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d and Angel》Marsha2001

21、番外|我们年轻的时候3

　　天上布满阴云，午后的空气闷热得没有一丝风。院子里放着新买来的户外桌椅。明亮光滑的油漆，散发着微弱的刺鼻气味。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洗好的一大篮樱桃。透明的水珠从果实的表面慢慢滑下，落进看不见的篮子底部，湿润的水痕在桌面扩散开来。

　　“亲爱的，快要下雨了，我们把这些都收回去吧。”瑞娅从家里走出来，端起装满樱桃的篮子，“如果你喜欢这套桌椅，我们可以在天气好的时候坐在院子里聊天。”

　　我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起身将桌椅都搬回了仓库。随后跟着瑞娅回到室内，陷进客厅柔软的布艺沙发里。

　　“你想来点音乐吗？”瑞娅望向我，手里摆弄着收音机的金属天线，“或者喝点什么？咖啡还是热茶？”

　　我沉默不语，只是摇了摇头，握住她的一只手，带枪茧的手指依恋地摩挲着她柔软的掌心。

　　“唉。”她叹了口气，放下收音机，用另一只手拥抱了我，将脑袋靠在我的肩头。她柔软的发丝贴着我的侧脸，我闻到了她发间洗发香波的恬淡气味。

　　“上帝没有听见我的祈祷。”她自言自语，“我以前每天都在为你祷告，希望你能平安回来。你回来了，眼睛受伤了，但是我不在乎，只觉得你能回来就好。”

　　“我哪里会知道，受伤的不只是身体呢？”她抬起手，轻轻抚摸我的脸庞，用温软的指腹描绘着面部的轮廓，“身体受伤了，痊愈就可以活下去。灵魂受伤了，又该怎么办？”

　　我感到眼睛一阵酸涩，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好。在年少不知愁的往日，我总能随口说出几句逗她笑的俏皮话，让她又喜欢又害羞。可是现在，我什么也想不出来，什么也没有想。

　　最开始我觉得自己不对劲，为了不让她担心，并没有告诉她，也努力在她面前掩饰。我睡不着，躺在床上失眠的时候一动不动，望着天花板一晚上，直到太阳从东边升起，照亮房间里的窗帘。我吃不下东西，即使是她最拿手的可丽饼也觉得难以下咽，就推说自己下班前和同事吃过点心。

　　我不知道敏感细腻如她有没有察觉我的异常，也许是察觉了却不说破，配合不愿透露真相的我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可是那天晚上实在是演不下去了。

　　那个电闪雷鸣的晚上，外面下着倾盆大雨。我梦到自己回到了索姆河的战壕里，面对英军的新一轮轰炸。我拽着我的战友狂奔，躲进坚固的防御工事，像两只躲避天敌的鼹鼠一样紧挨在一起。

　　“莱昂。”她的声音唤醒了我残存的理智，仿佛驱散诅咒的神圣祷言，将我从地狱般的狂乱中救回。那双如鹿般清澈的眼睛，以了然的、包容的目光望着我。

　　我知道我瞒不住了，就再也不瞒了。翌日，她以温柔而坚决的态度带我去看医生。医生说我生病了，是一种叫“弹震症”的病。好多退伍回来的人都会得这个。

　　“我的丈夫不太对劲。”她站在我身后，将手随意地搭在我坐着的椅子的靠背上，“失眠，没有食欲，不想说话，还做噩梦。”

　　“弹震症目前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法。”医生无奈地说，“多找点事做，找寻生活的意义。”

　　后来回到家，她在厨房做了丰盛的晚餐，晚饭后用收音机放了音乐，让我陪她跳舞。

　　院子里的樱桃成熟了，我们摘樱桃洗着吃，还把一部分做成果酱。樱桃果酱酸酸甜甜的，涂在面包上很好吃。

　　可是我还是老样子，做什么都觉得没劲。每天夜里躺在床上，望着她安详的睡颜，总觉得很对不起她。倒不是说我偷偷在外面做了什么不忠贞的事情，只是纯粹出于给她添麻烦的自责。

　　少年时期，我和她的关系更像是骑士与公主。我外向活泼，像狮子一样精力充沛，长了讨人喜欢的脸，又有强健的好体魄，是用恶作剧捉弄老师都会被原谅的那种男孩。

　　她身体从小就不太好，生理期经常痛得冒冷汗。我背她去学校医务室，还给她买水果糖吃。

　　我还记得她拿着五彩的糖纸，坐在医务室病床上的样子。她本来嚼着硬糖，看到我来了，又矜持地含住，不发出任何声响。

　　“很可爱。”我说，“我都听见了。”

　　她苍白的脸颊泛红，不自在地继续嚼起硬糖来，看上去像只吃草的兔子。

　　从那时起我就称呼她为“我的小兔子”。一直以来我都以保护者的身份自居，我赶走觊觎她的追求者，用拳头对付跟踪她的人，就算赔医药费也无所谓。

　　可是现在角色调转过来了。明明我还年轻，却像被虫蛀空的树木，蓬勃的生命力从我的身体里悄然流失，对生活的热情也消失殆尽。

　　她开始照顾我，用花样繁多的美食，用柔情似水的爱意。她不嫌弃我失明的眼睛，不嫌弃我的焦躁、沉默，还有一颗受伤的心。

　　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在樱桃树开花的季节出生了，我们决定叫他约拿斯，这个名字有和平的意思。

　　迎来新生儿的喜悦让我暂时感觉好了一点，可惜好景不长，很快我又恢复了疲惫不堪的状态。

　　我在沙发底下藏了一把手枪。她不在家的时候，我有时会把它拿出来，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每当我想到在摇篮里安睡的孩子，又会把枪放回去。

　　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