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雷】黄金沙漏》风奉玄

45、拯救

　　四十五
　　Greg头疼得快要裂开了。
　　他自己在挣扎着想要想起来什么，但身体似乎很抗拒这个。他躺在床上，冷汗涔涔，因为剧烈的疼痛而蜷缩起来。Godric在替他擦汗的时候碰到了他的背，Greg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撞击一般弹了一下，继而彻底陷入了昏迷。
　　“到底是怎么回事？？”Godric焦急地看着床上呼吸微弱的兄长，“Mycroft，他是摔到哪了吗？但他身上一点外伤都没有……”
　　“你们晚餐吃了什么？”Carol怀里抱着昏昏欲睡但因为担心哥哥而强打起精神的Chera，“或许他是食物中毒了，海鲜总是会有这样的可能性。”
　　和四个吵闹的孩子待在同一个房间里有些太过了。Charlotte在丝毫不认生地往他腿上爬，Mycroft尽量显得不那么突兀和嫌弃地把她拎到椅子上坐好。Greg的情况他心里也没底，目前只能一边复述着他们这一天的行程来安抚几个小孩，一边思考那些他有所了解的案例。Greg的主观意识想要回想起所有事，这对于他自己来说过于勉强了。Mycroft目前没有任何魔法力量，却必须得想办法把Greg从这种执拗地想要记起一切的情绪中带出来。
　　Holmes家的长子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没有魔法的无力感。他在生命伊始就习惯了有强大魔法傍身，那些绚烂的魔法泡泡将他与一切繁杂纷扰隔开。他曾认为这是对他人安全的保障，然而在它们都变成梦幻似的泡沫消失后，他才意识到，这不过是他给自己创造的盔甲，失去魔力的他就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婴儿，脆弱得与凡人无异。
　　他自从进到Greg的记忆里就一直在有意识地自我控制着，不被自己19岁时清晰叫嚣着的记忆引诱，不为失去魔法力量而惊慌失措。他做到了，虽然他仍旧依赖Greg的灵魂，因为恐惧而想要把自己藏进他的灵魂里。
　　他要怎么唤醒他？
　　答案似乎昭然若揭，但他犹豫了。

　　Lestrade先生找来了医生，医生在检查之后也束手无策，因为Greg的确没有受伤，晚餐吃的东西也没有任何问题。医生建议他们立刻转去伦敦的医院，Lestrade先生赶紧收拾行李，嘱咐Carol和Godric照顾好双胞胎，打算直接开车去伦敦。
　　“我陪你们一起吧。”Mycroft说，“您一个人没法抱着他，一旦路上出现什么情况我也能照应。”
　　“太感谢了，孩子，好好的圣诞假期还要麻烦你。”
　　“举手之劳而已。”
　　于是Mycroft用毛毯裹着Greg，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出了房间。他抱着Greg坐在汽车后座上，Lestrade先生发动车子，被碾进车轮底下的雪嘎吱作响，车里开始放一些法语老歌。
　　播到《Histoire de Melody Nelson》时Mycroft微微挑了下眉。这是Serge Gainsbourg对某个著名恋童故事的致敬，说是歌曲专辑，不如说是本配乐小说。Serge那低沉轻柔的声音讲述了一个法国中年男人遇到了一个红头发的英国女孩的故事，15岁的女孩在他旅馆的床上笑着失去童贞，最后因为失事的飞机而永远停留在了15岁。
　　多么符合某些中年男人的幻想。只属于过他们的少女，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年纪，不会再属于任何人。她在他们的人生中就像是一个喷了香水的美丽勋章，可以毫无顾虑地纪念回味。
　　令人反胃。
　　可以有音乐，但没必要是这个，厌恶的情绪也会打扰到他思考。Mycroft倾身上前切了歌，Lestrade先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他的声音很好听，但有妹妹和女儿的人一般都不会喜欢这故事。”Lestrade先生说，“你懂法语？”
　　“我的祖母是法国人。”Mycroft说。事实上，他根本就没见过自己的祖母几次，那位多少为Holmes家又带来了点神经质基因的老太太这会儿估计正在法国乡下的葡萄园里研究她的魔力安眠曲。
　　“真巧，我是21岁跟着父母移民过来的，没准我还能和你祖母有些共同话题。”Lestrade先生说，“再次谢谢你帮忙，Myc，真高兴Greg能有你这样热心又可靠的朋友。”
　　显然，Lestrade家的歌曲品味除了Yéyé风格香颂就是美国吉他小调。《Laisse tomber les filles》欢快过头了，接下来的那首《Comment Te Dire Adieu》也不遑多让，Serge的歌配上Francoise Hardy那轻柔得像是将呼吸都洒在歌词本上的声音，法国人哪怕心碎都心碎得像是在海滨的酒馆里转着小圈跳舞，这支舞结束就把烦恼抛去脑后，踏上船继续迎着海风去追寻洒脱不羁的自由。
　　幼稚，失礼，缺乏责任心。
　　他兀自下完定义才意识到自己像个被戳中心思恼羞成怒的蠢货，正在试图用没那么冷静的方式强行把一切扳回正轨。Greg在他怀里短暂地转醒，迷迷糊糊地问他这是在哪里。
　　“你病了。”Mycroft说，“我和你爸爸正要带你去医院。”
　　“My……”Greg想叫他的名字，结果被呛了一下，Lestrade先生紧张得就差直接靠边停车了，然而Greg咳了两下硬是忍住了，抓着他的衣襟努力开口：“有人告诉我……你有办法出去……”
　　他话没说完就再次昏了过去。Mycroft抱着他，很清楚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是的，他有办法出去。
　　他的懦弱和顾虑让他不敢试着去拯救此时的Greg，然而他的原则和底线让他拒绝强行将两个人的灵魂割离然后离开的方式。如果那样做，重新陷入这个必死循环的可能就会是Greg而不是他，哪怕只有不到五分之一的几率，他也无论如何都做不出那种事。
　　让Greg代替他承受苦难？不，他连一点连带的痛苦都不希望他承受。他会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的，他一定……
　　车载音乐已经彻底从法国香颂变成了美国小调，Dan Forgelberg的《Longer》，前奏熟悉。好吧，今天他们已经听过法国人Gainsbourg和美国人Forgelberg的歌了，这要真的是个有准确答案的推理游戏，他就该把自己那个姓Lindbergh的德裔下属从西伯利亚调回伦敦。Mycroft有点烦躁地抵着太阳穴，感觉到思维有些失控地暴走（连这种不着边际的冷笑话都冒得出来），他不得不分出一些精力去注意正在播放着的那首歌，让音乐稍微缓解他的焦躁。
　　别学Sherlock，别满脑子天马行空的主意。他对自己说。你有想要的东西，那么一切思考就只是为了那一个目标。现在，想想看，你到底想要什么？

