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叶藏

63、荼蘼

　　五
　　“你在哪？”
　　“我在给学生补习啊，昨天不是就告诉过你了吗？怎么打电话过来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你在哪？”兰太太没有理会丈夫的关心，固执地询问着丈夫。
　　“不是说了嘛，在给学生补习。”
　　“哪一科的补习需要在旅馆进行？哪一个老师会在房间里给学生补习？”兰太太崩溃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作为艺术班的学生，穆梓琪是一目了然的漂亮。锐利的眉峰、高挺的鼻梁、狭长的双眼，让她的明艳里带了几分英气。她和韩佳盈是完全相反的两个类型。
　　兰璧赶到医院的时候，双方父母已经守在病床前了。兰太太看到他，把头转向了一边。兰父兰母正连连低声向亲家赔礼道歉，看到兰璧之后，更是义愤填膺。太太怀着孕，你却出去乱搞，你对得起太太，对得起岳父岳母吗？一个星期后，兰太太出院回家。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候再拨……”韩佳盈挂掉电话，这已经是她给老师打的第三十三个电话了。最近两个月，老师总是很忙，没有时间应她的邀约。
　　韩佳盈再次来到兰璧的公寓，屋子里的陈设跟她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只是落了层灰。直至现在，她仍羡慕着这些器具，因为它们永远年轻，永远不会老去。就算落了灰、蹭了油、沾了尘垢，只要拿抹布一擦，就又是崭新的模样。
　　她攥紧了手提包的肩带，却不敢开口问出那个让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老师的原因。你带去旅馆的女生是谁？她隐隐觉得，一旦开口，有些事的走向会完全不同，他们之间本就微妙的气氛会更加微妙。老师曾无数次在她的小腹上缱绻地写下她的名字，千千万万遍。你带去旅馆的女生是谁？她想起了老师把她抱进怀里，无限眷恋地说：“你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教师节礼物。”可是老师，那个你带去旅馆的女生到底是谁？
　　兰璧坐在沙发上，俯视的视角让她有些不习惯，平时常挂在脸上的温柔被扯下，略显严峻的面容让她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佳盈，我们分开吧。”兰璧露出痛苦的表情，像个患上孤独的患者。
　　“什么？”韩佳盈神色迷茫，仿佛是迷失在深林里的麋鹿。
　　“真的，佳盈，能够跟你相爱过、在一起过，我已经知足了。从爱上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那个给你写信的男生，他才是能和你一路同行的人。”
　　“老师，我爱你！只爱你啊！从来没有爱过别人！”风箱似的声音从喉咙里俯冲出来，钝涩又沙哑。
　　“可是，佳盈，我不可以那么自私，把你绑在我的身边。”往日的温柔阳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情地忧郁。“你这么年轻，这么美好，璀璨的人生、光明的未来就在眼前，我不能自私的霸占着这一切。我无法正大光明的和你在一起，留在我身边，你将永远背负着第三者的骂名，被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我不能这样对你。”此时的兰老师倒是真的像个老师，站在讲台上慷慨激昂。
　　“老师，我不在乎这些，我只在乎你啊！”韩佳盈疯狂地哭喊着，带着股哀戚的味道。
　　“可是我在乎，我不想我的爱人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如果和你在一起要已你收到伤害为代价，那我宁愿一生都离你远远的。”
　　“老师，我不要和你分开，什么第三者、什么不自重，我不在乎。”
　　“留存一段记忆只是片刻，怀想一段记忆却是永远。佳盈，我会永远爱你、念你、记得你，余生，你会一直住在我的心里！”兰璧眼里汪着望不见底的深情，温柔决绝的把她推到门外。雨打在窗上，啪嗒啪嗒，弹奏出一首明朗、欢快的《致爱丽丝》。
　　爱情里，男人的深情和誓言总是被高估，而被低估的是女人的执着和决绝，韩佳盈无疑是前者。这是兰璧这个星期第六次在明德中学的校门前看到她，他目不斜视，在她发现他之前快步走向另一侧的校门。
