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d and Angel》Marsha2001

19、番外 | 我们年轻的时候1

　　时隔多年，我依然能回忆起那个深秋的夜晚。

　　床头的壁灯之下，我睡意昏沉，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打算在睡前看几页海涅的诗集。正当我即将入睡的时候，我听到窗户那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响声，是小石子撞击玻璃的声音。

　　穿着睡袍的我走下床，用手拨开窗帘，打开窗户。我朝底下的后院望去，一个身影站在樱桃树下。偷偷跑出家门的他只穿了件衬衫，丝毫没有觉得冷的意思，只是抬起头向上张望着。

　　“莱昂？”我压低声音，将身体探出窗外。

　　“瑞娅——”他站在月光里小声喊了一句我的名字，朝我挥了挥手，“下来吧，我有话和你说。”

　　我关上窗子，披上搭在椅背上的针织外套，轻手轻脚地下楼，路过父母房间门口的时候尤为小心。走出家门的时候，深秋带着冷意的空气扑面而来，让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莱昂走到我身旁，像往常一样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他的手掌很暖和，将我的手整个包裹住，从指尖到手心都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他棕色头发里沾到的露珠，在清冷的月光下散发着晶莹而微弱的光。

　　“瑞娅。”他睁着那双漂亮的茶褐色眼睛，露出爽朗的笑容，语气雀跃，“我明天要去地区指挥部志愿参军了！”

　　“参军？”我皱着眉头，声音里满是疑虑，“可是我们这一届还没有毕业……”

　　“老师说会帮我把考试搞定的。”他平静下来，认真而专注地望着我，“所以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我霎时感到如坠冰窟，不知名的寒意从背脊一直蔓延至大脑，身上单薄的针织外套似乎抵御不了外界的寒冷。

　　我的祖父年轻时参加过当年的普法战争，他口中的战争是充满血腥、恐怖的。我对战争最初的印象来自他空荡荡的袖口——他在战争中失去了一只手臂。

　　自从德国对法国发动战争以来，广播和新闻大肆报道着德意志士兵的英勇事迹，宣传帝国取得的显赫战果。躁动的情绪在年轻人中间像病毒一样传播，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议论战事的人。

　　我本以为我们这些未毕业的学生不会和战争有关，最终却事与愿违。狂热的老师们鼓动着易于煽动的学生，集体参军的呼声在校园内高涨。莱昂也曾经和我提过，我甚至以为他在和我开玩笑。

　　“你……不开心吗？”莱昂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表情，轻轻揽过我的肩膀，“你的肩膀都在发抖，现在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如果你没有话想和我说，就早点回家吧。这件事情已经决定了，大家都会去，我可不能临阵脱逃。”

　　“为帝国尽忠是我的理想。”他坚定地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兄弟们在前线流血却什么都不做！”

　　我心烦意乱，根本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沉默地靠在他的怀里，汲取着他身体的温度。

　　“你没有话和我说吗？”莱昂搂着我，重新问了一遍，“我明天一早就要离开这里。”

　　“不要走。”我鼓起勇气，说出了挽留的话语，随后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今晚留在这里。”

　　我们此前一直恪守原则，肢体接触只停留在拥抱和亲吻脸颊。我们从来没有接过吻，更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情。他因为这个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搭在我腰间的手臂变得僵硬，不知道该用力抱紧我还是立刻推开我。

　　“不、不！”他急忙拒绝，“这是不正当的！我不能这样对你，这会毁了你的。”

　　“你爱我吗？”我咬唇质问道，紧盯着他的眼睛，“你只在乎这个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这个向来开朗坦率的年轻人第一次变得犹豫起来：“不……我不一定能回来。到时候，你还可以嫁给别人，比如说康拉德家的小子。他很喜欢你，我看得出来。”

　　他口中“康拉德家的小子”和我们同级不同班，曾经给我写过情诗，递过情书，还偷偷跟踪过我。莱昂因此狠狠地揍过他，让他在医院躺了半个月，还赔了一笔医药费。

　　“莱昂，你这个把我推给别人的傻瓜！”我伸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他，温热的泪水从我的眼眶里慢慢流出来，“如果你今晚不留下，我会恨死你的！”

　　“好嘛，我的小兔子。”莱昂吻掉我眼角的泪，回抱住我发冷的身躯，温声安慰，“这都是我的错，你可千万别生我的气，我发誓我会回来娶你。”

　　“我发誓。”他在月光下郑重其事地举起手说道。

　　我拉起他的手，走进家门，踏上我走过无数次的台阶。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的少女时期，我上这段楼梯的时候总是很害怕，经常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因为关灯之后，楼梯墙壁上的漆黑树影就像鬼故事里瘦长而丑陋的怪物，随时要抓住我似的。

　　可是这一次，我居然不害怕了。我牵着莱昂的手，我的心上人就这样守护在我的背后。他比我高大，比我强健，步伐有力却轻便。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声，他沉稳而规律的心跳，就在我的身后。

　　我们的影子在墙上紧挨着，如同我们的心灵。路过父母房门口的时候，我有些鼻酸，在心中无声地向他们道歉。

　　一直以来我都是个好姑娘，我听他们的话，做所有他们安排我做的事情。可是这一次，我要为我自己。

　　我关上我的房门，床头的壁灯还亮着，海涅的诗集还停在我离开时的那一页。莱昂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像第一次来到新家的犬类，不敢轻举妄动，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他茶褐色的眼睛里倒映着我的身影，我在他的目光里将被露水打湿的针织衫重新搭在椅背上，脱下了洁白的睡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