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那情缘容易薄》苏炼魂

1、刀锋剑影血如霜

　　渭北陆家。渭北第一剑庄。

　　陆家世代行走江湖，至陆徵轶这一代已是第六世，祖传的玄威宝剑削铁如泥，加上陆家绝技破空剑法，令陆家在渭北的地位稳居龙头，长盛不衰。

　　良辰美景，花好月圆。此是陆家三小姐陆尘北成亲后的第三日方入夜。

　　可以想见，三日前的陆家，是如何的觥筹交错，宾主尽欢。乃至于三日后的今天，陆家上下仍是满面喜气，空气中都残余着喜庆的味道。

　　然而，这喜庆中终归夹杂着一丝丝的不安分。

　　陆家大院西角的芯芜苑中，陆家两位少爷正陪坐在一位年岁相若，剑眉星目，眉宇却紧锁的少年身边。

　　大少爷尘昊静静接过侍女送来的茶盘，而二少爷尘轩则看着那少年边涤原的双目道，边大哥，你怎么来得这样晚？

　　边涤原面上是还未洗去的风尘，听此言苦苦一笑，叹道，来得早与晚，又如何，尘儿终是嫁给了别人。

　　尘昊仍旧不语，默默斟茶。

　　空气似乎凝紧。良久，有侍女来报，老爷请边少爷。

　　边涤原将杯中酽茶一饮而尽，起身拱手道，尘昊，尘轩，以后尘儿你们多看顾。我终是要放手了。言毕，迈步离开芯芜苑，瘦削的身影似决绝无一丝留恋。

　　而此时，焕然一新的北厢，新婚的三小姐和姑爷的住处，陆尘北刚刚闻听边涤原到来的消息。她一袭红衣，满面蔻色，静静坐在轩窗下铜镜前，漫不经心一下一下梳理着纠结的长发。对侍候一旁的侍女烟怡道，“涤原哥来了，你去代我问个好吧。”

　　烟怡一边应下，一边看小姐的脸色。她本以为听闻边少爷的消息，小姐会有些感伤。

　　谁都知道，自幼三小姐尘北随母亲居住在外祖家中，与表少爷边涤原一同长大，情深更胜手足。无论是边家还是陆家，乃至尘北与涤原，都以为陆尘北终要冠上边姓，相夫教子，琴瑟一生。

　　可谁料，日前，小姐及笄归家，却听得老爷陆徵轶为小姐议了一门亲，姑爷姓裴，无父无母，无门无派，大出两家人意料。

　　外祖边柯闻听震怒，与陆老爷曾一席长谈，却不欢而散。自后，再无人异议。而彼时，边涤原正奉命援军，不在家中。没有挣扎，没有哭闹，小姐就这样安安静静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新姑爷裴杭。

　　思及此，烟怡终究忍不住，道，“小姐，你为何不见见边少爷，或许他有什么办法？”

　　尘北一怔，手中的梳子停在半空，回头望烟怡，“什么办法？”目光疑惑。

　　烟怡愣愣地看着尘北，良久道，“要不，小姐，你跟边少爷走了好了。从此天涯海角……”

　　话未完，尘北却像被雷殛一般，扔下手中的梳子，忽的立起，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烟怡扑通跪倒，不敢抬头，她知道小姐最是知礼守法，这话于她不啻伤风败俗。

　　而她，亦只是心疼小姐将大好年华付与这素未谋面的新姑爷。

　　尘北看着瑟瑟的烟怡，她二人自幼一处，早已情逾姐妹，伸手扶起烟怡，尘北语重心长地道，“烟怡，我与涤原哥自幼都在一处，可我与他注定只是兄妹之义。如今，我已不是陆家的小姐，而是裴家的媳妇。裴杭对我，体贴入微，是个好夫婿。我不会伤他。”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急的脚步声，已是新姑爷裴杭进来，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道，“北儿，我方才看你食欲不佳，上街去买了些小吃，你快尝尝吧。”

　　尘北面色严肃看着烟怡，道，“你去吧。”便回身一脸笑靥如花，牵着裴杭的手，一同在桌前坐下。打开食盒，一股扑鼻的香气袭来，尘北面上不由露出惊喜，“你怎知我爱吃五巷口的桂花糕？”

　　裴杭面露得意之色道，“是问大姐知道的。快趁热吃吧。”

　　烟怡在窗下观小姐眉宇间喜庆不似作假，终长叹一声，抽身出来，去往前院代尘北向边涤原问候。却刚刚走到花厅，便听到空中有不同寻常的风声，抬眼看时，已是几个黑衣蒙面之人从花厅山墙跃下，烟怡惊恐地尖叫，可是尖叫声却被堵在喉中。面前已是血色迷蒙，喉间亦是汩汩地流着鲜血。