　　『Longer than there've been fishes in the ocean
　　早于那鱼游大海
　　Higher than any bird ever flew
　　高过那飞鸟能及
　　Longer than there've been stars up in the heavens
　　在星空闪烁之前
　　I've been in love with you
　　我已经爱上了你』

　　他不能让Sherlock做那个被留下来的人，独自承受就连巫师都避之不及的东西，他得活下来担负起他应该担负的责任。而Greg，他不能是他记忆里用来安慰自己的勋章，因为已经逝去所以足够安全，可以供他毫无顾虑地回味。不能这样，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一点问题。

　　『Stronger than any mountain cathedral
　　坚如那山巅古堡
　　Truer than any tree ever grew
　　真切于树木生长
　　Deeper than any forest primeval
　　深似那莽莽山林
　　I am in love with you
　　我如此地爱着你』

　　你可能得不到他。他心里的恶魔在叫嚣着。不，准确来说，他从来就不属于你，你永远也得不到他。
　　Mycroft修剪整齐的指甲一度陷进了掌心的肉里，不过，很快，他迅速地冷静下来。
　　没有任何魔力辅助，想要触碰Greg的精神世界进而对他产生影响，需要灵魂的进一步融合。而在对方如此痛苦的状况下，他的精神世界里大概率会是末日一般的风暴，没有魔力傍身的脆弱灵魂很有可能在进入的瞬间就被撕碎。他完全可以看着他痛苦，等待他结束这样的状况之后自己醒来。但那时，属于真实世界的记忆可能会被彻底地压下去，重伤的探长将会面临永远无法在现实中苏醒的风险。
　　他向来擅长权衡利弊，懂得如何明哲保身，他完全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险，他的懦弱与胆怯正大光明。然而，他很快就自我唾弃地意识到了那颗比恶魔叫得更大声的真心。在Greg的状况有可能继续糟糕下去的情况下，他的胆怯不值一提。
　　“你会接受我吗？”他在舒缓的吉他曲调间轻声呢喃着。在他的思维宫殿里，属于Greg Lestrade的那个房间被完全敞开。有些事情就是没有两全其美的解决手段，那么，既然决定要冒险，就得把风险降到最低。
　　他沉浸在一切有关于Greg的记忆里，看着他每个习惯性的小动作、逐渐真诚的笑容、那双巧克力色的瞳仁……还有他望向自己的眼神。
　　他猛地睁开眼睛。
　　那样的眼神是因为他弥补了他记忆中的那些遗憾吗？……不是的。是在进入记忆之前，在他坚定地发誓要救他之后，在奔波解谜的某次见面中。他专注于解开探长身上的那些魔法痕迹，对方专注地看着他，他们都忽略了其他变化。探长忽略了被裹挟在责任与救人心切之间的自己的心，他忽略了烛火前那不正常放大的瞳孔和其他微小的细节。一切都太过匆忙，他直到细细回顾之时才意识到这一点。他在热烫的血液冲上头顶之前俯身亲吻了少年的嘴唇，不顾耳边如同冰山崩塌一般汹涌澎湃的轰鸣。
　　“Gregory，请务必接受我。”

