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的恩宠》滚河放舟

12、你以为你是谁

　　日头高悬，晴空万里。

　　越过一个小土丘，一座圆形的、三层阶梯式的城市便映入眼帘。

　　它最外圈是宽约数仗的护城河，护城河上仅有几条吊桥，通常有士兵把守。往里便是低矮的棚户区，由草棚、木屋组成，面积最为宽大，也最为散乱。

　　农民、奴仆、商贩、工匠等社会底层居住在这里。

　　中间一圈是高出一倍的石屋区，它们普遍两到三层，或宽大，或窄小，或带着花园，或带着小院。

　　有钱的生意人、落魄的贵族、神父、骑士等一些有社会地位的居住在此。

　　最里圈是兀然高耸的城堡，三十多个尖塔，紧紧地簇拥着一个金碧辉煌的圣殿，就像圆盘中心突出的精美卷轴。

　　那便是王宫了，诺娜猜想。

　　凉风袭来，路两旁金黄的麦穗发出沙沙的声音，预示着它们已接近成熟。

　　诺娜随手揪下一把麦穗，不顾尖利、扎手的麦芒，剥出里面的麦粒。

　　“一粒，两粒，三粒……”

　　转眼已经兜了一小口袋。

　　诺娜抓出几粒，放入口中。

　　咯嘣，咯嘣。

　　“唔，又干硬了不少。”

　　尽管如此，麦粒一旦咬碎成糜，所带来的甘甜也足以让舌尖欢跳、叫人满足。

　　诺娜伸了个懒腰，舒服地躺了下来。

　　瓦蓝色的天空，自由翱翔的飞鸟，近在咫尺的都城……一路的苦难、坎坷和不快都烟消云散了。

　　她放空思绪，在袭来的倦困中美美睡去。

　　梦里，诺娜到了康斯坦丁叔叔家。

　　在那里，她见到了热情的婶婶佩拉，四个英俊、绅士的堂哥，还有善解人意的堂姐露洛雅。

　　最让人兴奋的是，一大桌丰盛的晚宴。

　　肥的冒油的炖猪蹄，香喷喷的炸鸡，烤鳕灵鱼和小嫩牛肉……随便一个都让人垂涎三尺。

　　“吃啊，吃啊，快吃啊！”婶婶招呼道。

　　可诺娜举起刀叉来，就是够不着。

　　越够不着她越焦急，越焦急，就越生气，一气之下，她醒了过来。

　　诺娜抱着身子，打了个寒噤。

　　抬头望去，落霞满天。

　　赤焰般的晚霞笼罩在城市上空，映出无数尖塔的剪影，神秘、沧桑。

　　灌满水的护城河中倒映一片火红。

　　诺娜起身，匆忙赶路。

　　进入城郊的主路后，人群熙熙攘攘，行人、马匹、马车混杂着经由吊桥，来来往往。

　　吊桥尽头，两个全身盔甲的士兵神气地站着。

　　左边的一个身材瘦削，右边的一个身材矮胖。

　　瘦削的那个，手按着剑，昂首挺胸，一动不动；矮胖的那个提溜着眼珠，肆意走动，他一见到熟人便要笑着说上几句。

　　在士兵的镇守下，一切都充满秩序。

　　诺娜安下心来，终于可以远离混乱的乡下，远离粗蛮和暴力的农民、流民，不用在隐瞒身份。

　　作为贵族的女儿，她有权利在这座城市获得最好的待遇。

　　于是，诺娜自信地向矮胖的士兵走去。

　　她小手背在身后，扬起高贵的头颅，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士兵，请马上护送我去康斯坦丁爵士家。”

　　士兵转过头看着诺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个小叫花子也敢对自己发号施令？

　　她也配！

　　士兵圆圆的脸上微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代表王室的威严和受到挑战的愤怒。

　　“哼，哪来的乡巴佬，好大的口气！”他轻蔑地说道。

　　诺娜不为所动，安然解释道：“我是哈默维尔伯爵之女，康斯坦丁爵士是我的叔叔。”

　　士兵将眼睛挤成一条缝，玩味地扫视诺娜。

　　眼前这个半人高的孩子，孱弱到病态，身上又脏又臭，怎么看也不像跟赫赫有名的哈默维尔伯爵沾半点儿关系。

　　想到这里，他的一张胖脸猝然大怒，吼道：“好大的胆子！你这个乡下来的臭叫花子敢冒充哈默维尔伯爵女儿的身份，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另一个士兵以及过路的人都往这里看。

　　诺娜转向众人，大声解释道：“我真的是哈默维尔伯爵的女儿，我叫诺娜，诺娜-哈默维尔。”

　　“哈哈，她说她叫诺娜-哈默维尔，那我还叫彼得-哈默维尔呢，那我岂不是也是贵族之子啦？”

　　“这个小叫花子怕不是饿疯了。”

　　“敢骗到军爷头上，活腻了吧！”

　　人们议论纷纷，没有一个相信诺娜的。

　　鄙夷、嘲笑、谩骂，无不让诺娜的心冷下来。

　　诺娜转回头，望着士兵，带着哭腔辩解道：“我没有冒充，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士兵能够相信自己。

　　“见鬼，那你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士兵冷冷地说道，他想让诺娜在路人面前哑口无言。