　　韩佳盈疯狂地给老师打电话、发短信，电话总是正在通话中，短信也都如泥牛入海。兰璧看着手机里的被拦截电话名单，眉头紧锁，看来要快一些处理掉了，他马上就要评定职称了，需要岳父一家的帮助。当年，觉得她家境普通，跟她在一起不需要花费太多精力、金钱，以后分手也好打发，没想到这么难缠。他点开被拦截短信界面，按下了清空键。
　　韩佳盈仍在寻找老师的踪迹，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的小腹，她要告诉老师这个好消息，这是他们爱的瑰珉。学校、公寓，她在明德中学的校门前，拉住过路的学生，“你知道兰璧老师的办公室在哪里吗？”保安看到后上前驱赶。
　　明德大学的校园论坛上，流出了一组照片，照片上，是把自己献祭的佳盈。
　　照片在网上疯传，无所不能的网友迅速扒出了照片主人的姓名、班级、联系方式，甚至是住址。一封封措辞露骨的求爱信塞进了寝室门缝里，寄去了家中，附带着照片。室友们用鄙夷的目光打量着韩佳盈，走在路上，会有男生把右手的食指伸进左手拇指和食指圈成的圈中，对着她不怀好意地笑，她经过某个地方后，立刻有人在她身后不远处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
　　乌纱玉带俨然官，此翁原来泥半团。韩佳盈的小腹隐隐作痛，她摇摇欲坠地站在学校领导面前，像脱了漆的不倒翁。学校请来了她的家长，开门见山地表示希望她能主动退学。韩父一巴掌抽向了女儿，浑厚的手掌打在她白蜡泪似的脸上，打得她一个趔趄。韩母几乎把她熟虾色的脸埋进了胸前褶皱的口袋里。韩佳盈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她两腿间流出。暴跳如雷的父亲，羞愧难当的母亲是她意识完全消失前最后的记忆。
　　语言像岩浆一样炙热、直白、源源不断。苏山市第一医院二楼的普通病房里，韩佳盈在一片嘈杂声中逐渐苏醒，她下意识摸了摸小腹，还好，微凸的弧度还在。
　　“这是我女儿，我怎么就不能做主了？”
　　“不好意思，先生。流产手术是需要本人同意的。”
　　“我是她父亲，生她养她，我有权决定这个孩子的去留。”
　　“先生，真的不好意思。患者还没有清醒，医院不能擅自决定。而且，她的胎儿已经妊娠十六周了，按规定，是不允许无故堕胎的。”
　　“什么不允许，我是她父亲……”
　　韩佳盈很快就出院了，她的母亲草草的收拾了东西，匆匆把她塞进了出租车。她只记得，那天明明是清晨，阳光却妖艳的像黄昏。
　　兰璧左手穿过妻子的腰间，护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右手托着她的手臂，搀扶着她慢慢地走。恁时携素手，乱花飞絮里，缓步香茵。韩佳盈想起从前老师牵着她的手，在公园中散步时轻吟的词句。原来，老师已经有孩子了。原来，他的妻子这么美，这么温柔。原来，老师这么幸福。
　　碾碎的安定像极了□□，倒进牛奶里，摇晃，完美的融合！今晚的月色真美！韩佳盈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亮如是想着。如果老师在，大概会说，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吧！
　　韩佳盈的葬礼很简单。哦，不，是没有葬礼。尸体直接被拉去了火葬场。死于非命的人不能葬进祖坟，韩父把她的骨灰撒进了火葬场旁的排水沟。不过，他特意找了大师给女儿超度。胎死腹中的女人，不吉利！
　　兰太太诞下了一名女婴后，住进了苏山市第一医院五楼的高级病房里。新生儿浑身红通通的，皱巴巴的小脸，闭着眼睛，连手都没有张开。住院期间，医生叮嘱了一些照顾婴儿的注意事项。兰太太产后调养得很好，身体恢复得很快，出院的时候，护士们都对这个刚刚出生不久、眉清目秀的女婴爱不释手，不愿意把她还给她的母亲，她们把兰太太一家送到了医院门口，依依不舍地同她怀里的婴儿道别。
　　迟日欲燃，舞姿婆娑的仙女水袖翩翩，这是五星级酒店前燃放的日景彩烟。宴会上有局长、厅长、校长，一张张圆桌星罗棋布，他们一桌桌地敬酒，像婚礼时那样，只是，怀里多了个玉雪可爱的婴儿，这是他们女儿的满月酒。
　　孩子饿了，兰太太抱去楼上喂奶。兰璧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惹得一众女客羡慕不已。他的岳母看见后，忘记了淑女笑不露齿的规矩。男人嘛，谁还没个莺飞燕舞，肯回头就还是好丈夫、好父亲，浪子回头金不换！
　　孟熠收到了母亲住院的消息，她向学校申请了缓期考试，请假回到家里打算照顾母亲。临行前，她摘下熠纹姐姐送给她的吊坠和手链，放在了哥哥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