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去无隙》yoyou

28、二十八、纵使相逢应不识

　　燕子楼，锦州城最大的酒家，酒香菜美不说，此间最大的长处便是茶。此刻，上官燕的桌上就摆着这样一壶茶。这是他最喜欢的，上官燕默默吃着茶，什么时候，她也和明日一样了？
　　“燕儿，这些都是你最喜欢的菜，多吃些啊。”司马长风热心为上官燕布菜。
　　“长风，我……”上官燕急急捧起碗来，像是回避着什么，“我吃不下。”
　　“你……”司马长风抬眼看了上官燕，三年了，他无时无刻不在念着燕儿，以为她会回心转意，燕儿心里还是有他的，“上官燕决不后悔今生之决定”，三载相思，竟敌不过匆匆一月。司马长风应该恨么？他心里忽然泛起一阵酸意：“你从前就是这样拒绝他的。”
　　“长风，我……”
　　“燕儿，不要说了，我明白。”就算不能给她幸福，也不要再加重她的痛苦罢。司马长风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上官燕忽得站起身来，望了窗外，司马长风看了，不过是个身着黄衫的少年，轻摇了折扇，当街而过。
　　不是他。上官燕失望落座，赵家庄里没有明日，一个月了，明日竟真的没有一丝消息。她和长风找遍最好的茶肆酒楼，却不见明日的踪影。明日，你到底在哪里？
　　司马长风眼里闪过一丝落寞。正待说话，却听外面道：“快了，快了，快到了。”司马长风望望窗外，却见街道两旁挤满了人，中间却空出来，挤挤挨挨，却又井然有序，颇似钦差、皇帝出巡的阵仗，细看有没有兵卒维护，长风叫过小二：“这里有什么人来么？”
　　“客官您是外地来的吧，怪道不知，只怕皇帝都没这个排场呢，近日是拜剑山庄的二小姐出阁的日子。”
　　“天下第一庄？”司马长风识得拜剑山庄宇文世家乃是前朝贵胄，祖上与宇文化及同宗，却不愿为官，天下第一庄的名号却是隋文帝杨坚亲题，与一般的江湖山庄自是有几分不同。
　　“客官您好见识，宇文小姐可是锦州城的一品人物，才貌双绝，那可是闭月羞花……”小二滔滔不绝，却有客人打趣道：“你见过二小姐？”
　　“我哪里有那个福气，宇文家的两位小姐是那么好见的。”小二回道。
　　“可别乱说，二小姐说说就罢了，提起大小姐又触了老爷子眉头，被人知道了，可就不好了。”
　　“唉，也不知谁这样好福气，娶到宇文家二小姐。”食客们也开始议论起来。
　　“你有所不知，这人可不一般，老爷子的病都给他治好了呢。”
　　“是么？”“怪不得。”人群中噢噢连声。上官燕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听到治病一节忽然抬起头来，却听远处隐隐有鞭炮声穿过，有人道：“来了，来了。”
　　上官燕和司马长风本来靠窗而坐，图个清静。此时窗口却被挤了个水泄不通，不少人更是跑出去看热闹。
　　鞭炮声越来越近，几对锣鼓手过去，长长嫁妆排了半街，人群沸腾起来，“瞧瞧这嫁妆，啧啧。”也有不忿的，话里自然透了一份酸意：“不过是入赘罢了，却把嫁妆摆了游街。”
　　脚夫过后，却是两排一十二对花童，手里提了鲜花，边撒边唱道：“ 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蓰蓰。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却是卓文君的白头吟。童音朗朗，却有几分意思。
　　花童过后，迎着马队，正中白马上挂红花的就是新郎官了。“啊呀，怪不得，新郎官好风采！宇文家的女婿果然不一般。”