　　诺娜摸了摸身上，除了安布尔嬷嬷的信和身份牌，还有一兜麦子外，在没有别的东西。

　　士兵见她拿不出东西，也说不出话，便不耐烦了。

　　他挥起拳头，撵了过来。

　　“快滚，你这个奸猾的乡巴佬，不然就把你扔进河里喂鱼！”

　　诺娜害怕地后退几步。

　　顺着士兵的视线，她望见了深不见底的护城河，顿时吓得面容失色。

　　没等士兵走到跟前，诺娜便发动全身力量，拔腿逃开了。

　　另一名士兵冷笑了一下，又恢复了严肃的神色。

　　从吊桥下来，是一条宽阔、平坦的石板路。

　　它由大块的花岗岩铺成，能够容纳三辆豪华马车并行。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五个小时后便能抵达王宫。

　　从哈默维尔来，通往王宫，人们便俗称它为哈都大道。

　　都城海力还有两条这样的路，通往海边的那条叫霍都大道，通往东边尤席的叫尤都大道。

　　诺娜顺着哈都大道，一口气跑了老远。

　　直到人群越来越稠密，她跑不动为止。

　　按照以往来都城的印象，只要顺着哈都大道往前走，到了石屋那片富人区，找到叔叔家就容易多了。

　　诺娜挤在两个高个子男人身后，无意识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传入诺娜的耳中。

　　“你是说康斯坦丁-哈默维尔，哦，那个混蛋最近好久都没有到赌场里来了。也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

　　“听人说他雇了十个骑士，就是不知道干嘛去了。”

　　“难不成去打仗去了？”

　　“哦，得了吧，就他那个贪生怕死的样，跟他哥哥哈默维尔伯爵比起来差的远啦！”

　　两个肆意地笑着，又说到了别的话题。

　　诺娜赶紧抓住其中一人的衣襟，仰头问道：“先生，您认识康斯坦丁-哈默维尔？”

　　“当然！”

　　那人嫌弃地打开诺娜黑乎乎的小手，傲慢的回答道。

　　“那您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吗？”

　　“你这个小叫花子想干嘛？难道想去他家讨东西吃不成。”另一个人笑话道。

　　“我……”

　　这一次诺娜再也不敢报上自己的身份了。

　　她停顿了两秒钟，立刻有了主意，便说道：“我是受人之托，去他家送信的。”

　　“哦，”那公子哥说道，“你往前一直走，走过三个路口，等看到一大排漂亮的石头房子，差不多就到了。康斯坦丁一家就住在那里，好像是二区16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好的，谢谢您先生！”

　　诺娜朝他鞠了一躬，迅速跑开了。

　　到了石屋二区16号，诺娜看到了一个小院，没错，正是她熟悉的堂姐家。

　　低矮的院子门关着，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院子里的花开的正盛，诺娜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好了。

　　“有人吗？”诺娜喊道。

　　她推开院子门走了进去。

　　“哎呀，是哪里来的小叫花子！”佩拉从屋里出来，不由分说捡起墙角的笤帚就往诺娜身上打，“你快给我滚出去，你这又臭又脏的小崽子。”

　　这样的羞辱下，诺娜的一句“婶婶”终究没能喊出口。

　　她左右躲闪，想等婶婶停下来好解释。

　　可佩拉非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转头往屋里呼喊道：“孩子们都出来，快给我把这个小叫花子撵走！”

　　两个矮胖的男孩，诺娜的堂哥们噔噔噔地跑了出来。

　　“哥哥！”

　　“臭要饭的，谁是你哥哥！”

　　不怪堂哥们认不出来，诺娜的脸实在是太脏了，而且也瘦的变了形。

　　他们将诺娜推出院子，接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诺娜招架不及，抱头倒在了地上。

　　露洛雅刚好从外面回来，看到了这一幕。

　　“混蛋，奥布里你们两个在干嘛？”

　　露洛雅飞跑过来，将她两个弟弟拉扯开，扶起了地上的诺娜。

　　“你，还好吧？”露洛雅心疼的问道。

　　“你们为什么打她？”

　　“是妈妈让我们打的，她跑进了我们家的院子，难道不该打吗？”

　　佩拉走了出来，阴阳怪气地说道：“哦哟，我们家的大小姐真是善心的很，要不要把你的房间让给她，你去大街上要饭去？”

　　“妈妈！”露洛雅气的直跺脚。

　　“你还别说，这小丫头跟诺娜长的倒是有几分相似。”佩拉盯着诺娜说道，诺娜赶紧低下了头。

　　“妈妈，你可别乱说。诺娜可是千金小姐呢，一般人可比不了。”

　　“哼，千金小姐还不是因为投了个好胎。说起来也叫人恨，要不是你们的爷爷偏心，继承伯爵之位的就应该是我们家。”佩拉忿忿不平地说道。

　　诺娜再也听不下去，她挣开露洛雅的手，跑到了大道上，消失在拐弯的地方。

　　“哎……”露洛雅很是遗憾，早知道自己给她拿些吃的，或者直接把自己兜里的几个铜子给她。

　　“好了，回家吧。”佩拉拽过女儿，叹气道，“还有你爹那个混蛋，最近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好多天都不见人影，你要是有空去街上打听打听，是不是又钻在哪个赌场出不来了。”

　　“嗯，好的，妈妈。”

　　露洛雅说着，脑袋依旧恋恋不舍地向路口张望，她多希望能再见到那个可怜的小叫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