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叶藏

23、满天星

　　二十一
　　英语补习班的李老师辞职后开始自己补习，学生的补习费直接交到她的手里。她联系了包括孟熠在内的老学员，又招收了一批新学员，事业蒸蒸日上。孟熠依旧在三点一线的日子里打转。
　　孟熠刚升入四年级，孟太太就计划着把位于苏山市第一医院附近的公寓买下来。那里本是苏山市公安局的家属楼，前几年把周围的公寓扩进去，修缮了一番，略显老旧的楼体焕然一新。
　　苏山市的明德中学迁了校址，政府拨了资金重建教学楼。孟太太看中的公寓距离明德中学不过十分钟的路程，是一间复式公寓，楼上是三个卧室，楼下是客厅、厨房以及公用洗手间。每个房间都自带一个小阳台，采光良好，孟太太很满意，从装修风格到家具定制，都是孟太太一手操办。孟先生负责提供资金。
　　这天，孟熠放学后，孟太太告诉两个孩子自己要去外省交流学习，一个月后回家。孟熠听到后手足无措。孟太太当然出差过，但这么长时间的离家还是第一次。从小，孟太太去哪都领着她，她从没跟妈妈分开这么久。她感到阵阵难过。
　　吃过饭，孟太太把女儿抱在怀里，安慰她。看着女儿泪眼朦胧，孟太太既心疼又欣慰，心疼女儿这么小就要一个月见不到妈妈，也欣慰女儿对自己的依恋，觉得没有白白在女儿身上花费心血。
　　孟太太对女儿说，祖母会过来照顾你和哥哥，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妈妈也很快就回来了。
　　那天晚上，孟熠睡得很不安稳，孟太太凌晨三点就要出门。听到门外的低语声，孟熠立刻清醒过来，她知道，妈妈就要出门了。她出去抱着妈妈无声的哭，孟太太亲了亲她的小脸，拉起行李箱走了。
　　孟熠回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才堪堪睡去。孟焕看着妹妹郁郁不乐，心里暗暗担心。
　　小孩子忘性大，难过也只是一时的。孟太太走了之后，她不再担心老师会跟妈妈说她上课注意力不集中，成绩反而提高。孟老太太只负责给他们做饭，至于孙子孙女在学校学习怎么样，她并不关心。孟熠不用再焚膏继晷的学习，放学之后，她便拉着哥哥一起，或看书、或爬树偷摘人家院墙里的樱桃、或蹲在地上看蚯蚓一点点的蠕动……她对自然的一切都很好奇。
　　一个月确实很快，这些日子在外面疯跑，孟熠有些意犹未尽。
　　孟太太回来的那天早上，孟老太太就回家去了，连早饭都没有吃。孟熠醒来发现自己蜷缩在妈妈的怀里，叫了一声妈妈便哭了起来。孟太太以为女儿想念自己，想到一个月来女儿发给她的一千多条短信，急忙轻声安慰。可她并不知道，女儿确实很想念她，可更多的是愧疚，看到孟太太的那一瞬间，妈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的念头在孟熠心里一闪而过。她怎么能这样想，她默默责怪自己。妈妈这么爱她，出差也时常挂念她，她却不希望妈妈回来。我爱妈妈。
　　孟熠五年级的时候，孟太太搬家到新的公寓。
　　收拾干净之后，孟太太带着孩子拜访邻居。孟熠见到了叶熠纹——楼上陈先生的太太。
　　叶熠纹邀请他们进去，孟太太的手机响了，医院有事，她需要过去一趟。孟熠看着书架上浩如烟海的书籍，恋恋不舍。叶熠纹见了，便毛遂自荐，帮孟太太照料两个孩子。
　　晚饭时分，孟熠见到了熠纹姐姐的丈夫和他的女儿。女儿是陈先生和前妻生的，陈先生离过婚。陈先生从政，家境优渥。
　　光的传播速度快于声的传播速度，所以，下雨天先看到闪电，然后听到雷声。然而，这一结论并不适用于人际交往。往往，人们在见到一个人之前，就已经对他事情了如指掌了；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结论便已经掷地有声。
　　“哎，听说陈先生打人呀。”
　　“打人？打谁？”
　　“打老婆呗，还能打谁？”
　　“怪不得，他前妻孩子都不要，也要离婚。”
　　“新娶的老婆这么好看，也舍得打？”
　　“就是呀，看那露出来的皮肉，白嫩的像莲子，一掐一个红印子，捧着都来不及，怎么还能舍得打？”
　　“舍不得？我看啊，说不定打的更勤了。打的青青紫紫，白里透红那才好看呢。说不定，人家就喜欢这样的呢。”一阵暧昧的笑声低低散开。“那你们说，陈太太怎么还结婚？”
　　“这事不结婚哪能知道。”
　　“这可不一定，那陈太太家是做生意的，眼光毒着呢。”
