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叶藏

21、满天星

　　十九
　　孟焕升入三年级的时候，英语补习班的李老师辞职了。换了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老师，姓赵。
　　这个老师身体瘦弱，说话轻声细语。在素以严厉著称的李老师手下学习了一年的孩子们像断了线的风筝，人在课堂上，心不知飞向了哪里。这个最优异的班级，短短三个星期，成绩便一落千丈。
　　赵老师心中焦急，感到同事们若有若无的视线，更是汗颜无地。她每天给学生布置大量的作业和听写任务，听写错三个单词以上下课便要留下罚抄。
　　大量的单词打得孟熠措手不及，同学们也都猝不及防。第一天几乎全军覆没。孟太太来接女儿孟焕下课，自然知道。看着满满一教室的孩子，孟太太也知道突然更换老师的影响。每个老师的授课方式、思维习惯都大不一样，她并没有过多苛责女儿。
　　孟熠小心的觑着妈妈的神色。孟太太照例问两个孩子晚饭想吃什么，孟熠嗫嚅着不敢回答，孟焕只说阿姨工作辛苦，简单吃一些就好。孟太太看了眼战战兢兢的女儿，心下不忍，暗暗思忖平时是不是对女儿太过严厉。想到女儿三岁就被她送去学书法，五岁学英语，小小的人儿，步子还迈的不太利落，便每天被她拉着赶公交车。于是温和的对女儿说，偶尔失误也算正常，不用放在心上，明天好好背。
　　看着错了七个单词的听写本和妈妈温柔的脸，孟熠暗下决心，明天一定要好好背，不能辜负妈妈的好意。
　　孟熠紧张的看着分发听写本的人向她走来又越过她去，愈发焦急。
　　看着听写本上明艳艳的四个红叉，孟熠一阵心凉。得到别人的谅解承诺会改正，下一秒就故态复萌，这跟受人恩惠却以怨报德没什么区别。在学习上，妈妈的严厉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理所当然，孟熠早就习以为常。正因如此，偶尔一遇的宽容才如六月的雪，是母亲的恩赐。可如果孟熠没有珍惜，那么，写错四个单词的后果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海啸。这就好比你百般哀求一个人把她最难得、最稀有、从不示于人前的东西给了你，你却在他的面前把它摔在地上，还踩上一脚，这是不啻于把他剥光衣服绑在人前的羞辱。
　　孟太太在教室外等待女儿，孟焕站在一旁。女儿写完后，孟太太带着孩子回家。
　　孟太太没有坐公交车，带着孩子步行回家。孟熠的喉咙火辣辣的，她觉得秋老虎炙烤的滚烫的柏油路不仅灼烧着她的脚，还有她的心。原来，回家的路程这么漫长，仿佛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孟太太一言不发，坐在床上，孟熠知道，这一次攀登的是珠穆朗玛峰。孟太太的背倚靠在床头，一身白底碎花长裙盖住了高高并拢的双腿，只隐隐约约露出一点脚背。脚背上的皮肤略微暗黄，这是穿高跟鞋的缘故。
　　孟熠轻声叫了一声妈妈，孟太太眼皮都没抬，只坐在床上。“妈妈我错的单词，有两个是服务生waiter和服务员waitress，它们两个的词根是一样的，写错一个，另一个也会错。”孟熠期期艾艾的解释着。
　　“错了就错了，别找借口。我还反思自己，是不是对你太严厉了。昨天错了七个单词，我什么都没说。以为你是个好孩子，没想到，你接二连三，本来我想着以后对你宽松一些，看来也没必要了。你自己对自己就很宽松了。”
　　“我小时候别说大米白面了，就连玉米面都要煮成粥，粥水能照出人影，别说肉和鸡蛋，就连青菜也没有，只有咸菜疙瘩。你看看你，爸爸妈妈给你创造了多好的生活条件，你就这么回报我的？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今晚夜色撩人，夜空上挂满了星星。孟熠顶着核桃似的两个眼睛，揉着紫红的膝盖。夏天为纳凉铺的竹席还在床上，孟熠跪坐在床上，哀哀的认错赌咒了一下午，才换来孟太太的原谅。竹席深深的陷进了嫩肉里，膝盖隐隐发热。
　　孟熠松了一口气，转而想，下一次，该怎么才能让妈妈消气呢？下次也不知道要多久。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上演这样的场景。孟太太没有打骂，她在家很少打骂女儿，都是在外面才会的。在家里，她只是自去坐着，不跟女儿说话，也不看女儿一眼。直到女儿求得她的原谅，她才会应女儿的要求，把她抱在怀里，轻声说，这样对你，妈妈也难受，看你哭，妈妈也心疼。可是你要努力呀，不学习，以后怎么办？诸如此类的话。孟熠无数次想把家里外面生气时妈妈的行为对调，在外面，冷着脸不说话；在家里，再打骂她。
　　孟熠洗完澡回到了她和哥哥的房间。孟焕来了之后，孟太太把主卧给了他们。紧挨着的两张床，安上拖地的床帘。一个衣柜，一张学习桌。他们俩的衣服不多，全部放进去，衣柜还是空荡荡的。学习桌原本是霞姨的电脑桌，有一米多长，足够两个人用。不过，从前孟焕都是出去客厅，在茶几上学习的，后来在孟太太的默许之下，孟熠把哥哥拉到了房间学习。之前也会，只是，那时候是借口辅导功课，现在是光明正大。
　　孟熠给妈妈按摩了因久坐而僵硬的腰腿之后，孟太太就睡下了。孟焕拉开床帘，把冰凉的毛巾盖在妹妹红肿的眼睛上，轻轻的揉着她的膝盖。孟熠把脸埋在哥哥的怀里，孟焕轻拍着妹妹的后背，直到她沉沉睡去，才回到自己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