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叶藏

16、满天星

　　十四
　　孟熠很快回到了现实中。周五，孟先生把她送去了祖母那里，孟老太太在电话里说想念孙女了。孟熠有点不安，在祖母家，她总是犯错。
　　孟老太太抱着孙女，问她在学校怎么样，同学关系好不好，每天中午吃的是什么。孟熠轻轻扭着身子一一回答着。她有点不太适应。孟先生嘱咐女儿要听话，祖母年纪大了，不能惹祖母生气，给祖母添麻烦。孟熠低头答应着。
　　今天有些热，孟老太太轻轻摇着扇子搂着孙女躺在床上说话。
　　“一眨眼宝贝都长这么大了，奶奶记得你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奶奶帮你妈妈照顾你，我就背着你扫地、做饭。这才几年，都上小学了。”孟熠有些不记得，她只记得她经常一整天都在幼儿班里。
　　“奶奶记得那时候我生病了，你还小，离不开人，奶奶就到哪都背着你。后来，累得吐了血，半桶的血，猩红猩红的。”吐血？孟熠回忆着妈妈看的电视剧，好像有的，但，老师说，电视剧都是假的。她没有说话。
　　“奶奶存了一万块钱，给你上大学用。过几天交给你爸爸。”
　　“奶奶，我才一年级，要好久才能上大学呢。”
　　“奶奶快死了，活不到那么久了，提前给你，死了也能闭眼了。”
　　“奶奶才不会死呢，奶奶还要看着我长大呢。”孟熠紧紧搂着祖母，小脸贴在祖母身上。孟老太太的话让她心里涩涩的。奶奶这个时候还想着她，她不想让奶奶死，她想，等以后挣钱了，好好孝顺奶奶。
　　姑姑和姑父住在祖母家的东厢房，吃饭的时候一起吃。吃过晚饭，孟熠踮着脚把碗筷放进了洗碗池，然后拿着抹布，把餐桌擦干净。祖母身体不好，她想让祖母休息一会，养好身体，长命百岁。
　　孟熠搬来一个矮矮的小马扎，小心翼翼的踩在上面。她先冲净餐具上的油污，倒入洗碗剂，把餐具擦洗干净。这是她第一次洗碗，在家孟太太从不让她沾手家务。洗碗剂放多了，搅出许多泡沫，满满一洗碗池的泡沫瞬间吞没了她的双手。她把泡沫冲洗干净，把餐具放进了橱柜里面。
　　姑姑端着吃干净的水果盘递给孟熠，“你这个孩子怎么放了这么多洗碗剂啊，冲干净了没有，人吃进去会中毒的。还有，刷碗的水不要放掉，舀出来，可以拖地、冲马桶的。怎么一点不知道节约呢。把这个盘子刷干净了。”孟熠默默接过盘子，冲洗干净。姑姑一边剔牙，一边哼着歌回了房间。
　　孟熠在东厢房看到过一张结婚照。上面站着的男人是姑父，可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她不知道是谁。那个女人穿着婚纱，白色的头纱披在肩上，秀气的五官镶嵌在白皙的鹅蛋脸上，是一个明眸善睐的美人。
　　她曾想过这个人会不会是年轻时候的姑姑，她脑海里闪过姑姑的身影。肥胖的身形、粗俗的举止、长年刻着红线的嘴唇略显肥厚、凹凸不平的脸蛋。她摇了摇头，怎么也无法把姑姑和照片上的女子联系在一起。可是，那会是谁呢？姑姑怎么会那么大度，在自己家挂着姑父和别人的结婚照。孟熠想不通。
　　“衣服的袖口没洗干净，还有油渍呢，我一个瞎眼老太婆都看到了。这么大的人，衣服也洗不干净。”
　　“差不多就行了，一个老太太怎么那么多事。我天天上班累得要死，还要洗衣服，你要是看不惯，自己洗。”
　　孟熠听着祖母和姑姑为衣服争论不休，便走了过去。“姑姑，你休息，要不我来洗吧。”
　　“行，你也长大了，该学着做家务了。”说着，便去厨房拿了瓜子花生，进去看电视了。
　　孟熠拿着衣服，回想着母亲洗衣服的场景。母亲节俭，又爱干净，用觉得洗衣机浪废水，还洗不干净，所以，都用搓衣板手洗。只有床单、被单妈妈才会把它们放进洗衣机。
