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的恩宠》滚河放舟

13、广场上的食物

　　一轮圆月从王宫最高处的尖塔上升起，悬在星光熹微的夜空中。

　　银色的清辉洒在整个都城。

　　入夜了，连巷子里的狗都停止了吠叫和走动。

　　寂静中甚至能够听见空旷的市民广场上老鼠吱吱叫的声音，它们欢呼雀跃地从肮脏的下水道里钻了出来。

　　月光之下，这些老鼠硕大无比、毛色油亮。

　　它们沿着特定的路线，忽而急速前行，忽而停下脚步，支起两只圆圆的小耳朵左右摇摆，一双机敏的眼睛警惕地环顾四周。

　　循着焦糊的肉香，一只、两只、三只……

　　越来越多的老鼠爬上了挂在铁柱子上的人形焦炭，那些“焦炭”正是白天被烧死的女巫。

　　人形焦炭以诡异的姿势扭曲地挂在柱子上，随着老鼠跑动带来的震动，有的地方猝然破碎，发出轻微的毕啵声。

　　就像烤焦的面包皮鼓起薄薄的一层却又不幸被戳破时发出的那种动静。

　　喀哧喀哧……

　　那些老鼠啃穿焦糊的外皮，钻了进去，朝着尚未碳化、肉香浓郁的地方啃食起来。

　　随着对女巫的大肆处置，神父日渐疲惫，市民们也丧失了新鲜感，变得越来越敷衍，很多女巫只是草草地一烧，人群便散去了。

　　那些草草被烧的女巫，只是外皮被烧的焦糊，里面尚余着半熟的血肉，这血肉便成了老鼠和像老鼠一样的乞儿们的美食。

　　啪嗒啪嗒……

　　一阵散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踢踢踏踏地响了起来。

　　附在人形焦炭上的老鼠们像被惊动的军队一般，哗啦一下涌了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地上铺开成几张黑色的大网，在月光下朝着不同的下水道口飞速移动，在那里，一张张大网迅速收缩，直到消失。

　　整个过程只有短短的十几秒钟。

　　喵呜……

　　一只眸子闪着蓝光的黑猫叼着一只比它身体还要大一倍的老鼠从阴暗的角落里款款地走了出来，嘴里发出呜呜地猎食低吼。

　　乞儿们的奔跑让它不由得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又无所谓地转身离去，攀上旁边的低矮柴垛，再由那里纵跳上了一个墙头。

　　立坐在石屋平台上，黑猫放下已经咽气的老鼠，俯瞰着整个广场。

　　“不，我不要在吃那些……那些……肉了。”

　　一个落在乞儿们后面，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不满却又委婉地抗议道，自从她知道哥哥带给她的肉正是这广场上的烤人肉，她连吐了好几天，病的不像话。

　　“听我说，小丽莎，你就把它当作烤熟的鸡肉，对，就是烤鸡。”她的哥哥杰姆不得不放慢脚步，回过头来摸着她瘦得干枯的脸心疼地劝慰道，“再不吃，你可就要饿死了，我亲爱的妹妹。”

　　“不，我吃过烤鸡，烤鸡可不是这个味道。”小丽莎执拗地辩解道，两只眼睛在月光下泪水涟涟。

　　“管他呢，只要能吃饱肚子！”

　　杰姆有些不耐烦了，他松开了牵着小丽莎的手，朝其他人追了过去。

　　其他几个大小不一的乞儿可没有他们兄妹俩这么犹豫，他们从到广场上来的那一刻，便两眼放光。

　　就在兄妹俩说话间，他们已经三两步跑到了铁柱子边上，争抢着扯下人形焦炭上的某个部位，就像在撕扯美味的烧鸡一样。

　　咔嚓！

　　咔嚓！

　　那些人形焦炭发出巨大的破碎的声响，不消一会儿，便被扯得支离破碎、血肉翻出。

　　黑猫呜呜叫着，撕开了老鼠的皮，露出了血淋淋的肉。

　　它大口地撕咬着最新鲜的美味，极尽满足。

　　唯有广场上那个小女孩的抽泣让它感到一丝破坏了这个月圆之夜完美的不满。

　　几分烦躁中，它注意到了一个角落里藏着的黑影。

　　那黑影一看就是一个小孩，却在不自主地抖动着，仿佛能够听见她牙齿发出的咯咯声，以及她腰间那把佩剑垂在地面随着抖动发出的轻微的金属摩挲声。

　　“太可怕了，他们……他们竟然吃人肉！”

