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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再回首是百年身 ...

  •   两年后,燕辰岛。

      午后的阳光闲闲的铺在燕辰岛的每个角落。街前的檐落下三三两两的聚坐着无事可做的农人。

      酒馆茶肆大洒洒地敞着大门,小伙计乐颠颠地跑前跑后,这个冬日天好的有些过分,阳光暖暖,风亦不寒,虽则吹口气仍旧有蓬勃的白雾在眼前蒸腾。

      燕辰岛虽然离着陆上不远,坐船进出也不过两盏茶的时间,却和最近的陆上大州郡南翔郡差别甚大,岛上的人都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岛上的铁匠裴杭亦是如此。

      他守在自己的铁匠铺前安安静静地眯着眼,抽着一个粗陋的水烟袋,身边坐着一个白须的老头。

      那是隔壁医馆的坐堂大夫,当然这年岁也是安享天年的年纪了,目下是老者的小儿子在医馆行医。只是一年多前这外来子浑身是伤的被人送到燕辰岛时,这老头亲自救治了他十多个日夜,总算从阎王爷手中抢回了他这条命。

      可送这外来子到此地的那少年却是体弱不支,重伤难治,年纪轻轻地殁去了。老头长叹一声,却紧接着咳个不停,这顽疾几年来养的不错,可惜救这裴小子的时候,感了风寒,再也没好起来。

      看老头咳得面色涨红,裴铁匠慌忙放下手中的水烟袋,给老头捶起后背来,“老庚头,怎么样?”老庚头回头推开裴杭粗大的手,又咳了一会,方平静下来道,“别用你的大爪子捶我,回头老头子没咳死,倒是被你捶死。”

      裴杭邪邪一笑,却也不接言,看老庚头无事了,又重拾起搁在一旁的水烟袋,呼噜呼噜的抽了起来,那酣畅让他再次不自主的眯起眼睛。活脱一个市井无赖的形象。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庚头的手戳上了裴杭的腋下,裴杭惊跳起来,嚷道,“老庚头,干什么呀?”却在跳起之后看清面前站着两位衣着华丽,容妆精致的姑娘,一看便知不是岛上的人。

      那两位姑娘头里站着的一位,面上仍有稚气,头发却已梳成了髻,身着粉色对襟的袄子,长裙曳地,虽是风鬟雨鬓,却仍别有一番华贵,后面立着的那位,瓜子面容,丹凤飞眼,双手扶定前一位的玉臂,一看而知是个丫头,却也穿着淡绿的羊皮小袄,和淡绿长绒裤,衬出了清丽。比着岛上最漂亮的香燃姑娘仍是不知美上几倍。

      裴杭不由看得痴了,却眼见得头一位姑娘眼眶迅速红了,似是满含了泪,盈盈的看着他,哽咽着叫了声,“裴杭!”一声呼唤,无尽凄哀,泪水也随之簌簌落下。她身后跟着的那位姑娘亦是洒泪叫道,“姑爷,你让我们小姐好找啊!”

      裴杭不由愣怔当场,手里拿着的水烟袋不由得落地,而老庚头亦是愣愣地坐在一旁看着面前的两位姑娘。四周围更是有着无聊的闲人看向这边,啧啧低语。

      裴杭面色涨红,顿时手足无措道,“两位夫人小姐,你们这是?你们认得我?”

      那位丫头闻言,秀目圆睁,斥道,“姑爷,你不认得我们了?我是若萼,这是我家三小姐呀!”

      面前的这两人正是陆尘北和若萼,当年那夜,她二人随郑野逃出陆家,在后山半山亭等待至天色熹微,却看到陆家方向亮起了熊熊火光,郑野当机立断,带她们连夜远走,到渭南的边家暂避一时。

      半个多月后,失了一臂,面上亦带伤的陆尘昊风尘仆仆赶到渭南,接了尘北回家。却家中停了父亲的灵柩,而裴杭和小弟尘轩自那夜殊死之战后,双双下落不明。若萼是当场哭昏了过去,陆尘北心神俱裂,却是勉强支持,凭一念认定,裴杭和小弟一定还活着。

      看尘北面色坚毅,尘昊如听到二人果真在世的消息,待父亲后事一毕,立刻安排人手天南海北寻找姑爷和二少爷的踪迹。

      一晃两年,家人都以为二人肯定是凶多吉少,而尘北却固执地不肯放弃,四处打探。忽有一日,尘北在市井间偶听有人谈说远在辰江上的燕辰岛有个铁匠叫裴杭,那人笑说陆家的姑爷怎么可能是铁匠,只当是笑谈,而尘北将这句话记在心里,回府后便带了若萼和郑野匆匆日夜兼程,一路风霜赶到燕辰岛。

      自幼恐水的尘北,因想着那岛上的铁匠就是裴杭,心急如焚,竟至不在乎小舟颠簸,海上风
      浪,踏上岛后,更是不肯暂做休息,而是支持着早已发软的双腿,直奔裴杭的铁匠铺。终于见到,新婚三日便零落天涯的夫婿。她一时再也难忍这半年来的委屈辛酸,低头低泣不已。

      而裴杭却是摸不到头脑,听若萼叫他姑爷,更是脸色骤变连连后退,“两位姑娘,你们这是开什么玩笑,我只是个打铁的。”

      若萼惊奇地看着裴杭的躲闪,欲开口却已失言,只得惊疑不定地转头望向尘北。

      面色憔悴的尘北亦是痴痴地抬起头来,一双秀目定定地看向裴杭,是震惊与难信。尘北抚上呼吸顿时不畅的心口,道,“裴杭,我是北儿啊,陆尘北,我是你的妻子呀!”