　　他成功了。
　　Greg的精神世界里很平静，没有他预想中的风暴，而是温暖的洒满了阳光的起居室，两个Greg正回过头来看着他。
　　——是的，两个。
　　“晚上好。”Mycroft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晚上好。”年长的那个Greg愉悦地说，“真高兴能见到你。”
　　“Mycroft！”只需要一眼，他就知道面前的是已经恢复记忆的Greg Lestrade，“你得想办法出去，我有可能会被一直留在这儿——”

　　『I'll bring fire in the winters
　　让我带给你冬日的火焰
　　You'll sent showers in the springs
　　你将送与我绵绵的春雨
　　We'll fly through the falls and summers
　　凭着爱的双翅
　　With love upon my wings
　　一起飞越夏日与秋霜』

　　另一个Greg比他在现实中所见过的那个要——怎么说呢，要更年长，他的眼角眉梢都带着岁月留下的痕迹，头发也变成了银白色。他站在那儿，露出一个笑：“我可没想到会在这么匆忙的时候被沙漏送过来。”
　　安逸的生活，没那么让人省心的孩子。好吧。Mycroft收回了目光。这什么都说明不了。也许他活下来了，并且要么就是受了刺激要么就是单纯想不开地和Greg一起决定饲养一……两只，人类幼崽；也或许他没有，而Greg另娶他人，按照他的喜好拥有一屋子小Lestrade。这说明不了任何事。
　　……
　　…说明太多事了。他自己没可能忍受复数的小孩，一个软绵绵又烦人的小东西已经是他为爱让步所能达到的极限了。Mycroft面无表情地想。所以如果这就是未来，他大概率已经死了。
　　活着看他和别人结婚？他可不是Sherlock那种忧伤甜蜜的小朋友，没准还会写首曲子以诉衷情，大度到在人家婚礼上伴奏。他宁可死了。
　　而对方看着他绷紧的下颌笑了起来。
　　“告诉我，Mycroft，我是什么？”他问，“你想要这样的未来吗？”
　　“你是Gregory幻想出来的‘未来’。”Mycroft在片刻之后就反应了过来。是了，安逸的生活和孩子，这都是Greg的期待。黄金沙漏并不算是完全遵守时间法则的东西，所以，它在Greg拼命地想要记起所谓‘未来’的记忆时，创造出了他所期待的投影。
　　车载音乐还在响，一直就没有停。

　　『Through the years
　　当火一般的情感
　　As the fire starts to mellow
　　因岁月变得醇香而绵长
　　Burnign lines in the book of our lives
　　我们的人生之书
　　Though the binding cracks
　　哪怕斑驳破旧页面转黄
　　And the pages start to yellow
　　你我的故事仍闪亮其间
　　I'll be in love with you
　　我对你的爱一如既往』

　　Mycroft看着那个灰白发色的Greg笑着挥了挥手，转过身去，逐渐消失，而他的Greg站在他身边。
　　“我还以为这说明我们都活下去了。”年轻的探长说，“Sherlock说过，时间转换器无法改变因果。”
　　不是。Mycroft在心里回答他。黄金沙漏不同于时间转换器，祈福仪式之间的时间完全由他们自己掌控。他们的灵魂如今紧紧相连，他们见到的只会是Greg自己无意识创建的幻想缩影，因为只有他们能影响到彼此的安危和所见——
　　…啊。
　　“黄金沙漏和时间转换器不同。”片刻后，他低声开口。
　　“我知道。”Greg说，“所以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的灵魂是彼此相连的状态，在循环中，只有我们能互相改变对方的因果。”
　　他不需要继续说下去，因为面前的人显然已经明白了。
　　“如果谁都无法来为我治疗，那这可能就是原因。”
　　“是的。”Mycroft说，“我需要醒过来，亲自去见你。”
　　“但你说过你会在这里是因为我。”
　　“是因为我们的灵魂被沙漏所连接着。要么切断链接，我会直接被你推出去；要么进一步贴近，我需要和你融合得更深，才能影响你的精神世界继而从这里离开。”
　　“这比我想象中要好解决多了。不过你总不能劈了那个沙漏吧？反正多融合一点也无所谓。”Greg看上去反而松了口气，那双眼睛里完全倒映着他，“你来救我吧，Mycroft，只有你能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