　　诺娜眼睛直愣愣地望着那些吃得满嘴流油的乞儿，如坠深渊一般，感到浑身发冷，呕吐不止。
　　吐了一阵后，她平静下来。

　　咕咕咕……

　　她的肚子又不受控制地鸣叫起来，仿佛在提醒她，已经有好几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

　　诺娜突然万分后悔。

　　早知道就不去康斯坦丁家了，如果不去的话，藏在口袋里的麦子粒也就不会因为跟堂哥们的撕扯而撒落丢失了，也不会因为天太晚而出不了都城了。

　　现在，伴随着她的不但是饥饿，还多了羞辱。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

　　直到她看见了那群乞儿去分食广场上的“尸体”，糟糕的定义被再一次改写了。

　　因为自己的母亲，她不禁联想到这些被烧死的女人生前是多么的痛苦，多么的冤屈。而现在，她们在死了之后还要被老鼠和乞儿啃食，这又是何等的悲哀啊。

　　杰姆跟在人后，只能捡那些剩下的不好的部位。

　　他接着幽暗的月光，左看看右看看，好不容易才选了一块看起来令人有食欲的肉并将它剥了下来。他准备将这块肉留给妹妹吃，而自己则是直接在残缺的“食物”上啃食了起来。

　　狼吞虎咽之后，他带着那块肉回到了蹲在广场边缘的小丽莎身边。

　　“你看，跟鸡肉丝一样。”杰姆撕下一缕肉丝，那白白嫩嫩的肉丝看起来确实像烤熟的鸡胸肉一般，鲜嫩而又充溢着香气。

　　小丽莎瞧了一眼那肉丝，又哇哇地大口呕吐起来。

　　因为没有进食，她吐出来的全是一堆白沫。

　　“小丽莎，我可怜的小丽莎，哥哥真的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照顾好你！”杰姆拍着小丽莎的背，看着她可怜的模样，心痛、自责地大哭了起来。

　　小丽莎脸色越发苍白起来。

　　吐着吐着，她体力不支，晕厥了过去，佝偻着瘦小的身子倒在了地上。

　　杰姆彻底崩溃了，他几乎预感到了妹妹的死亡，丢下手里的肉块，他扑到小丽莎身上嚎哭了起来。

　　凄厉的哭声回荡在整个空旷的市民广场上，在幽幽的月光之下，在支离破碎的死尸注视下，显得格外的悲伤。

　　蹲坐在平台上的黑猫已经吃完了大自己一倍的老鼠，她心满意足地舔着上下嘴巴和胡须，顺便还理了理颈部沾了血水、被弄乱了的毛。

　　男孩的嚎哭让它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就在这时，它敏锐的鼻子似乎是嗅到了一股特殊的味道——巫师的味道。

　　不仅如此，它还从这股味道里分辨出来，这是那个叫做列欧的巫师。

　　黑猫瞬间炸开了毛，与此同时也伏低了身子，隐没在平台的边沿里，只将两只蓝幽幽的眼睛往广场那里望去。

　　从乞儿们所在的对角方向，果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穿着黑袍戴着尖尖巫师帽的人。

　　他的黑袍后摆拖在地上，随着大步幅的走动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

　　月光从他身后照了过来，长长的影子往正拍着滚圆肚子、躺在铁柱下休息的乞儿们指去。

　　乞儿们看到了那越来越近的影子，也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们不由得站起身，面向巫师做好了防卫或者是逃跑的准备。

　　没想到巫师却径直越过他们，朝嚎哭的杰姆走了过去。

　　“啊，这个人是……他的样子好奇怪啊。”

　　诺娜注意到了列欧，虽然一直无法看清楚他的长相，但从他散发出的气场来判断，似乎有一种邪魅的味道。

　　列欧在杰姆旁边蹲了下来，一只细长、骨节凸起的手抓着杰姆的后背问道：“我亲爱的孩子，你，为什么哭这么大声。你知不知道，你打扰到我今晚的修炼了？”

　　那是一种令人困惑的腔调，好像在关心，却又似乎暗含着威胁和责怪。

　　杰姆止住哭声，疑惑地望着列欧。

　　因为姿势的改变，月光刚好打在列欧半边脸上。

　　杰姆看见那半张脸，便吓得几乎要背过气去——那是一张扭曲的、长满大大小小疙瘩的脸，丑陋而又狰狞。

　　“对，对不起先生……我，我哭，是因为，是因为我妹妹她快要死了。”杰姆在那严厉的眼神下，支支吾吾地交代道，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会杀死自己。

　　“就这么点儿小事，以后不要哭了。”列欧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来，倒出一粒红色的小丸子出来。

　　他眯着眼睛，望着高高举起的、掐在两根手指间的红色小丸子，阴阴地笑了笑。

　　“喂她吃这个吧，从今以后，你的妹妹就会永生不死，但是代价……她会永远也长不大，就停留在今天这个样子。”

　　诺娜听见这话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杰姆高兴地笑了起来，好像他就只听见了“永生不死”这四个字一样。他跳了起来，伸手要去抓那枚药丸。

　　“那，请您快给我吧！”他一边跳一边央求道。

　　列欧瞥了一眼杰姆，不为所动地轻轻转身，对准小丽莎的脸将那枚药丸弹了出去，刚好落在她紧闭的双唇之间。

　　杰姆愣愣地看着妹妹的脸，犹豫要不要过去帮她把嘴巴掰开。

　　结果，却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小丽莎自动张开了嘴巴，舌头一卷，就将那红色的小丸子吞咽了下去。

　　她的脸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不多时便醒了过来，坐在地上高兴地喊着哥哥，哥哥。

　　“啊，果然很厉害！”

　　趴在平台沿后边的黑猫暗自赞叹道。

　　趁着乌云遮蔽圆月，黑猫喵呜一声，消失在了夜色里。

　　列欧朝猫叫的方向轻蔑地一瞥，转头仰望刚才圆月所在的地方，等待着乌云的散去。

　　圆月再度亮了起来。

　　“好了，以后你们这些小鬼不许在月圆之夜到这里来，听见没有？”

　　列欧冷冷地瞪了杰姆一眼，乞儿们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不敢靠近，只敢看好奇地看热闹。他们听见列欧这么说，吓得四散跑开，消失在了广场周围的巷子里。

　　诺娜只觉得心发慌，也不知道是饿的，还是被列欧的样子吓得，她蹑手蹑脚地想要离开这里。

　　列欧抬起尖尖的下巴，往诺娜所在的方向幽幽地命令道：

　　“那个女孩，你，给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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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从本章开始重新写啦，之前写的不是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