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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百口莫辩的误会 ...

  •   从乌黛纽拉山绕过施塔特村,再往前走上两三天,视野便开阔起来。

      绿野如起伏的地毯,村庄矗立,道路蜿蜒。

      道路尽头,天际一线。

      羊群、牧童、参差的树木,好似就长在那天际线上。

      安布尔嬷嬷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她心想,等走到有牧童和羊群的天际线那里,应该就能看见希图里斯的城堡了吧。

      她侧过头,怜爱的说道:“诺娜,我们停下来歇歇吧。”

      诺娜便松开安布尔嬷嬷的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金黄的长辫沿着弓起的脊背垂到了草地上,眉眼精致的小脸上灰扑扑的,鬓角、耳边、脖子里,细看有不少发黑的汗渍。

      灰色的粗布长袍过于宽大,将她细长的胳膊遮掩其中。

      原野上,凉爽的风带着泥土芬芳的气息穿过她的衣襟,拂起额头几缕发丝。

      她天蓝色的眼眸里,满是惆怅和疲惫。

      安布尔嬷嬷用拐杖杵着地,另一手捋起身后的麻布裙摆,弓起腿脚,屁股缓缓地触及地面才安心地坐了下来。

      旁边的泥地里刚好有一小洼雨水,她便俯下身去,撅起嘴巴吸饮。

      青灰色的炊烟从远处的村庄上飘了起来,又消失在一排笔直高耸的树木之间。

      “啊,都中午了。”

      安布尔嬷嬷叹道,她肚子咕咕地叫着。

      诺娜拔出腰间的小短剑,插入泥土,接连挖出了一堆行军草。

      两人啃食起来。

      看着诺娜消瘦脸颊,安布尔嬷嬷心想,要是能去村子里要些吃的就好了。

      这行军草吃的人直吐酸水。

      路两边是齐膝高的麦田,麦子刚刚上浆。

      饱满的、朝天竖立的麦穗相对绿油油的叶子,微微有了金黄的姿色,若是吃在嘴里,就像嚼刚拔出泥的花生。

      但安布尔嬷嬷和诺娜都不懂。

      她们以为麦子要金黄丰收之后,打出来的麦粒才能吃。

      啪嗒!

      一个挺大的雨点落了下来,打在了诺娜的小脸上。

      诺娜伸手摸了一下,确认地说道:“嬷嬷,要下雨了。”

      “那我们快走吧,先去前面的村子里避避雨。”

      安布尔嬷嬷又用拐杖杵着地,艰难地站起身。

      一老一小,顺着去村子的路缓缓而行。

      太阳还在天边挂着,雨却如细丝滑落,层层叠叠,不一会儿便打湿了两人的头发。

      咔嚓!

      突然一声惊雷,乌云滚滚而来,遮蔽了太阳。苍翠的原野一片晦暗,摇起的麦浪一波接着一波。

      哗啦!

      倾盆大雨浇在两人身上,顷刻便湿透了衣服。

      漫天风雨里,两个人相依走着。

      到了村子,好不容易找了个牛棚坐了下来,身上已是透心凉。

      安布尔嬷嬷只觉浑身发热,头重的只想往地上坠。

      汪汪汪!

      牛棚旁边,拴着的一条牧羊犬伸长脖子,凶狠地呜叫。

      吱呀一声。

      牛棚小院里,一个木屋的门开了。

      一个叼着烟斗、手里拿着鞭子的壮汉走了出来。他带着一顶乌黑、软榻的八角帽,络腮胡子的脸上皮肤红涨。

      鞭子被甩的啪啪响。

      咒骂声不断。

      “该死,又是哪个狗娘养的来偷牛料?”

      “可千万别让我抓住,我手里的小皮鞭可不是说着玩的,不把你的屁股打烂,我就不是费西奥。”

      费西奥的一双大脚“啪嗒啪嗒”地踩着地上的泥水,几步就到了安布尔嬷嬷跟前。

      “尊敬的先生,我们只是在这里避雨,并没有偷您的牛料。”诺娜抢先解释道,她怕在晚一点,费西奥手里的鞭子就要落到安布尔嬷嬷身上。

      费西奥扫了一眼木槽里的牛料,果然没有少。但这并不能证明两个人不是小偷。

      他斜着眼睛看了诺娜一眼,根本不拿她当回事。

      安布尔嬷嬷晕乎乎地看着费西奥,想要辩解,却怎么也没有力气。

      费西奥见她们祖孙穿的像叫花子一样,满不在乎地扬起了鞭子。

      啪的一声脆响,鞭子落在安布尔嬷嬷身上。

      费西奥挤着轻蔑的小眼睛,嚷道:“你说没偷就没偷?我看你们是还没来及偷吧。”

      唉哟!

      安布尔嬷嬷痛的叫了起来,她起身闪躲,却被费西奥追着连抽了十几鞭。

      “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你这个死老太婆!”

      “不要打了!”