      裴杭不信地摇头,“怎么可能?简直是怪谈。”

      周遭人的议论声渐渐大起来。有人轻嗤,“想不到香燃姑娘最后看上的竟是这样一个负心薄幸之人,连妻子都不相认了。”也有人惊疑,“是不是这位夫人认错人啦,这人不过是个铁匠呀,怎么有这么贵气的妻子啦?”

      裴杭愣立当场,双目似失了光芒,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希望自己心中能闪过什么熟悉的过往,却全然是陌生。而紧盯着裴杭表情的尘北,目中的希望也渐渐消灭去,转而成绝望,和凄凉。

      一旁的老庚头这时才回过神来,若萼正不停低喃,“姑爷,你是怎么啦?”

      老庚头忍不住得咳了几声,裴杭失神的眼睛顿时转到他满是褶皱的脸上,习惯地伸手去搀老庚头。老庚头扶着裴杭的手颤悠悠站了起来,对同样失魂落魄的尘北道,“姑娘,裴小子被带到岛上来的时候,伤势颇重,怕是伤到脑袋吧。以前的事他兴许不记得了。”

      尘北含泪点头,道,“谢谢您,老师傅,我不怪他。只是……”她已无法再言语。

      若萼却慌慌得问道,“老师傅,那姑爷他来的时候,还有同行的?是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她的双手不自主纠结在一起,多希望一并得到少爷的消息。

      老庚头正同尘北说话,听若萼一问,有瞬间的失神,然后回道,“是有的。一个少年家。”若萼目光一亮,冲尘北喊道,“小姐,那一定是二少爷。二少爷也在岛上。”返身问裴杭,“姑爷,二少爷,是不是也在你铺子?”说着,便冲进去找人。

      而裴杭只是呆呆地任由若萼将他冲撞到一旁,片刻,若萼自铺子出来,惶然扯住裴杭道,强忍着目中的眼泪不肯落,“少爷呢?他是不是出去了?是不是?马上就会回来?对吗?”

      裴杭依旧是一言不发,任她推搡。老庚头自背后扯扯若萼的衣角,道,“姑娘,别找了。那少年子不在裴小子这里。”

      若萼回头,期冀地望向老庚头,却听老庚头叹息着道,“那少年来时已是重伤难支,到岛上又支撑着裴小子找到我家医馆,老头子无能,没能救得回他。他口口声声说,让我救他姐夫,我想他应该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这几句话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尘北若萼以及方才锚稳了船赶来的郑野耳边。尘北纤弱的身躯颤了几颤才在郑野的扶持下倚靠在裴杭铺子门前,郑野看向老庚头,不信道,“你说我家少爷,他殁了?”

      老庚头只有叹气摇头。郑野双目不眨地看着闭目流泪,喃喃唤着“轩儿”的尘北,过来时他已听外围的看客议论,知晓姑爷的情况,如今又听说二少爷没了的消息,他真怕柔弱的三小姐支持不住。

      而一旁若萼已是瘫坐在地,再没有那份清丽仪容,只剩满面凄哀,唤着“少爷”,忽的跪倒在地,对老庚头叩首不已,道,“求老人家带我去看看少爷吧!”

      老庚头无言点头,带着这一行人踽踽行到岛边缘的荒地,尘北和若萼相互扶持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行着,面上已是僵硬的哀恸。老庚头指着一座已生了些蒿草的坟丘,道,“这就是你家那少年子的墓地。”

      在老庚头抬手的一瞬间,若萼已几步扑倒在坟丘边,哭喊着“少爷,少爷,你怎么能呆在这样的地方?”,一双纤纤玉手忙不迭地拔着坟头上迎风瑟瑟的蒿草,顾不得昔日被呵护备至的双手已勒出道道血痕。

      郑野也涕泗横流地跪倒在坟丘边,紧咬牙关,双颊颤抖,无言地帮若萼对付根深叶茂的杂草,仿若那是害死少爷的凶手。

      尘北缓缓走到坟丘旁,抚着未书一字,早已被风蚀虫啮的不成样子的木头牌子,眼泪止不住地迎风而落,她只无声哭着,双肩瑟缩,却已是连直起身来的力气都不曾有了。

      泪眼迷蒙中,她抬眼望向跟众人而来的裴杭,却看到他站在看热闹的闲人中,是一脸漠然的悲哀,他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她这个妻,也不记得为救他而死的小弟尘轩,不记得他们新婚方三日便遭遇的那场横祸。

      不知什么时候,裴杭身边已跟上了一位衣着素净,面容精致的年轻姑娘,此刻正握住裴杭的手,含情脉脉,满目心疼。而裴杭亦是眉目温柔,含情回望,恰似当日面对尘北。尘北心口忽的阵阵绞痛,却呼不出声,正待要抬手唤上若萼一声,却已是訇然倒在小弟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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