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去无隙》yoyou

15、十五、梦里不知身是客

　　上官燕进屋，见明日躺好了睡着，只道是青杏儿来过，也就放心。搬了凳儿在床前坐下，心下一松也觉疲倦，眼前明日五官渐渐合在一处，朦胧起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进窗子，晨起的薄雾渐渐散去，轻风拂面，微微有几许些寒意。外间的鸟鸣早将明日吵醒了。明日只觉做了一个长梦，醒来但觉胸间烦恶去了不少，抬眼望了四周，竟不知是何处所在。见上官燕在一旁睡着，眉宇间透着几分憔悴，心里更有几分不忍，悄悄起身，方觉浑身软绵绵的，强自撑住床沿，取过外衣，给上官燕盖了。
　　明日缓缓移至窗前，见外间院子里一位白衣少女正取了小米，不停撒着，几只小鸡围了，即叽咕咕不停，女孩儿轻拢发丝，斥道：“小芦花总是不听话，阿黄，再抢就没得吃了……”女孩儿迎着朝阳绽开笑颜，便如金子般洒落。朝日融融，意趣翩然。明日被感染了，轻声吟道：“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好一个一晌贪欢！哈哈……”话音甫落，门帘微动，明日循声望去，顷刻间已是进来一位青袍老者，拿眼瞧了明日，道：“醒了？”明日不动声色，笑道：“明日见过师叔，师叔向来可好？”
　　“好小子，不愧是我南极门下。”赤松子爽朗一笑，拉了明日坐下，明日被他一拉，踉跄几步。上官燕惊道：“明日！”原来赤松子一阵呼喝早将上官燕吵醒。
　　明日脸上闪过一丝不适，正色道：“已无大碍了，多谢师叔。”听口气，强半句是说给上官燕，后半句倒是对赤松子说的。
　　赤松子一怔：“我倒忘了，你的医术竟不在师兄之下。要怎么办，你自己清楚，快躺回去。不然师叔可要翻脸了。”说着，真个面色一沉，半推拌搡地竟明日按回床上，上官燕怕他手下无分寸忙过去扶，一触之下，才觉赤松子手上早有轻重。微微一笑，也就作罢。
　　明日倒有些哭笑不得。他早些时候听师傅说起过衡山的这位师叔，知他天性不羁，行事又透着几分古怪，只是似乎和师父有些嫌隙，也不知该不该认，见他言语之间已是不把自己当外人，方才冒险一认，却不料师叔的脾气竟和古师伯有几分相似。
　　明日刚刚靠了枕躺下，却见外间的少女一阵风似的进来：“大哥哥，你醒啦！”言语之中透着关切。
　　明日善意一笑，点头道：“你叫什么？外间的小鸡是你的么？”
　　“是啊，是啊，大哥哥瞧见啦，那全是杏儿养的。青杏儿听明日提起他的小鸡，兴致上来：“小芦花总是不听话，阿黄老争食，小黑最乖……”
　　明日听她数落着，想起方才情状，莞尔一笑。
　　“咦？大哥哥不像……”
　　明日被他一说，不禁纳闷，童心大起：“不像什么？”
　　“不像赛华佗啊，杏儿一直以为赛华佗又老又丑，胡子么，像先生一样，那么长……”杏儿比划一下。
　　“杏儿，没规矩。”赤松子斥道。
　　“哈哈……”明日爽朗一笑，上官燕也不禁笑起来。

