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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三十三、念旧盟勿复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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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雷滚动,似沉重的石磨,一声接着一声碾过。天却不爽利,只是气闷。远处的树早早脱了叶,只剩下光秃秃的叉,兀的扎眼。偶尔几片残叶,无味的摇着手,远远近近的枫树,此刻瞧着竟是血一般的红艳。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总算进来一丝郊外的清新泥土气息。“爷,”慕山推门进来,拍拍身上的尘。“都办妥了。”
明日背立窗前,淡淡点头,回身刚要开口,却被慕山打住:“慕山办事爷还不放心——”
“慕山,她还恨我对不对?”
“爷……”慕山一愣,住了口不再说话。
明日自失一笑,心中早已了然,再抬头时,眼中却仍是一片明澈。“慕山,时候尚早,你先去歇会罢。我还有些事要想。”
“爷,”慕山欲言又止, “让慕山代您去罢。”
“不行,你不懂机关。”
“慕山不能眼睁睁看着爷去犯险。”
“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么?”明日眼神忽然锐利起来,看向慕山,不怒自威慕山闭了口,不再言语。明日也觉话重了些,自语道:“我若去了,她会依计行事么?”慕山想起上官燕方才情状,默默良久:“爷,慕山先去了。”
明日静静看着慕山出去,缓缓至桌前,铺了纸,略一沉吟,提笔写道:“翩翩如晤:自天山一别,江湖流连数月,乃知山川秀峨,四方之外,另有天地。凤凰于飞,翩翩其羽。翱于九洲,临江之渚,青崖白鹿,岂不快哉!……此间有茶曰枉凝眉。其味苦,方知枉字不差,料妹必爱之。明日字。”
明日写完折好,天已黑了。看看时刻,离初更尚远,换了黑色夜行衣,收拾妥当,又取过墙上玉箫,掩了面孔,悄悄出了门。
暴雨将至,此时竟来了风,吹得角灯吱吱作响,窗纸一歙一张的有节奏的发出声响。明日绕过几个廊柱,越上房顶,远远望见绮望楼灯火通明,隐隐有丝竹细细传出,风送过来,越发显得飘忽不定,颇有些“小楼吹彻夜笙寒” 的清冷。略一凝望,辨明方向,施展开轻功,向东南方而去。
片刻工夫,明日在一处院落停下,此间看似荒废已久,却见眼前林木森然,参次斑驳,细细看,却暗合了九宫八卦之术,上合天地日月风雷火电。明日冷眼分辨,嘴角却多了一丝笑意,金线挥动间,正中一株桃树忽然断折,再看明日身形已在丈余外。
石窟潮湿阴冷,壁上沁着水珠,嘀嗒的水声,传了很远。阵阵腐臭气息透过,直令人作呕。明日打亮火折,拾级而下。石阶尽处,却是一个岔口,明日在壁上摸索一阵,搬动凸处,嗖——的一声,两只冷箭直冲面门而至,明日侧身避过,却向左边岔路而去。
司马长风早已不辨日夜。身上的鞭伤扯得生疼,每翕动一下便会扯到伤口,身上的伤还在其次,有些事他却始终想不明白,欧阳明日的转变却让他寒心,为什么他要阻止自己?燕儿,燕儿又怎样了呢?模模糊糊间只觉手上的连锁被解下来,手上一松,又是一阵钻心痛楚,司马长风缓缓睁眼,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名黑衣人:“谁?”
黑衣人不言语,扶他坐下,递过几枚丹药。司马长风冷冷推开,却将那药丸撒了一地:“你不欠我一个解释么?”
“我,无须解释。”明日拉下面巾,同样冷冷开口。
“你逼走燕儿,又三番两次阻止我报仇,如今你都如愿了,还来做什么?看我向你乞怜?司马长风还不至于如此轻贱!”
