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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满天星 ...

  •   十五
      孟熠每年都会跟着父母回到希桐的外婆家。
      大姨大姨父家的姐姐比孟熠大三岁,上三年级。大姨家有车,经常回来。小姨还没有出嫁,跟父母生活在希桐。
      孟熠很喜欢希桐。在这个小山村,孟先生孟太太入乡随俗,从不拘束女儿。也许,是这里民风淳朴,山水花木、粉蝶游鱼,一年只住几天十几天,不用担心女儿沾染不良习惯。
      孟太太和丈夫经常出差,不常回希桐。孟熠跟外公外婆打过招呼,便拉着哥哥出去玩了。
      对孟熠来说,夏天的希桐简直是人间天堂。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可以成为她的伙伴。
      孟熠带着孟焕来到了清溪,岸边的树木亭亭如盖,洒下一片阴凉。孟熠从旁边搬来一块足够两个人坐的大石头,拉着孟焕坐在上面。希桐的女人们大多在这里洗衣服,周围遍布着各种大小的石头。
      孟熠脱下鞋子,把脚伸进清凉的溪水里。她看见孟焕呆呆的坐在一边,便用脚踩出水花,溅到他的脚上。太阳把皮肤晒的热热的,猛地被溪水溅上去,惊地孟焕打了个激灵。孟熠看到后,咯咯地笑着。
      孟焕学着把鞋脱下,把脚伸到水里。夏季天热,确实很舒服。孟焕看着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妹妹,像挂在墙上的年画娃娃一样可爱。
      他们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孟焕让她把脚拿出来。她的手脚总是冰凉,不能长时间放在凉水里。孟熠不肯,苦着一张白嫩嫩、肉嘟嘟的小脸,孟焕看着妹妹难得丰富的表情,没忍住,轻轻笑了出来。最后,孟焕把溪水底部的细沙挖出一个坑,溪水很浅,不过没过脚踝上方三寸的位置。两个人把脚放进沙坑里,孟焕用捧起细沙覆在脚上。沙子绵绵的,不凉,很舒服。孟熠讲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她才两岁。身上肉嘟嘟的,谁见了,都想用手掐一掐。夏天回来,外公外婆做了一桌子的饭菜,滑蛋牛肉、牛蹄筋、牛里脊、牛舌……孟熠尝了一口,喜欢的很,问这是什么。大姨父逗她,说这是牛肉,因为她回来了,外公专门杀的。她记住了,以后,别人问她,喜欢回来吗。她就说,喜欢,过几天还要来,外公会给她杀牛。众人被逗的哈哈大笑,连长年皱着眉的孟先生都忍俊不禁,把女儿抱过来亲了亲她的小脸。其实,那头牛是一头母牛,生小牛犊的时候难产,死了。病死的牲畜人们不敢吃,可难产的母牛不要紧。牛都是用来拉车犁地的,平常哪有人舍得杀牛吃肉。正赶上孟熠一家回来,便做成了一顿全牛宴。
      “走的时候,我还问外公,可不可以把剩下的牛肉带回家吃。”
      孟焕看着坐在旁边的妹妹,忍不住笑出声来,孟熠知道哥哥在笑她,也不生气,嘴角微微的上扬。
      “你那时候很可爱,真的。”
      “我现在就不可爱?”
