惶恐着深深施礼,长叹而应,看长兄面上不豫却无处发泄怒火,涤威却如孩子般笑着。

      思及此,涤原唇边溢出一抹微笑,尘北呆呆地看得痴了,依偎上涤原温暖的胸膛,青丝散乱,涤原亦无言将怀中人搂紧了几分,长舒一口气道,“尘儿,等我们回了渭北,我定会让你过上世上最无忧的日子……”

      尘北目中纠结,眼前闪过裴杭的俊朗面容,她还是放不下他么?尽管她已不再是他的妻,尽管他已经娶了别的女子。心中对裴杭的爱恨纠缠在一起,又疏忽分开。

      兀自畅想的涤原发觉了尘北的失神,低头摇了摇尘北的肩膀,轻唤,“尘儿,你可有听我讲?”

      尘北恍然回神,抬头看着涤原,“嗯?什么?”满面茫然之色。

      涤原小心翼翼道,“我说等我们回去渭北……”不知为何,涤原心中涌起一阵阵的不安,尘北那一刹的失神难道是为了那个裴杭?尽管她以为他辜负了她?

      果不其然,尘北咬咬牙,还是义无反顾地说出来,“涤原哥,我不想回去渭北了。”带着万劫不复的坚定。

      边涤原顿时泄了气,满心的喜气也瞬间化为虚无,他只能无力地劝道,“可是尘昊和筱儿为了我们回去已经盼了很久了。你不想他们么,不想家?”

      尘北目光黯淡下去,亦低声道,“我想他们,每晚只要有梦,就会梦到大哥和大姐。可是,我不能回去。如果爹爹给我的任务就是守在裴杭身边,那么即使我不再是他的妻子,也不能离他远去。”

      涤原气急败坏道,“可是这里很危险。一拨又一拨的杀手,来的那么猝不及防,我不会让你在这里冒险。尘儿,别闹了!”对尘北,边涤原很少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说话。可说完,又怕尘儿会哭。

      可是尘北亦是厉声道,“要走你走,我绝对不会离开的。”边说,边从涤原怀中挣扎出来,翻了个身,面对着锦床里面的帷帐独自生着闷气。

      涤原看着尘北的背影,恶狠狠地,仿佛要将她打昏塞进马车里,然后一路疾驰回渭北。可是良久,他却缓缓地放柔了神情,一手扳了扳尘北的香肩,一手抚着有些涨痛的额头,柔声道,“尘儿,如果你不想走,那我们就不走吧。”

      他边涤原在族中,是说一不二的大少爷,不提同辈的兄弟手足敬畏,他那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族弟边涤威在他面前常常还有些胆颤,长辈对他的话亦要思量再三;

      在军中,虽说只是个偏将,可手底下的士兵兄弟们,为了他一句话可以在战场上舍命相搏,即使是位高如贺元帅亦对他礼遇有加,

      却偏偏,他这一生,无法违逆面前这个女子,哪怕一分一毫,只要她笑靥如花,他边涤原就算粉身碎骨,亦是心甘情愿。

      尘北缓缓回身,仰首看涤原如星的双目,面上现了愧疚的表情,伸手揽住涤原的腰,埋首在他怀中,言语含混的道,“涤原哥,对不起,对不起。”

      她这一生,对所有人都好,唯独对这个深爱她的人,总是如此伤害,而她能回报他的,却只有一声对不起。

      而边涤原却唯有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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