欧阳明日失望起身,“想不到,欧阳明日在你眼里竟是如此卑鄙小人。”牢顶处开了天窗,冷风灌进来,包裹着明日的身子,竟是透心的寒:“我若说他不是半天月你信么?”
“不可能,二十多年相处,司马长风还有这个自信。除非,这世上还有两个半天月。”
“不错,他是宇文不期,宇文不朝的哥哥。宇文不朝才是半天月。”
“宇文不朝,半天月?” 半天月,乃是乾字去半,添一月字,便是朝。原来如此,司马长风恍然大悟。
明日看他神色,已是信了八分,心中凄然,原谅我骗了你。接着道:“宇文世家向来功夫只传嫡长,半天月便是当日逐出的二庄主宇文不朝,至于其中关节却不得而知。我要说的都说过了,上官姑娘在庄外等你,你可随他去了。”
司马长风不置信的起身,“你不走么?”
明日递上药来,却不回答:“你还撑得住么?我送你出去。”
司马长风不再拒绝,接过药,忽道:“燕儿她……其实她心里并不怪你。”明日心头一阵气血翻腾,险些站立不稳,却被司马长风紧紧抓住:“你受伤了?”明日强忍住喉头腥甜,抬眼却对上司马长风关切的目光,面上一寒,欧阳明日又何须要人感激同情,别过头冷冷道:“不老司马兄关心。”司马长风叹气,随明日出了石牢。
雷声越来越响,眼见要下起雨来。明日领司马长风自角门绕过,却见马车早在不远处候着。慕山在车旁张望着。“上官姑娘在里面了,你去罢。”
“你不去见见燕儿么?”司马成风满脸诚挚,此刻二人再无嫌隙。
“相见争如不见,不必了。”明日摇头拒绝。
“我与她有情无缘。还望司马兄记得我们的约定,一家早日团聚。这个也还给她。”明日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小锦袋来。司马长风不觉他话里有话,接过锦袋来,却也不瞧,转身踏步而去。
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却不像秋雨,瞬间湿了衣襟,明日见慕山交待了几句,便奔过来。赶车人在马背上一抽,马撒开蹄子,一路奔去,消失在苍茫夜色里。
剑续前缘,上官姑娘,明日只愿你幸福。“爷,”慕山撑过油伞来,轻轻道:“人都走远了,回罢。”明日恍若不闻,静静站在雨里,眼前却早已模糊,一缕血丝,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明日心口似被巨石压着,几乎喘不过气,明知不可动枉动情念,却偏偏又……从今别后,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爷?!是他们对付您了?他们把您伤成这样?爷,爷的聚元清妙丹呢?爷,爷倒是说话啊?爷……”慕山急急唤着,久久不闻明日回应,不由慌了。
“慕山,”明日勉强笑过,“你还真是吵。”
“爷,这时候您还取笑慕山。”慕山声音有些发涩,将油伞举正,划拉一把脸上的水,却显得有些多余,泪水雨水,又哪里分清了。
“慕山,我们去……石牢。”轰隆一声闷雷,盖过明日说话,慕山以为听错了,急道:“爷,爷这个样子,怎么去牢里?爷还是回菊馆暖暖吧。”
“我不该去哪里么?你喜欢菊馆,自去罢。”明日一把挣开慕山的伞,苍白的手臂,却异常有力,慕山不留神,反退了两步,暴雨毫不留情地砸到身上,明日猛地一阵战栗,却头也不回的奔来向而去。
慕山愣怔一下,却见明日踉跄着,微微躬着身子,似被那暴雨催压的直不起身,衣服早淋得透湿,渗着水,愈发显得身形单薄。爷的脾气还是这样拗,爷说的话,又何曾变过了?
“爷!”慕山紧随几步,几乎滑倒,其实明日不过才走开三五步,“慕山跟着爷,爷说去哪里,慕山就随爷去哪里。”
“慕山,你原不必跟来的。”明日无奈一笑,握住一双厚实的大手,这一刻,自己的心事,也只可交托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