      “现在是漂亮。”
      现在的孟熠同以前相比,举止得体,像个小大人,端庄的很,跟可爱却是南辕北辙。
      太阳的光从头顶移向了山后,天边只余下几朵火烧云。孟熠在溪水里把趾缝里的沙土洗净,穿上白色的小凉鞋,牵着孟焕回家去了。到家前,孟熠趴在孟焕肩上,悄悄的说,一会吃饭的时候少吃一点。说完后,也不解释,眨眨眼就跑进了院子。
      孟熠弯着腰,踩着垄沟,把熟透的番茄、黄瓜摘下,递给跟在后面的孟焕。然后,把衣摆撩起,弯成兜状,把摘下的黄色菇娘放进去。
      孟熠舀来一瓢水,让孟焕慢慢往下倒。孟熠借着水流,把摘下的黄瓜和番茄清洗干净。她把洗干净的番茄递给孟焕。
      “外婆园子里的番茄可甜了,没有农药的。”
      “那你为什么不吃?”孟焕忍着笑意问道。
      “太酸了。他们说甜,可我吃不出来。明明酸的厉害,尤其是番茄汁。我每回吃了番茄,哪怕就一小口,嘴里面都会坏掉。”孟熠神气十足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一边诉苦,一边咬下一口绿油油、脆生生的黄瓜。
      “吶,尝尝这个。”孟熠把刚摘下的菇娘外皮剥开,塞到孟焕的嘴里。“不酸了吧,我外婆种的菇娘最甜了。”
      孟熠的外婆是北方人,嫁到希桐之后,外公怕外婆不适应,便用砖、坯等砌了北方的炕。上面铺上炕席。孟熠用抹布把炕擦干净,铺上被褥。她看到柜子里叠在花红柳绿的被褥之间的一抹天蓝色,像极了雨水洗过的天空。孟熠铺完被褥,躺了进去。被子好像刚刚晒过,还有着阳光的味道,混着麦香,好闻极了。孟熠渐渐睡意上涌。
      睡意朦胧间,她感到有人拽着她的被子,她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黑影。
      “这是我的被子,把它还给我。”是张慧姐姐——大姨的女儿。黝黑的脸蛋、不挺却小巧的鼻子、微微上翘的嘴巴,一副狡黠灵动的模样。黑葡萄似的眼睛瞪的此刻瞪的大大的,显然气坏了。张慧看见孟熠醒了,更加生气,推搡她,要拿回被子。张慧一直住在希桐,直到八岁才被父母带去苏山上学。疯跑着长大的,又大了孟熠三岁,力气实在不小。孟熠被她推着滚向一边,也生了气。再听话懂事,也是个孩子,睡得正香,被人无故吵醒推到一边,怎么也做不到心平气和。便一把拉住了马上要被拿走的被子。
      “你凭什么说这是你的被子,明明是我先看到,铺上去的。”
      “就是我的被子,你趁我不在,偷着盖上。你是小偷。”
      “我不是小偷,你不能证明这是你的被子。你抢我的被子,你是强盗。”
      “你就是小偷,这是外婆买给我的,你凭什么用。”
      “外婆也是我的外婆。”
      “不,不是你的,是我一个人的外婆。你回来过几次?你就是个野孩子”
      “你才是野孩子,我有爸爸妈妈,我不是野孩子。”两个人说着便动起手来,引来了西屋的大人们。孟先生和连襟张先生还有岳父住在西屋,孟太太和姐姐、母亲领着三个孩子住在东屋。东屋炕大,睡三个大人和三个孩子绰绰有余。
      孟先生看到,当即一巴掌打了过去。孟先生不太高兴,两个孩子,一人一份也就是了,单给大女儿家的孩子买,算怎么回事。心里也气女儿没出息,一条被子也要抢,像没见过东西一样,还抢不过人家。叶老太太讪讪的站在一边,轻声劝着。越劝,孟先生越生气,于是骂声更大,巴掌更狠。
      孟太太心里也不大高兴。这些年来,姐姐打工,姐夫开出租车。她在医院工作,丈夫做生意,条件比姐姐好些,妹妹又没出嫁。每次过来,都买许多东西带来。不过一条被子,姐姐的女儿有,自己女儿却没有。妈妈买了,自己还能让她花钱?哪次给女儿东西,没把钱塞给她?
