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叶藏

59、荼蘼

　　一
　　开学之前，孟焕就在学校附近租好了公寓。简洁大方的客厅、生机盎然的盆栽、洒满阳光的阳台、鳞次栉比的书架……一切都是妹妹喜欢的样子。
　　因为不打算在宿舍住宿，孟熠和孟焕只申请了八人间，受疫情影响，华清大学取消了大一新生开学前的军训。九月份，孟熠和孟焕直接住进了他们一早准备好的公寓。
　　对于班级的学生们而言，在没有班主任的非全日制的大学生活中，班级干部尤为重要。选定了班长、团支书、学习委员等重要班级干部之后，他们开始按照辅导员的通知分发教材、收取费用、填报各类表格、上交各种材料……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个月后，辅导员组织学生公开评定贫困生的名单。
　　为了不影响在其他教室上课的学生，评定贫困生的会议定在了国际教育学院的教室里。这栋教学楼与华清大学的其他满是阶级教室的教学楼不同，它的装潢是严格按照星级酒店的标准修缮的，上面几层是学校领导的办公室，下面几层是给酒店管理专业的学生实践的宴会厅、套房，还有茶艺室、酒水品鉴室等。这里金碧辉煌，地面铺了厚厚的地毯，墙上贴着纹路细腻的壁纸，隔音效果很好。
　　红木圆桌旁的椅子数量有限，辅导员莫老师和负责评定工作的杨老师让男生去隔壁教室搬来几把椅子。“这么多空椅子怎么不坐呢？别几个人挤一把椅子了，分开坐啊，一个寝室八个人，七个微信群，还以为彼此之间关系多好呢。”看着明显抱团坐在一起的女生们，杨老师戏谑道。
　　四人寝的学生无法参加贫困学生的评定。是了，都有钱住在上床下桌的四人寝室里，哪里会贫困？孟熠的两个室友也被评上了贫困学生，一个是寝室长秦悦，她在提交的材料中写到：父亲收入微薄，母亲身体不好，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她被评为三等贫困学生，每学期有一千元的贫困补助。另一个是马燕燕，她的理由是：父亲早逝，母亲瘫痪在床，需要长年服药。她被评为特等贫困学生，每学期有四千元的贫困补助。
　　这是一笔意外之财，室友们起哄要小小地“宰”她们一刀，秦悦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可马燕燕却嗫嚅着说，学校还没有把补助打到银行卡里。秦悦把她拉到一边低声说，我们两个能评上，室友们没少投票，不表示表示实在说不过去，等到结账的时候，我出三分之二，你出三分之一就行。马燕燕只说，这钱还要给父亲买药。
　　海底捞火锅店里，六个女生围坐在一起，亲热的拍照。寝室的集体活动孟熠一向很少参加，她多数时候都是和哥哥在一起。服务生给她们倒上酒水，再把蔬菜肉卷下到沸腾的红油锅里，她们高高举杯，玻璃碰撞在一起发出了叮零当啷的清脆声音。
　　“谢谢寝室长慷慨请客！”
　　“客气了，都是应该的。”
　　“还是寝室长大方，一个人请我们几个吃饭。那个马燕燕，可是被评上了特等贫困生呢，一年有八千块钱，让她少出些钱她都不愿意。”
　　“就是，要不是我们投票给她，她能评上吗？真是忘恩负义。”
　　“不请就不请，还说什么要给爸爸买药，还真当自己是贫困生了！我们班里有几个贫困生呀，评上的那几个哪个不是用着大牌化妆品，穿着名牌衣服？不过就是大家装聋作哑罢了，评上的人，请室友吃个饭，本就是历来的传统，这个马燕燕，真是不懂事。”
　　“是啊，我听班里的男生说，班长评上贫困生的当晚，就请男寝吃了烧烤。”
　　“不过，班长家里的条件应该不错，他也评上了？”
　　“评上了，到底是班长，只要他想报，老师都能给，同学们也不会和班长过不去。不过班长跟他的室友说，他就是评着玩的。”
　　“我看啊，班级里只有马燕燕这个异类没有请客吃饭了。”
　　“是啊，名字土里土气的，处事也这么小家子气。”
　　“好了，不说这些了。大学四年，我这个寝室长如果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包涵，干杯！”
　　“干杯！”
　　从这以后，108寝室的所有集体活动都把马燕燕排斥在外。上课的时候，六个女生手挽着手找临近的座位，她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下课的时候，她们商量着一会去食堂买什么饭菜，她只默默走回寝室；周末的时候，大家一起去商场挑选衣服，她一个人在图书馆啃书本……不过，她们并没有孤立她，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合进群。她们讨论各类妆容，她每天素面朝天；她们相约去食堂，她吃饭时只买两角钱一份的白饭配着食堂免费的豆腐汤；她们深夜一起分享作为宵夜的新鲜的水果、零食，她在凌晨轻轻拧开柜子上的锁，把手伸进里面抓一把她从老家带来的野果干、红薯干，老鼠一样吱吱地齛啮。她做过最奢侈的事情就是开学的时候一口气买了好几把小锁头，把柜子、抽屉牢牢地锁上，也把自己锁上。
　　每年九月份，华清大学都会举办各个专业大一新生的合唱比赛，这项活动由大三大四的学长学姐们负责。经过几天的训练后，高年级的学长开始筛人，校歌词曲激越高昂，绝不是马燕燕这样畏缩懦弱的人能够歌唱的，不过，她被筛下去并不是因为唱歌走音。
　　合唱有统一的制服，在试音之前，学长们就把那些体型过于肥胖的人筛了下去，不过，作为尺码齐全的制服，绝大部分的人都是能够找到适合自己的尺码的。马燕燕虽然身体瘦小，但在一众追求白幼瘦的女生中，并显不出她十分单薄。筛下她的理由是：面黄肌瘦的她体现不出歌曲的健康之美。
　　大合唱过后，彼此相熟的新生们纷纷加入到各个社团，同学长学姐们打成一片。大学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忙碌而充实的社团活动、网红餐厅的拍照打卡以及昏暗灯光下重叠的人影……对于刚刚摆脱家长、老师束缚的大一新生来说，这一切都是那么新奇、那么美好、那么令人神往。这才是青春该有的样子，落拓、恣意，连鼻息间的空气都是自由的味道。然而，这一切都与马燕燕无关。
　　偌大的校园里，她每天在四点一线的生活中往返：寝室、教室、食堂、图书馆。苦行僧般的坚持让她同时收获了室友的明嘲暗讽和一等奖学金，每学期三千元。更上一层是特等奖学金，每学期五千元，得到它的是文学院排名第一的孟熠。
　　不努力的人看不惯别人的努力，尤其是各方面都不如他们的人的努力。108寝室的微信群消息每星期一条，那是宿舍楼长查寝的通知。她们建了一个六个人的微信群，原本热闹的寝室在马燕燕推门而入的一刹那变得无比安静，随后，微信的消息提示音不间断的响起。深夜，马燕燕睡下后，她们又毫无顾忌的呐喊着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