　　午后，小院里静得出奇。青杏儿提了小篮，警觉的望望赤松子房间，轻轻叩一下西屋门，又侧耳在房门口细听着。“杏儿进来罢。”清朗的男音传出。
　　青杏儿面上一喜，忙推门进去：“大哥哥，瞧，这是什么？”青杏儿献宝似的，提起小篮，将上面掩布去了，取出药罐来，又将底下布包展开，一本线装古书便赫然在目。“甘石星经！好杏儿!”明日眼前一亮，又自枕下抽出一本来：“这个看完了，放回去吧，记得……”
　　“要小心。”青杏儿接口道。明日摇头笑笑，不再接话。
　　“大哥哥，你要的书我拿来了，这药也该吃了吧？”
　　“啊？”明日手里的书刚翻了两页，正喜不自胜，闻言眉头一皱；“杏儿——”
　　“不听，”青杏儿掩住双耳，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赛华佗居然怕苦药，上官姐姐在的时候，你怎么像喝蜜水一样？书还我，我去叫姐姐来。”青杏儿抽过书，转身欲走。
　　“杏儿——，明日伸手拦过，“好了，药拿来吧。我喝便是。”明日几乎被打败，这鬼丫头，倒是哄不得呢。
　　“嘻嘻，”杏儿喜滋滋端过药来，递给明日。低头有瞧见明日手中金线：“大哥哥的吩咐，杏儿可是瞒着先生和姐姐都办到了，天机金线，你什么时候肯教我么？”
　　“天机金线不过用来诊脉，杏儿学他做什么？”明日喝了一口药便觉奇苦无比，端了碗停下来，笑吟吟望着她。
　　“也没什么，只是阿黄、小芦花它们几个不听话，有了大哥哥教的功夫，杏儿就不用追着它们那么辛苦了嘛。”
　　天！明日哭笑不得，口里的药几乎喷将出来，忍了半天，终于笑出声来：“杏儿，你真是……”
　　“我怎么了嘛？”
　　上官燕在外间悄悄驻足，犹豫良久，竟没有进去，明日好久没这样开心了。

　　“上官姐姐，这回雁峰的老菌最是滋补，我们多采些回去给大哥哥吃，你说好不好？”
　　上官燕正提了小篮出神，也门听清杏儿说了什么，只道：“好。”
　　“姐姐有心事？”青杏儿小心问着。
　　“没……没有。”上官燕面上一红，倒不知如何解释了。
　　“姐姐你瞧！”青杏儿小孩心性，问过之后早就忘了，也不知瞧见了什么，指着远处山峰惊喜喊道。
　　上官燕顺着她指向望去，满山青翠，也未见什么。“喏，那便是相思树了，姐姐看两棵树和抱在一起竟不分开呢。”
　　上官燕仔细望去，果然对面峰顶处两棵巨树和在一起，不细看倒像是一棵。
　　“我们这里有一个传说，传说天上的仙女喜欢上了人间的少年，天帝不准他们相爱，就拆散他们，后来仙女和少年就化作相思树了，再也分不开，就像现在啦。只要想爱的人对着相思树祈愿，相思树便保佑他们永远在一起。——姐姐，相爱是什么？”
　　“相爱？”上官燕听得正出神，不防青杏儿一问，脱口道：“相爱就是希望他幸福，彼此牵挂着罢。”
　　“那杏儿也希望姐姐和大哥哥幸福，算不算相爱？”青杏儿天真问道。
　　上官燕想说不是，又不忍心说破，道：“算吧。”“那杏儿就对着相思树祈愿，让想爱的人在一起，姐姐说好么？”上官燕想说相爱的人未必能相守，却未说出口，见青杏儿合眼默默，满心虔诚，宛似自己当年，自语道：我也该祈愿么？

　　上官燕和青杏儿采菌归来，已是黄昏时候了，桔色的烟霞将天空染的绚烂，映着斜阳，小院便收获了一地的金黄。明日在院里正提了笔，不知画些什么。赤松子不在院中，想是又去竹林里了。“大哥哥，在作画么？”青杏儿放了小篮，奔过明日这边。
　　见那白纸上几丛修竹，纤纤清逸，秀雅之中透出一番虬劲风骨来，好一幅墨竹图!明日早已绘毕，正提着跋。一色行书，清俊洒脱，书画相映成辉。“真好，大哥哥好兴致，也为杏儿做一幅吧。”明日的书画不多，在四方城时便是王宫贵族的收藏上品，多少人梦寐以求，明日却从不予人。
　　此刻明日潇洒收笔，几乎不犹豫，道：“杏儿想要画什么？”
　　“嗯……”杏儿托腮沉思一阵，“就画姐姐吧。”
　　明日惊讶抬头，见上官燕在一旁坐着，晚风夕阳，透着几分恬淡。
　　明日淡然一笑，略一沉吟，饱蘸浓墨，片刻功夫，一挥而就。
　　“真像，真好看！”青杏儿睁大了眼睛，不待墨干，便取过：“上官姐姐，你瞧，像我不像？”
　　上官燕听青杏儿嚷嚷，脸上早有些发烧，听得后面的话不禁一瞧，竟是青杏儿在一群小鸡中间，见那小鸡争相取食，竟是栩栩如生。上官燕心里忽然涌上一阵莫名的失落，抬眼望了明日，见明日正瞧着自己，忙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