　　烟怡慌忙用手堵住伤处，却踉跄地倒在地上，她知道，是有人来陆家寻仇了，可这花厅处却是最冷清的，更何况此时已经初更，北厢房只有三小姐和姑爷的新房，不会有家人路过，她要回北厢去通知小姐和姑爷，想着，她在地上顽强地爬着，身下留下长长的一道血线。而背后蓦地传来一阵刺痛，烟怡不甘愿地垂下头去，后背上是一道深长深长的剑痕。她喃喃着，“小姐，……”，全无了气息。

　　几个黑衣人未做停顿，等上最后刺了烟怡一剑的那人一同，趁夜色向前院陆老爷住的主院掠去，那里已熄了灯影，想是上了年纪的陆老爷已经早早歇下。

　　这几人方远了踪影，花厅旁隐隐已经有人声响起，是方才送边涤原离去的二少爷尘轩按捺不住，赶到姐姐住处，尘轩边走边对身边的人说，“我就不信，姐姐她就忍心。她和边大哥多少年的感情，能说放就放？”

　　紧跟的人声音惶急，道，“二少爷，你就别闹了。无论如何，如今三小姐已经嫁了，你还能怎样。小姐心里忍着疼，你又何必揭她伤疤？”想必是尘轩身边的侍女若萼，也只有她自小跟在尘轩身边，多多少少劝地住这位惹事的霸王。而这次，尘轩对她的话也是当做耳边风了。

　　尘轩甩开若萼扯他的纤纤素手，大踏步走向花厅，面色阴沉，喝道，“这是我家里的事，你少管。”

　　若萼忍住泪水，委委屈屈跟上来，正欲开言再劝，却忽然脚下踩到什么，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啊……”，倒下的若萼正对上烟怡那对不曾瞑目的眼睛，骤然惊吓出声，慌忙坐退几步，玉容已经惨白。

　　听得若萼的惨叫，尘轩慌忙回身，疾步上前将若萼揽入怀中。昏暗的灯影中，只看到若萼身边趴卧着一个人形，尘轩忙拿过从人手中的灯笼，照在僵卧的那人面上，待看清烟怡的面容，尘轩亦差点将手中的灯笼打翻。他强自稳定着心神，颤声对吓得发抖的从人们道，“快去北厢房看看姐姐。”话音未落，却听前院传来呼啸打斗声，尘轩心下一震，这些年来，到陆家寻仇的多了，但能进到院中的寥寥无几，这次竟然伤了家人性命，想必凶多吉少。

　　一念及此，尘轩拉过若萼，奔到北厢房，正遇到出门查探的裴杭，尘轩顾不得许多，冲裴杭嘶喊道，“姐夫，快，带姐姐走。”裴杭面色一沉，亦知晓了情况凶险，一手拦住踉跄冲出门来的尘北，吼道，“干什么？跟我走。”

　　尘北惊慌失措，脚下一滑，顿时钗环凌乱，她双手扶住裴杭，一时语无伦次，“怎么了？烟怡呢？要走一起走。不行，爹爹怎么样了？还有大姐？”

　　尘轩不敢将烟怡的事告诉尘北，怕她会被吓坏。只把怀中的若萼往尘北身边一推，道，“我没有看到烟怡，姐姐，拜托了，快走，带若萼走。”

　　尘北固执道，“不要，爹爹一定出事了，我们快去找爹爹，裴杭，走啊，陪我去救爹爹。”横流的泪水顿时花了尘北淡雅的妆容。尘北心中涌起阵阵恐慌，如同几年前母亲病逝的那个黑夜，她单薄的肩膀不由颤抖。

　　裴杭看着心爱的妻子，心里是阵阵心疼。他握住尘北的手，坚定地道，“北儿，你听我说。我去救父亲，你和尘轩赶紧离开这里，待事情平息了再回来。不要任性，不要让我为你担心，懂吗？”

　　尘北望向裴杭的眼睛，那里是无尽的爱意和执着，她知道裴杭可以相信，也知道自己在裴杭会分心。只得点点头，“我在半山亭等你。一定要平安去找我。”

　　裴杭宠溺地将尘北拥入怀中，然后下定决心，转身向前院走去。一旁的尘轩却紧紧跟上裴杭，道，“姐夫，我也要和你一起去救爹爹。”

　　裴杭回身怒斥，“没有人保护，你要她们两个姑娘家怎么办？还是你信不过我？”

　　尘轩寸步不让，目光炯炯，“我也是陆家的男人，岂能在此时临阵脱逃？”字字铿锵，不容商量。

　　一旁阴影里站出一个英武的身影，却是在陆家效命十几年的家兵郑野，沉声道，“少爷，姑爷，事不宜迟，属下愿护送小姐离开。”言毕，再不多说一字，转身带尘北和若萼向北厢侧面角门行去。

　　裴杭看了眼依旧泪眼回望的尘北，点点头，便和尘轩一起倏地掠起，在夜色中如同两只矫燕，融入夜色。

　　尘北步步回望，直到那几日来朝夕相伴的身影完全融入夜色，才用力忍住泪水，回身匆匆随郑野向角门外的后山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