　　“不能吧，陈先生二婚，还带着个孩子，本来就没有姑娘爱吞这碗夹生的饭。我前前后后介绍多少个姑娘给他，人家一看带着孩子，都跑了。要是还打人，陈太太怎么肯嫁？”
　　“就是呀，陈先生也四十多岁了，同龄的女人早就结婚生子了。年纪小的也不愿意嫁他。”
　　“我看不一定，年纪大看起来沉稳，再说了，陈先生家境那么好，嫁过去一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不过，陈太太家里是做生意的，不缺钱。她本人又是高校的博士生，长的又漂亮，嫁给陈先生，她图什么呀？”
　　“图关系呗！她家经商，陈先生从政，有个陈先生这个保障，生意场上，谁还敢跟她家过不去呀……”
　　孟熠没有继续听下去，转身上楼了。听到她们背后这样议论熠纹姐姐，她心里像是被堵住了，闷闷的，很不舒服。
　　孟熠经常到访楼上。她很喜欢叶熠纹，她叫她熠纹姐姐，便称呼陈先生为陈哥哥。即使她和他的女儿差不多大。
　　孟太太也喜欢这个温柔漂亮，谈吐优雅的邻居。叶熠纹才藻艳逸，一切有可能对女儿学习有帮助的人，孟太太极力赞成女儿和她的交往。
　　午后，叶熠纹握着孟熠的手，一笔一划在书的扉页上写下她的名字，上面略显陈旧的是叶熠纹的名字。
　　“‘熠’是光明美好的意思，阿熠，你的名字很美。”
　　“那‘孟熠’是在光明出现在梦里的意思了？”
　　“不，是就算在夜晚的梦里，也光明灿烂。”
　　“那姐姐就是把光明纹刻在身上了，如影随形，一生光明。”
　　“是纹在叶上。”叶熠纹轻轻的说。
　　“什么？”
　　“没什么，阿熠，姐姐有个礼物送给你。”
　　叶熠纹起身，拿来两个精致的盒子，打开其中一个盒子，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条项链。白金的项链缀着的吊坠像雪花，又像太阳。白色雪花形状的吊坠用细碎的黄钻点缀其上，花心镶嵌着一颗红宝石。阳光下，流光溢彩。
　　“姐姐，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这条项链的手稿是姐姐在冬季的一天清晨画的。前一天晚上下了场大雪，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初升的太阳。阳光撒下，像是在雪上镀了一层碎金，美极了。姐姐把它送给你，是希望你以后的岁月也像这条项链一样，明耀、美丽、一路光明。”
　　“可是姐姐，这个礼物真的太贵重了。”
　　“你知道的，姐姐家里就经营着一家珠宝店。而且，上面的黄钻都是碎钻，并没有那么贵，所以，你也不要拒绝姐姐好吗？这条项链制作好以后，我一直放在这里。直到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才找到了它的主人。因为，你和它一样干净、清澈。”
　　“可是姐姐，我觉得，你戴上比我戴更好看。”
　　“戴不上了……”叶熠纹低声呢喃。
　　孟熠推开孟焕房间的门，把另一个首饰盒放到他手上。看到他投来询问的眼神，孟熠向他解释道，这是熠纹姐姐送给他们俩个的。看着孟熠脖颈上的项链，孟焕没有拒绝。
　　孟熠眼巴巴的看着孟焕打开锁扣，扯了扯他的袖子。孟焕无奈，你的不就是自己戴上的吗？没有，是姐姐帮我戴的，我看不到。孟焕把项链递给她，让她帮自己戴上。锁扣很小，但也不至于戴这么久，孟焕听着耳边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开口道，阿熠。孟熠听到了，吐了吐舌头，把锁扣扣好，嘟囔着孟焕小气。
　　星期六，孟熠再次敲响楼上的房门。
　　看着在书架前翻找的倩影，孟熠觉得似曾相识。她情不自禁的问，姐姐，你喜欢思嘉吗？
　　叶熠纹听到没有回答。反问她，那阿熠呢，喜欢思嘉吗？
　　“不，我更喜欢贝尔·沃特琳。”
　　“哦，为什么？”
　　“因为，她比梅兰妮还要善良。”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她拯救的人一种是蹂躏她身体的男人，一种是践踏她尊严的女人。”
　　“那阿熠想成为她吗？”
　　“不。”
　　“为什么？”
　　“做不到。亚特兰大的人很好，善良、勤劳、有教养，可是，狭隘愚昧的好人往往比损人利己的坏人更能成为伤害别人的利刃。我做不到对好人善良，我只能对对我好的人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