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叶藏

58、丁香

　　十四
　　孟熠查到成绩后，马上打电话给伯母，赵丽听到分数后，冁然而笑。孟太太第一时间告诉亲友们女儿蟾宫折桂的喜讯，回家后，立刻邀请张太太和唐太太两家来到家里吃饭。
　　张太太的女儿和男朋友不在苏山，只有唐太太带着四岁的女儿来到孟家。唐太太的公公给孙女取名叫唐心怡，他的学历不高，这个名字，光是孟熠的班级里就有三个读音写法一模一样的。孟太太他们从来不叫唐心怡这个名字，他们只叫她的小名——乐乐。
　　乐乐不是第一次来到孟家，只是那时她还太小，只能被妈妈抱在怀里用她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每个房间都要推开门进去看看，每个能拿得动的东西都要攥在手里把玩。“乐乐，不能随便乱翻二姨的东西。”听到妈妈的话，她下意识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转身看向二姨。看到外甥女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孟太太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化了，急忙说：“没事，二姨的东西乐乐可以随便动。”得到了二姨的允许，乐乐立刻继续自己的“寻宝大业”。
　　砰！听到声音，孟太太急忙起身，往声音来源的方向跑去，张太太和唐太太也紧随其后。卧室里，地板上破碎了的玻璃像是掉在地上的馅料，迸溅得到处都是。乐乐看着一地的尖锐，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孟太太看到一地狼籍，立刻蹲下身察看乐乐有没有受伤，直到看到她毫发无伤，才放下心。
　　“乐乐，妈妈不是告诉你不要乱动东西吗？你看看，姐姐的东西都被你打碎了。”看到女儿没事，唐太太训斥女儿的同时又向外甥女赔礼道歉。“熠熠，真是不好意思，把你的东西打碎了。这样吧，你告诉小姨，在哪里买的，小姨去买一个赔给你。”
　　“哎呀，不就是一个摆件吗？有什么好赔的。凶我们乐乐干嘛？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好了好了，别哭了，是妈妈不对，跟乐乐没有关系，来，二姨抱着乐乐去玩。”看着外甥女泪眼婆娑，孟太太心疼极了，立刻抱着她出去了。走到门口，看到孟熠站在那里，皱着眉开口道：“快点把碎玻璃扫干净，别扎到你堂妹，以后别再把易碎的东西放在那么高的地放了，幸亏这次没砸到乐乐，否则，我跟你没完。”孟熠略微侧过头，听得非常认真。
　　她阻止了拿着扫把过来的阿姨，缓缓蹲下身，把妈妈口中的碎玻璃一块块拾起。她没有纠正妈妈，这不是玻璃，而是水晶，是哥哥送给她的十六岁的生日礼物。她把它们轻轻放进铺了鹿皮巾的棕色木盒里，锁上，锁在抽屉深处。
　　对于孟太太来说，家就像是快捷旅馆，匆匆地来，匆匆地去。虽然，孟熠已经记不清妈妈留宿在家的夜晚是什么样子，但是她知道，绝对不会是眼前的场景。
　　孟太太坐在孟熠卧室窗边的防护栏上，打开了窗户，半截身子伸出窗外。孟熠双臂抱膝坐在床上，头一顿一顿的，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时刻注意着窗边的动静。
　　外面鞭炮声此起彼伏，烟火点亮了整个夜空，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大多都在今天送达，孟太太特意请假回家等待明德大学送来的录取通知书。
　　两个孩子的录取通知书一起送到了孟家，孟太太把孟焕的放在一边，急不可待地撕开女儿的纸袋，瞪大眼睛，足足看了三分钟，仿佛要把薄薄的纸盯出一个洞来。华清大学四个烫金大字明晃晃地印在上面，孟太太冲进女儿的房间里质问，却被她无关痛痒的态度刺痛。是啊，木已成舟，自己又能怎样呢？看着女儿平静到几乎淡漠的眼睛，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和恐惧。尽管早就知道女儿不如小时候那样逆来顺受，可她一直自信，女儿翻不出天去。她可以对女儿偶尔的不听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被称为青春期的叛逆，但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置身事外于女儿的人生大事，她也从未想过，女儿的高考志愿会填除了明德大学以外的学校，她以为，女儿跟她的想法是一样的，认为明德大学是最适合的学校。
　　她理想的状态是，参与女儿人生中每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在与女儿意见相左的时候，规劝女儿直到她认同自己的意见为止，防止她误入歧途。可现在，她已经无法置喙女儿的任何事情，对于这样的现状，她是猝不及防的，是慌乱的。
　　看着歇斯底里过后，坐在护栏上的母亲，孟熠只觉得讽刺，真正的离开永远都是悄无声息的，而不是像母亲这样大张旗鼓。她曾无数次想到死亡，她不知道是所有的小孩都会想过用死来惩罚令她伤心的大人，还是只有她这样。那些选择死亡的孩子，不是他们脆弱，而是他们无法坚强。
　　孟太太妥协了，在亲戚羡慕的眼神下，在同事连声的恭喜下，她把钱交给孟焕，让他和女儿去准备大学住宿需要的用品。
　　“阿熠，你先上楼休息，别等我了。”
　　“哥哥要做什么？”
　　“我把买回来的东西整理一下，还有衣服，需要清洗一下。”
　　“那我等哥哥一起。”
　　“你别等我了，听话，早点睡。你先去我房间，我整理完就去陪你。”
　　孟熠从浴缸里站起身，头脑发晕，眼前一片黑暗，她以为只是短暂性脑缺血，于是扶住了浴缸边沿，等待黑暗散去。视线逐渐回拢，却像蒙了一层白纱一样不甚清晰，圆形的罅隙周围笼罩着阴翳。肢体略微僵硬，孟熠艰难地穿上衣服，走出浴室。她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房间一片寂静，她努力地去听自己的心跳声，胸腔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死寂、漠寞。
　　她感到意识缓缓升空，俯视着自己。这就是魂灵吗？她看到，“自己”出现在一座房子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她”打开门，嗅到海水的潮湿，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海浪从海平线上滚滚而来，打在礁石上，浪花碎玉似的迸溅起来，又落回海里，大珠小珠落玉盘！画面一转，她看到，“自己”背立于风沙呼啸的大漠，大漠横万里，萧条绝人烟。“她”赤足踩在黄沙上，风撩起了“她”的长裙，仙袂飘飖，仿佛要与黄昏融为一体。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孟熠确信这不是自己的记忆，趋停的心跳、翳蔽的视线、难以控制的肢体、非现世的世界，这就是死亡的前兆吗？孟熠切实感觉到死亡来临，却发现自己并不惧怕，如果，就这样死去，好像也是个不错的结局。睡一觉吧，睡一觉，让一切在这里终止。可惜，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这样想着，她逐渐沉沉睡去。
　　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钻进了孟熠的眼睛，她微微睁眼，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我还活着！昨晚异样的身体已经恢复正常，意识也合二为一，孟熠洗漱后下楼，厨房里飘出了饭菜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