      诺娜哭着护住安布尔嬷嬷,背上也挨了几下。

      费西奥一把推开诺娜,将她掀进了泥地里,又扬起手里的鞭子,死命地鞭打安布尔嬷嬷。

      冰冷的雨点砸在安布尔嬷嬷身上,狠辣的鞭子抽在安布尔嬷嬷身上,她渐渐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天旋地转,摇摇晃晃地向费西奥倒来。

      费西奥下意识地一跳,蹦开了。

      扑通。

      安布尔嬷嬷扑倒在地上。

      “好啊,你个死老太婆,你给我装死是吧?”费西奥朝安布尔嬷嬷踢了一脚,又甩开鞭子往她身上招呼。

      诺娜从泥地里爬了起来。

      她扑到费西奥怀里,抱住他的大腿乞求道:“先生,我求求您了,不要再打了!您会打死她的。”

      诺娜仰着脸,泪水混着雨水扑簌到尖尖的下巴,从那里落到地上,激起一个个水花。

      “你滚开!我今天就是要教训教训你们。”费西奥想抓开诺娜,却被她紧紧地抱着。“看在你是个孩子的份上,我不打你,你还不快滚开!”

      费西奥身子一沉,用力一弹,将诺娜弹开,诺娜又摔到了泥水里。

      趴在泥地里,诺娜又气又急。

      她恨自己弱小没用,一点儿都不能保护安布尔嬷嬷,让她挨了那么多鞭子,晕死过去。

      要是她也死了……

      诺娜简直不敢往下想。

      可是该怎么办呢?

      面前的费西奥是那么的凶狠,光是看一眼都要浑身颤抖。更别提他那壮的像牛一样的胳膊、腿。
      恐惧占据了诺娜的整个大脑。

      只有鞭子声在提醒她,安布尔嬷嬷正在遭受苦刑。

      这个恶魔!

      诺娜身上一阵阵的冷战,她哆嗦着,咬着发白的嘴唇站了起来。

      她的眼睛不敢看费西奥,只把手按住了腰间的短剑。

      安布尔嬷嬷整个人趴在泥地里,痛苦地呜咽着。

      费西奥不但不住手,心里还升起了施虐的快感。他歇了一会儿,又甩响鞭子。

      安布尔嬷嬷的背上衣服已被鞭子抽破,露出了红肿的皮肉。

      诺娜终于忍不住了,她用噎的发干的嗓子挤出了一句自己也听不清的话。

      “你,你给我住手!”

      费西奥看着诺娜,笑了。

      小姑娘手里拿着短剑,胳膊却缩在怀里,不住地乱颤。

      她的小脸煞白,好像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她那眼神就更让人发笑了,虽然在看着自己,却充满了慌乱和虚弱。

      “哈哈……”费西奥大笑起来,就像看见了一个拿着玩具刀的孩子却要杀人。

      “来,你往这里扎!往这!”费西奥亮出自己的大腿,讪笑道。他断定,这小女孩胆小如鼠,一定不敢动手的。

      费西奥的笑激怒了诺娜,让她想起了伏蒙在审判母亲时的随意、肆无忌惮。

      仇恨之火刹那升起。

      诺娜两眼冒血,只觉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弹,挂着水珠的尖刃,便直直地刺进了费西奥的大腿。

      费西奥毫无防备,不由得呆在那里。

      诺娜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拔出短剑。一股鲜血飙进了雨水里,在地上被稀释,泛起浅红的一片。
      费西奥顿时痛的乱叫起来,他跪倒在地,双手捂住冒血的伤口,面目痛苦。

      诺娜握着短剑,心还在不住地狂跳。

      啪嗒啪嗒!

      脚步声传来,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突然出现在诺娜身后。

      诺娜猛地一转身,手里的短剑下意识地就对向了他。

      孩子惊恐万分地看着诺娜,却又不敢上前。

      他远远地绕了一圈,扑到了费西奥身上。

      “爸爸,爸爸,你怎么了?”

      “快扶我进去!”费西奥咬牙说道。

      那孩子愤恨地看了一眼诺娜,扶起了费西奥。

      咣!

      木屋的门被重重的关上了。

      只听见费西奥在指挥孩子拿酒擦洗、拿布条包扎以及因为吃痛咒骂的声音。

      “安布尔嬷嬷,安布尔嬷嬷?”诺娜摇晃着安布尔嬷嬷,脸,冷的像雕像。

      “唉,我的孩子……”

      安布尔嬷嬷醒了过来,她气息微弱,眼神游离。

      “我们快离开这……”诺娜用尽力气,去扶安布尔嬷嬷,安布尔嬷嬷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

      在之后的事,安布尔嬷嬷就不记得了。

      第二天,安布尔嬷嬷在一个草棚中醒来,她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草棚支在一个小土丘旁边,四周是一望无际的麦田。

      红的让人心怡的太阳正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摇曳的麦穗上,仿佛生出淡淡香气。

      造物的恩宠,厚重的恩赐。

      这大自然的一切是那么美好。

      只是没有见到诺娜,有些话再不说,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此时的诺娜走进了附近的一个村子。

      她手里拿着长长的木棍,打跑了三四条追着她咬的狗。

      一个个小小的草棚或木屋为主的小院,有不少孩子从里面探出头,好奇地盯着她看。

      在路的拐角,诺娜发现了一个很偏僻的草棚。

      烤面包的浓浓香气从那草棚里传来。

      “你好,有人吗?”