　　“看那眉心，居然一点红记，贵相啊。”上官燕忽然一震，挤至窗前，只觉轰——的一下，“明日！”那高头大马上的，优雅浅笑的却不是明日是谁？
　　“赛华佗。”司马长风喊起来，却被鞭炮声掩住，马队渐渐行过，一顶花轿淹没了上官燕的眼睛。满眼的红，触目的红！上官燕几乎停止了思考。“燕儿，我们随上去！”司马长风拉了上官燕，直奔婚礼仪仗而去。
　　拜剑山庄此刻喜气洋洋，上上下下被火红笼罩着，平日里紧闭的大门此刻大敞着，连门口的石狮也挂了红花，一位四十上下的妇人随了一群丫头小子，早早张望着，“到了，到了。快去告诉老爷子。”妇人回头吩咐着，早有人应着，飞奔进院内。妇人理理鬓边发丝，忽又想起什么，正要吩咐回头瞧一眼，满脸笑容展开，扭着臃肿的身子，急匆匆奔二门而去。
　　新郎官偏身下马，略让得几让，便被簇拥着进去。鞭炮声炸开来，红屑子散了一地。上官燕和长风只赶上个背影。司马长风紧随几步，就要进去，却见上官燕仍停在几步开外，长风转身退后几步，急道：“燕儿，我们不进去么？”
　　上官燕此刻反倒不急了，仰首冷笑道：“天下第一庄的门槛何其高，我们进得去么？”门口管事的道：“姑娘错了，今日天下第一庄与区公子喜结良缘，姑娘与这位大侠如不嫌弃，请……”
　　“你们姑爷叫欧阳明日对不对？”司马长风打断管事的。
　　“我家姑爷的名讳正是区阳，阁下若识得，便是姑爷的故交了，请进。”管事的一扬手，做个请字。
　　“我们不识。”上官燕转身便走。长风随上，“燕儿，你怎么了？”明明见到了，却又不相认。
　　“我没事。”上官燕别过头去，“长风，我们走罢。”
　　“燕儿，你哭了？你还念着他，对不对？我们找他问个明白！”
　　“长风！”上官燕急急唤住他，“你不需这样关心我，你、我还有他之间注定没有结果，你明白么？”
　　司马长风不再言语，自怀中掏出一条帕子递上，忽的想起明日的话来：他应该像鸟儿一样快乐，可惜你一样都给不了她。
　　上官燕瞧见帕上两只紫燕翩飞，淡然一笑，却不接过。长风恐她有事，亦步亦趋。好事的都到拜剑山庄，街道反而冷清了许多。行了一阵，上官燕听得有人歌道：“如梦起花落，奈何人去音不觅。
　　倦鸟独归，往事怎堪直追忆。
　　轻抛柳色春梅，错缄相思意。
　　新颜难添曙色起，
　　落花情，流水意。
　　笑别黄昏里……”
　　声音喑哑难听，啪啪几声毛竹，却再是熟悉不过。抬头看时，果然是月前老丐祖孙，异地相逢，想起明日当日施救，别有几分伤感，当下俯身取了银子递上，老丐伸手挡过，呵呵一笑，“姑娘这般慷慨，老乞丐却是受不起，姑娘可好啊。”
　　上官燕强笑道：“还好。”起身便要离去。
　　“姑娘慢来！”老丐睨了司马长风一眼，回头吩咐道：“雨儿。”那小丐嗯了一声，自身后取过一件狭长包裹。老丐接过，“老乞丐受人之托，在此等候多时了。”上官燕接过，分量不轻，依稀便是凤血剑。司马长风大惊之下，问道：“老人家何处得来？”
　　老丐捻须道：“此乃有心人精血凝铸，龙魂凤血，总算了了那人一份心意了。”上官燕抽出长剑，剑身流光溢彩，凤纹栩栩如生，便如师父宝剑初赠时一般无二，却不见先时的斑斑红云印记。泪眼模糊中隐隐似见明日道：“若有一日明日负了姑娘的情分，请姑娘不要见怪。”
　　老丐接着道：“还有一言知会龙魂主人，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司马长风拱手做谢，“多谢相嘱。”回身拉了上官燕，“燕儿，我们走罢。”上官燕默默不语一阵，忽的倒在长风怀里，嘤嘤哭了起来。
　　老丐叹口气，起身拾起破碗，提了毛竹，咿咿呀呀唱道：“落花情，流水意。
　　笑别黄昏里……”叽啦叽拉提了鞋，与那小丐相扶着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