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番外 | 我们年轻的时候2 ...

  •   1916年11月12日
      老师欺骗了我们。这里没有功勋和荣誉,只有死亡。

      1916年11月13日
      熏瞎眼睛的毒气、挂满碎肉的铁丝网、堆积尸体的战壕,没有别的可能,没有别的景色。

      1916年11月14日
      和同班的威廉倒在了英军新式武器*的履带下。那是什么?那个铁壳子,装着机枪的庞然大物。我亲眼看到它把人的身体碾成扁平的肉泥。

      1916年11月15日
      天气越来越冷,不仅下起了大雪,就连索姆河*也结了冰。我和托马斯缩在战壕里分食了被老鼠啃过的干粮。
      如果我能活着回去,绝对不会再来法国!

      1916年11月16日
      我收到了瑞娅寄的针织手套。很暖和,可是我舍不得用,怕这份宝贵的礼物被血迹或者污泥弄脏。

      1916年11月17日
      托马斯的手上长了冻疮,实在是疼得厉害。我看不下去了,把放在大衣内侧的手套拿出来给他戴。
      真不知道他这个娇贵的少爷来这里做什么,他的家里人居然会同意?不过我从来没看到过他写信。

      1916年11月18日
      谢天谢地,那些英国人和法国人终于放弃了进攻。我们守住了阵地,只是付出了太多代价。
      而一场战役的结束是另一场的开始,这场战争仿佛永无止尽。

      ……

      “瑞娅是你的妻子吗?”那个声音像小提琴一样好听的医疗兵问。

      “是女朋友。”我用手碰了碰眼前包扎严实的绷带,“我会娶她,如果我还有命回去的话。”

      这个医疗兵叫贝托尔特*,是来前线帮忙的大学生。据说是学医学的,还懂音乐和文学,很受大家欢迎。

      他想了解我在战场上究竟经历了什么,我允许他查看我之前在索姆河会战时期写的日记。

      为什么我要描述他的声音而不是他的样貌?因为我暂时什么都看不见,突如其来的毒气损伤了我的视力,战友们一起把我送到了附近的战地医院。

      “希望能快点好起来。”我无奈地说,“我不能让瑞娅和一个瞎子结婚。”

      “会好的。”贝托尔特拨动着吉他的金属弦,安慰道,“你的恢复状况还不错。”

      “给我们弹弹你新写的曲子吧。”我提议后引起了其他伤兵的附和,“大家都喜欢你,弹一个呗。我们的大学生。”

      贝托尔特在伤员的要求下开始弹唱,聚集在一起的伤员们笑着鼓掌为他打拍子。

      他的音乐天赋极佳,写的歌词总是朗朗上口,曲子也让人印象深刻。有他的陪伴,在战地医院养伤的日子也不算难熬。

      我们一起抱怨当局糟糕的政策,连残疾人、弱智都能被认证成合格的兵员。生命不再是可贵的东西,而是降格成了低贱的消耗品。

      这段时间是我在整个战争中最安宁的日子,除了什么都看不到以外,一切都很好。

      “莱昂。”有一天他为我拆绷带的时候,突然用严肃的语气叫了我的名字,“你要有心理准备。”

      “怎么了?”

      “你的眼睛……”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犹豫。

      随着绷带一圈圈落下,我的眼睛慢慢感受到了逐渐强烈的光线。对光明的不适激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

      我眨眨眼睛,看清了这个悉心照顾我许久的年轻人。他长相斯斯文文的,鼻梁上是一副眼镜,镜片后面是一双充满歉疚的灰眼睛。

      我起身从床上坐起来,下床迈开一步,小腿胫骨就狠狠撞到了床沿。我看到的东西不对劲。

      “你的左眼恢复不了了。”他卷起绷带,用那双灰眼睛望着我,似乎在担心我会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唉。”我举起手打算拍他的肩膀,却拍了个空,“你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我没缺胳膊少腿已经不错了。”

      “能看见你很高兴。”我由衷地说,“我会慢慢适应的,至少我还能看见。”

      这个年轻人像兄弟一样拥抱了我,擅长包扎的手掌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拍了拍我的后背。

      我在他松开的时候,拍到了他的肩膀。这次我拍到了。

      战争在我受伤的第二年秋季结束了。在萧瑟的秋风里,我孤身回到柏林。同时期参军的同学除我以外全部阵亡,大家都说我是幸运儿。

      他们为什么会认为活下来的那个人才是幸运的呢?如果他们知道我在战后经历的事情,还会这样认为吗?

      回到柏林后,瑞娅哭着吻了我失明的眼睛。我们在城郊的教堂宣誓结婚,双方父母都同意了这门难得的婚事。

      一开始我们很好,就算战后的粮食匮乏让我们吃不饱,相爱的人在一起也能感受到精神上的富足。

      我们在新居的院子里种下了一棵和她家一样的樱桃树,按照她喜欢的风格购买家具、布置房间,从地毯挑到墙纸,还有窗帘的颜色。

      回家的最初一个月我总是感到疲惫,晚上很早就会睡着。一个月后我开始频繁失眠,做噩梦。

      梦里充斥着战友受伤的惨叫与□□、机枪扫射的哒哒声、炮弹落在身旁的轰鸣。

      喷溅的鲜血将战壕里的泥土都浸透了,肥硕的老鼠吱吱叫着啃食腐烂生蛆的尸体。

      那些面目全非的死者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奔向我。无论是我的同学还是我的敌人,他们用不同的语言质问我。

      “凭什么是你?”

      “我也有心爱的人。”

      “我也是某人的儿子。”

      他们把我团团围住,用凶狠怨毒的眼神盯着我,像要从我身上剜下肉块。

      我拿着没有子弹的步枪,站在他们中间,目光恐惧而惶惑,极度的愧疚和痛苦折磨着我的神经。为什么是我?

      最后我在质问声中,颤抖着卸下步枪上安装的刺刀,扎进了自己的胸口,以求得解脱。

      “你怎么啦?”瑞娅温柔的声音将我唤回现实。

      “我不知道。”从梦中惊醒的我冷汗涔涔,出于本能地搂紧她,“我感觉我变了,我好像不是以前的我了。”

      “你还是在意你的眼睛吗?”瑞娅靠在我胸口安慰道,“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

      不,不是你说的那样。

      我突然失去了对生命的渴望。另一种强烈的想法占据了我的身体与心灵。我渴望杀人,也渴望被杀。

      我没办法恢复了,不是在说眼睛。

      “我的小兔子呀,这件事情很难说清。”我吻了吻她的鬓角,“睡吧。”

      晚安。

  • 作者有话要说:  1.莱昂参加的是索姆河会战。
    2.托马斯是我一战德国骨科新作中的主角,是兄弟中的弟弟。
    3.这个医疗兵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贝托尔特·布莱希特,是德国诗人、剧作家(《大胆妈妈和她的孩子们》《四川好人》等)、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也很会写歌。他写的歌曾经在欧洲传唱,讽刺帝国主义,歌颂工人和底层民众的团结。大学时期参加过一战,在战地医院救人,写歌和人缘都是真的。纳粹上台后流亡海外,战后才回东德,管理东柏林剧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