      张太太——孟太太的姐姐,让女儿把被子让给妹妹,妹妹难得来一趟。张慧不同意,说她不是我妹妹,抱着被子躺下了。张太太说她不懂事,让她起来。孟太太拦住了,说是自己女儿没大没小,应该好好教训教训。
      孟熠侧躺在大红被子里,睁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墙壁。耳边传来舒缓的呼吸声。被子上,绣着一双鸳鸯戏水的图案。她睡不着,被竹尺抽过的后背隐隐作痛。泪水无声地冲破了眼眶,顺着眼角低落在枕巾上,濡湿了一大片枕巾,她轻轻吸了吸鼻子。
      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她,只见,孟焕漆黑的双眼穿破黑暗,定定的看向孟熠,眼里写满了担忧。
      泪涌的更凶。孟熠微微挪动,把头埋进了哥哥的怀里,轻轻颤抖。她紧紧攥着哥哥胸前的衣服,汲取着一丝温暖。感觉到胸前的湿润,他摸了摸妹妹的头,笨拙地想要安慰妹妹。他轻轻拍着孟熠的后背,想要哄她睡觉,却察觉到怀里的人猛地一抖。才想起,父亲的尺子全部抽向了妹妹瘦弱的后背,于是,不敢再动。哭累了,孟熠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孟熠醒来,看见外婆在煮饭。夏天热,外婆在院子里砌了个灶台。孟熠照例走了过去,往里面添柴。
      先往灶膛放一把干豆荚,然后划一根火柴,点燃旧报纸,塞进灶膛。等到里面窜出小火苗,再放入木柴。刚开始,要放入小一点、细一点的木柴,太粗太大的容易把火压灭。
      孟熠喜欢烧火。看着火苗被木柴压在下面,过一会,钻出一点点火星,愈来愈大,愈来愈烈。像是扑火的飞蛾在跳舞,像是浴火的凤凰涅槃重生。
      小孩子忘性大,睡一觉,就不记得之前的势如水火了。大人们忘性也大,孟熠把白米粥端上桌子,大家静静喝粥,偶尔,说两句闲话。没人提起昨晚的插曲。
      吃过饭,孟熠从牙签盒里拿出两根牙签,递给孟焕。孟焕不知她要做什么,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孟熠钻进了菜园子,走到种菇娘的地方,找到两个青青的、小小的菇娘,放在孟焕手上。她把两个没成熟的菇娘里面用牙签一点点掏空,只剩个薄薄的皮。她告诉孟焕,这样可以吹出声音,并让他试试。她年年都来,年年都玩,还是吹不出声音。孟焕很聪明,没一会,便掌握了要领。
      孟熠领着孟焕去了清溪,找到了昨天坐过的大石头,静静的坐着。
      “你见过晒干菜吗?”
      “没有。”
      “外婆每年都晒许多干菜。等到茄子、豆角成熟的时候,把它们摘下,放进锅里蒸。蒸熟之后,平摊在阳光下晾晒,晒干了,放到仓房里就行。外婆小时候,家里都是有仓房的。就是放干菜和一些杂物的屋子。下面还会挖个地窖。不过,下去前要点一根蜡烛,放进去,如果蜡烛熄灭了,就不能下去,会中毒的。辣椒是摘下来就可以晒的,土豆不用晒,摘下来后,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就可以了。冬天菜价贵,妈妈节俭,外婆每年都晒好多干菜让我们拿回去。还有腌菜和咸菜。你知道酸菜吗?”
      “知道。但没吃过。”
      “就是白菜。外婆有两个大缸,就是屋前那么大的缸。选取白菜若干,不要特大的,苗条一点的比较好,摘去老叶子和腐败的帮子,洗干净之后,码放在大缸里,一层码放好后,撒少许盐,再码放一层,要压紧,再撒点盐,就这样,把缸装满,找个大石头压紧,然后用水浇进去,直到缸里水把菜淹没为止,再用大的塑料布把缸口盖起来,用绳子扎紧,把缸摆放在阴凉处,千万不能摆放在温度高的地方,那样,酸菜容易腐烂,一般过去2个月,就可以捞出食用了。”
      “好吃吗?”
      “酸菜腌好的时候,不仅酸,还臭臭的。我不太喜欢。不过,爸爸妈妈爱吃。听说,当年爸爸来外婆家的时候,外婆做了三道菜,俘获了爸爸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胃。”
      “哪三道菜?”
      “一个是五花肉血肠炖酸菜粉条,一个是小鸡炖蘑菇,另一个是锅包肉。”
      “这么好吃?”
      “嗯,外婆手巧,做什么像什么。不过,我不爱吃酸菜,那道菜太腻。听说,爸爸连吃了三碗米饭还想盛饭,妈妈嫌丢人,不肯让他吃。”
      孟焕轻笑出声,仿佛也看到了孟熠皱着小鼻子嫌弃着爸爸大快朵颐的场景。
      几天后,他们离开希桐,坐车回到了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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