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叶藏

33、蒲公英

　　九
　　李文的手至少需要一年才会恢复，并且有很大可能留下后遗症。会不会耽误明年的高考、会不会影响考试发挥，犹未可知。
　　升入初二，越来越多的粉红色书信、心形巧克力塞进了孟熠的书桌。甚至，回家的路上，也有许多穿着奇异的红头发、蓝头发前来搭讪。更有甚者，拦住孟熠的去路，言语下流。
　　随着不良少年的骚扰一起到来的，是孟熠的初潮。
　　孟太太一向要女儿十指不沾阳春水，这天，孟焕却看到妹妹自己动手洗衣服。他心里诧异，孟熠却不肯多说。孟焕眼底微涩，自从妹妹察觉到自己的疏远以后，便把自己当成陌生人一样，他知道，这是妹妹生气的表现。妹妹是不会像她的妈妈一样歇斯底里的，她一旦察觉到别人的疏远，就会缩进自己的壳里。妹妹看似温柔，从不大声讲话，但对人的疏离冷淡不亚于他，那与与生俱来的善良一起刻在妹妹骨子里的还有一颗淡漠的心。思及此，孟焕没有多言。
　　除了自己洗衣服，孟焕发现，妹妹开始自己处理房间里的垃圾。父母经常出差，所以请了一个阿姨来做饭、打扫卫生，以往，都是阿姨打扫卫生的时候把每个垃圾桶里的垃圾带走处理。几番挣扎，孟焕敲了敲妹妹的房门。
　　孟熠没有应答。孟焕按了按门把手，微微按动之后便无法再进一步。孟焕微微苦笑，回到了自己房间。
　　孟熠没有在房间里，孟焕微微疑惑。他们两个房间相邻，阳台紧挨着，刚搬到这里的时候，孟熠经常在晚上翻进孟焕的房间。这个阳台，是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秘密通道。孟焕看到妹妹房间里的洗手间的灯亮着，卫生间的门开了一条缝，妹妹在洗床单。看到床单上的血迹，孟焕明白了，妹妹长大了。他心下黯然，不久的将来，他就会彻底失去妹妹了。
　　孟熠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又觉得不可能，自己已经把门反锁了，况且，哥哥早就很少来找自己了。想到这，她感到心里一阵抽痛。她用力搓洗着床单上的血迹，却感觉那道目光紧紧锁住了自己。她心下一慌，起身回头去看，长时间的下蹲让她眼前一黑，模糊的人影比熟悉的身形更早进入她的视线。真的有人！慌乱中，她踩到了地上或者洗衣液的水渍，脚下一滑。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孟焕看到妹妹滑倒，顾不上别的，急忙拉住妹妹。由于惯性，孟熠被拉到了孟焕的怀里。孟熠惊魂未定，紧紧地抓住哥哥的衣袖。是我，阿熠。孟焕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孟熠快速跳动的心微微减缓。
　　孟焕轻轻摸了摸妹妹的头，把她稍稍推开，让妹妹看清自己的脸。少年那越发深邃，仿佛随时能把人吸进去的淡漠眉眼此刻微微皱起，瞳孔露出一丝难以掩盖的担忧。孟熠很久没有近距离的看过哥哥了，这些日子以来，她对哥哥的示好视而不见，不知不觉间，从前好看的哥哥已经长成了让人见之不忘的少年。班级里、校园里无数的女生对哥哥暗送秋波，难道，哥哥是因为有了喜欢的女生才疏远自己的。想到这，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向她袭来。
　　她退出哥哥的怀抱，眼泪却在她与哥哥对视的那一刻争先恐后的跑了出来。看到妹妹哭了，孟焕的心像被人死死攫住了一样，他手忙脚乱的擦去妹妹的泪水，却始终擦不干净。孟熠觉得难为情，小时候膝盖磕到沙发脚上，血流如注的时候她没有哭，后来被父亲狠狠抽打的时候她也没有哭，可现在面对孟焕，她突然忍不住了。无缘无故被哥哥疏远的委屈和对月经一无所知的害怕一起涌了上来，她转过头，狠狠地擦去眼泪。