      诺娜站在门口呼喊道,现在一篮子刚刚烤好的黑面包就在她的眼前——草棚的屋子中间放着,她只要往前跨两步便可抓到。

      “有人吗?”诺娜的声音微弱了很多。

      两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饥饿正吞噬着一切道德和教养。

      诺娜本能地想扑上去,抓起来就吃,等吃饱了,再给安布尔嬷嬷也带上一些回去。

      她刚想往前,哈默维尔伯爵和夫人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什么是贵族,只有那些可以为了荣誉和信仰去死的人才称得上是贵族。”哈默维尔伯爵总是这样教育他的三个儿子。

      那时,诺娜还听不太懂。

      但此刻,这句话在她心里有了分量,而且沉甸甸的。

      诺娜咽着口水,将眼睛不舍地从黑面包上移开,转到了屋外一个垃圾堆。她在垃圾堆前蹲下,用手里的木棍扒拉着。

      许是太过专注,她没有注意到身后已经站了一个老奶奶。

      那老奶奶扎着褶边围裙,手里还拎着一小桶水。

      “上帝啊,哪来的小叫花子?”

      诺娜这才扭过头来,因为慌乱,一屁股坐在了垃圾堆里。

      “我……我……”诺娜羞愧的说不出话来。

      “你是想找吃的吧?那桌子上不是有黑面包吗,我的孩子。”

      “我不能偷东西。”

      老奶奶将水桶拎进草棚,将篮子里的黑面包分出来一半,又用一个破碗到里面的锅里盛了一碗还没来得及热的剩汤。

      “给你,我的孩子,拿去吃吧。”

      诺娜激动的快要哭了,她朝老奶奶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了!”

      接过黑面包和汤,她走出了村子。

      安布尔嬷嬷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已到了半空。

      “嬷嬷你醒了?我喂你喝汤。”诺娜端过破碗,送到安布尔嬷嬷跟前。

      “哪来的?”安布尔嬷嬷无力地瞥了一眼,声音有几分严肃。

      她想,这汤要是诺娜从村子里偷来的就糟糕了,那就真变成费西奥嘴里的贼了。

      诺娜舔了舔嘴唇,说道:“早上去村子里讨的。”

      诺娜又撕下一片黑面包放到安布尔嬷嬷嘴边。

      “嬷嬷,给你尝尝,可香了!我从来都没有觉得黑面包也能有这么好吃。”

      安布尔嬷嬷几乎要哭了,她歪过头去,避开了诺娜的黑面包。

      “孩子,你留着自己吃吧。这汤,你也留着自己喝。嬷嬷我,快要不行了。”

      “嬷嬷!”诺娜不敢相信。

      安布尔嬷嬷身上还是湿的,一碰上去,格外冰凉。尤其是她的手,抚在诺娜的小脸上,几乎冒着寒气。

      “我死了并不要紧,只是剩下孩子你一个人,往后该怎么办……唉,还有我要做的事,到头来还是没能完成……”安布尔嬷嬷像是在说临终遗言。

      “嬷嬷,到底是什么事?”诺娜哽咽着问道,她双手握着安布尔嬷嬷的手,将她紧紧地贴在脸上。

      “在都城海力的西边,有一个海,那海里有一片小岛,叫梅亚卡群岛。我要到那里的女巫学院去,去送一封信……”

      诺娜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唉!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希望你能早日到达希图里斯,去和你的姨妈团聚。真的抱歉,我没有办法送你过去了……”

      渐渐地,安布尔嬷嬷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终于永远地合上了她那没有恨意的眼睛。

      “嬷嬷!”

      诺娜高喊了一声,却再也听不到回应了。

      整理安布尔嬷嬷身上的遗物的时候,诺娜发现了一封信还有一块精致的铭牌。

      铭牌上的雕饰复杂、华丽,最上方是一个索俄王室的徽章。

      在徽章的下方刻着这样一串字:御用占卜巫师安布尔-芙罗普谢。

      草草安葬了安布尔嬷嬷,诺娜孤身一人往前走去。

      路边,树叶哗啦哗啦地响着。

      明朗的天空似乎也变得阴沉、黯然。

      前路漫漫,再也没有了任何依靠。

      要不是那封信,诺娜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值得活下去。

      她机械地走着,任由脚掌磨出水泡,又磨出老茧。

      两天后,到了一个三岔路口,那路口上立着两块路牌。

      指着左边的牌子上写着都城海力,指着右边的牌子上写着希图里斯。

      诺娜望着希图里斯叹了一口气,转身往都城海力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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