　　孟熠把洗衣液倒入水里，拿起衣服放在洗衣板上。她年纪小，揉搓不动，便一点一点，衣袖、衣领、前襟、后背，一一分开搓洗。洗完一件，一点一点拧干衣服，放到旁边的木盆里。
　　她拿出小盆，把洗衣服的水舀进木桶里面，放入干净的水，把衣服上的泡沫冲洗干净。姑姑倚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绕过姑姑，踩着马扎取下沙发后晾衣绳上面的衣挂，把衣服挂在上面，抻平。
　　祖母看了，夸奖了孟熠，说姑姑都不如一个孩子洗的干净。孟老太太摸着孙女的头说，一会你爸爸来接你回家，奶奶好好跟你爸爸夸奖你。
　　孟先生来了，照例询问母亲的身体状况。母子俩说了会话。孟熠有些口渴，起身去厨房喝水。她喝过水，把杯子洗净，又倒了两杯水。她觉得爸爸和奶奶说了这么久话会口渴。
　　她端着杯子，刚要推开门，就听见奶奶低声说，“这孩子一点不听话，我心脏病都要被她气的发作了。我这么大年纪……”孟熠浑身发凉，渐渐听不清了。她在门前站了一会，等到声音消息推开门进去，把水放在了父亲和祖母面前。她感到父亲狠狠瞪了她一眼。百善孝为先，孟先生是个孝子。
　　孟熠知道，小孩子怎么做都是错的，尤其是在大人生气的时候。就像夏天饭菜里停留的苍蝇，是死是活都厌恶。不说话，是心虚；说话，是狡辩。在大人发难的时候放空自己，是她最擅长做的事情。孟熠盯着孟先生右肩上的鹰形图案发怔。不过，现在好像行不通了。
　　“问你话呢，你犯什么错误了？”孟熠回过神来，低声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知道？”
　　“我什么都没做。”
　　“你什么都没做能把你奶奶气病了？你奶奶都多大年纪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我真的不知道，我给奶奶洗了碗、洗了衣服，奶奶说我洗的比姑姑洗的干净。”
　　“你还狡辩，你这么懂事你奶奶能气病？是不是把我气死你就舒服了？”
　　孟先生认定孟熠犯了错，让她承认错误。孟熠把所有能想到的她能做的错事都说了一遍，被孟先生一一否认。她想道歉，却无从下手，不知为何道歉。
　　“我做了什么？奶奶说我做了什么？”孟熠不是故意顶撞，而是真的想知道。就在爸爸到之前，奶奶还说她很听话懂事，这么点时间，她做了什么呢？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疑惑已经困扰她一路了。
　　“你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态度？看来你奶奶说的没错，你该好好教训了。”孟先生暴跳如雷，狠狠地甩了一耳光。孟熠眼前一晃，还没看清，只听见一阵凌厉的风挟着巴掌声一起落下。打在了脸上，也打进了心里。
　　孟熠歪了歪身子，脸上火辣辣的痛。孟先生搬过她小小的身子，面向墙壁，踢向她的膝弯，让她跪着面壁思过，好好想想自己犯了什么错。百善孝为先，孟先生是个孝子。
　　孟焕把湿毛巾放进了冰箱，拿出来，轻轻敷在孟熠的脸上。
　　孟先生被朋友的一通电话叫走了。孟焕让她先起来，地上凉。孟熠摇了摇头，膝盖不青紫，过不了关。她让哥哥把她的书包拿过来，周末在祖母家做家务，作业还没写完。孟焕拿过自己的作业，让她抄上，等到上学再给她讲。
　　孟熠还是起来了。孟先生没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