　　“你怎么进来的？”
　　“我敲门，你不出声，我担心你，就从阳台翻进来了。”阳台？孟熠茅塞顿开，许久不曾跟哥哥打闹，她都忘了还有阳台可以进出彼此的卧室。
　　“太久不走了，忘记了，还是哥哥记性好。”孟焕听出了孟熠语气中的嘲讽，却有些庆幸。会生气总比整天像机器人一样面无表情的好。他打开水龙头，拉过妹妹的手放在下面把泡沫冲净。手里像握着冰块一样，孟焕眉头紧锁。
　　“你这几天都用凉水洗的衣服？”
　　“家里是禁止用凉水洗衣服吗？”
　　“你现在不能碰凉水。”孟焕没有在意她话里的冷淡。
　　“哥哥放心，凉水而已，死不了人的。”孟焕不喜欢妹妹这样说自己，用毛巾擦干她的手后，把她推出了洗手间。
　　“孟焕，你干什么？”连哥哥都不叫了，看来妹妹真是被气的不轻。孟焕蹲下一边搓洗床单一边想。
　　“洗床单。”
　　“不用你管，我自己会洗。”
　　看着孟熠再次伸进水里的小手，孟焕知道，不把妹妹安抚好是不行了。他不顾妹妹的挣扎再次用温水把她的手冲洗干净、擦干，拉着他回到卧室。孟焕看到自己的身上全是洗衣液的泡沫，便把身上的卫衣脱了下来。妹妹皮肤娇嫩，如果不小心弄到床上她会过敏的。
　　孟焕蹲孟熠身前，看着愈发清丽的妹妹，原本清澈明熠的眸子现在蒙上了一丝挥之不去的阴翳，他有些后悔推开妹妹了，自己应该把妹妹牢牢护在身后的。
　　孟焕看到妹妹光着踩在地板上的小脚丫，起身拿来白色的棉袜，想要给妹妹穿上，孟熠却把脚缩回到了床上。
　　“阿熠”，孟焕拉着妹妹的手，柔声唤到。“你还小，许多事情还不懂，哥哥只是想照顾你。女孩子生理期的时候是不能碰凉水的，会肚子疼的。”
　　“然后呢？”
　　“然后？”
　　“哥哥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哥哥只是想照顾你，想你好好的。”孟焕眼神一暗，别的话？怎么没有？怎么能说？
　　“不用了麻烦了，没有你的照顾，我也可以很好。”听到孟焕的话，孟熠把手抽了回来，冷冷地回道。又是这样，没有解释。小孩子似乎天生就不需要被平等的对待，无论是欺骗还是伤害，都可以光明正大的进行。造成伤害之后，给予能让自己心安的补偿，下一次，再心安理得的伤害，父母是这样，可哥哥怎么能也这样对她。
　　“没事的话哥哥就回去吧，以后，也不要从阳台进来了。”
　　“阿熠”孟焕面有痛色。
　　“我累了，想要休息。”
　　“那哥哥把床单拿出去洗干净再给你送过来好吗？”
　　“不用了。”
　　“阿熠，你听哥哥说，你身体弱……”
　　“哥哥能帮我一次，能次次帮我吗？”孟熠打断孟焕说道。一个能够保护自己的人也必定会给自己带来前所未有的暴风雨。“除了床单，还有裙子、内裤，哥哥能每一件都帮我洗吗？哥哥能帮我一辈子吗？哥哥以后也会恋爱、结婚，有自己的妻子、孩子，哥哥能永远围着我转吗？还是哥哥觉得，许多事情，只要永远捂在心底，捂到发霉，就能万事大吉了？”贫瘠的土地开不出鲜花，不需要人精心侍弄。
　　孟焕回到房间，生平第一次产生了后悔的情绪。孟熠这个人其实跟她妈妈很像，自我、强势。只是孟太太的强势在于喜欢把一切掌控在自己手里，而孟熠则只掌握自己；孟太太的自我在于以自己为中心，而孟熠的自我则几乎可以说是孤独，她给自己建了一座城，她不出去，也不让别人进来，原本，孟焕在里面，可是他选择走了出来，孟熠就不会再轻易的对他敞开城门。孟焕知道，妹妹从不会回头，放弃她、疏远她的人，她不会怨怼，却也绝不会再推心置腹。孟焕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想要陪在妹妹身边走下去的是他，像个胆小鬼一样不辞而别、把妹妹抛弃在了原地的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