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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此时此夜难为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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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久没这样看明日了?上官燕不知道,也许,他从来就没有仔细看过他,曾经,她的心被另一个人装满了。稍嫌纤秀的剑眉,紧蹙着,几乎压到眉心的一点殷红;紧抿的薄唇,不说话却透着一丝倔强;长睫掩盖下的一双眼睛,那一双眼睛,从容睿智却掩盖不住一丝忧郁,那样深沉,看不透。真的看不透么?
上官燕取出丝帕,轻轻为明日拭汗。外间似是起了风,小灯明明灭灭的,光与影在明日脸上和谐的变换着,这样宁静的气氛上官燕忽然怕起来。她紧紧握住明日的手,贴住自己的脸庞,修长的手指微蜷着,感觉到明日手上的温度,上官燕才觉安心些。明日,这样我们便不分开了,是么?
上官燕牵动被角,不妨却见明日怀里露出一件物事来,上官燕取过,却是一方绢丝手帕。展开看竟是自己的旧帕。什么时候丢的,怕是早已记不清了。她秀了两幅,一幅在长风手里,一幅自己留着,两只紫燕,取燕双飞之意。也许从丢下它的那一刻起,燕儿的心便留在了此处罢。
明日还是当年的明日,可是,燕儿,燕儿还能回到从前么?
门吱呀一声,“上官姐姐,吃点东西罢。大哥哥要是醒来,看见姐姐这样子,会难过的。”青杏儿将手中小篮,放下,摆出一碟点心,一罐粥来。
“杏儿姑……呃,杏儿,谢谢你。”上官燕忙将明日手放下,拭了泪转过身来。“姐姐不必谢我。”青杏儿捉黠一笑,凑到明日床前,“姐姐,你哭啦。”
“没有,是风……”
“杏儿晓得,——咦,药还没吃,姐姐还是趁热喂大哥哥吃下罢,先生说大哥哥余毒未净,还是要小心些。这药可不寻常呢。”青杏儿说完,提了空篮,掩上门出去了。
上官燕取过药碗。轻轻搅动一下,试试温度,送至明日唇边。明日余毒未净,昏迷已久,竟不知吞咽,一口药全部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上官燕忙用帕子拭净,再试一次,又是如此。上官燕颤声道:“明日,吃药了。”明日却全无反应。
“明日。”上官燕唤得几声,明日却依然毫无反应。心下一急,含药入口。这药苦中透着一份辛辣,缠在喉间,久不散去,搅得胃都翻腾起来,上官燕几乎要吐出来。看看明日,面色惨白,越发觉得那一点殷红刺目。上官燕一口药含着,犹豫良久,迟迟不敢渡下。细辨那药苦中却有一丝甘甜,原来明日为我吃得这些苦,明日,这苦上官燕今日便与你一起尝了。
怔忡间,上官燕见明日双睫微颤,竟缓缓睁开眼。
上官燕又羞又喜,一口药早咽下去,不过几日,上官燕便觉似生死相隔一般,此刻见了明日方觉一颗心方有了着落。明日却不察上官燕的惊喜神色,眼神迷离,好一阵子,才将眼睛落在上官燕身上,“上官姑娘,”明日迷茫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安,“还是让易山来吧。”
“明日,”上官燕心里一酸,“你梦见易山了?——他累了,你先把这药吃了罢。”明日昏昏默默,尚不能思考,只点头道:“我自己来就好。”
“明日,到如今,你还避着我么?”上官燕一阵气苦,扶起明日,又拿枕头要明日靠了,明日也觉无力,抱歉笑笑,倒像个生病的孩子。一任上官燕喂自己吃药。“不苦么?”
明日摇头,露出好看的笑来,“不苦。”上官燕几乎又要落泪,“明日,我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这药,还真……真有些……苦。”明日知觉齿颊缠绵,迷迷糊糊,头微微沉下去。
“明日。”上官燕轻唤几声,不见回应,只道明日又昏过去,吓了一跳,见他呼吸沉稳,显是睡着了,半勺药还停在嘴边。上官燕摇摇头,将药收起,怕惊醒他,又不敢动,只轻轻为他盖上被。
上官燕悄悄出屋,一直阴沉沉的天,夜里竟觉放晴了。上官燕独自想着心事,昆仑三怪是冲自己来的,他口里的主人又是谁呢?夜北辰?青衫客说受人所托,这个人又该是谁呢?重重疑团在上官燕心里搅得几次,竟也理不出头绪来。上官燕索性不去想,月儿姗姗来迟,又被乌云遮去半边,微微露个脸儿,上官燕恍然顿悟,今夜是中秋!思绪仿佛又回到三年前的那一天,“上官姑娘,明日愿贤伉俪白头偕老。”
三年了,明日的祝福尤言在耳,她给了明日真心一笑,这笑里多少苦涩?一直以为她和明日之间隔了长风,却原来竟是隔了自己。上官燕思绪如飞,正暗自神伤之际,听有人吟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上官燕识得,这是杜工部的诗,这几句说的从离别说到聚首,亦悲亦喜,悲喜交集之情。最后两句却是:“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这诗竟是说到自己心上,两番见面,俱都如此。上官燕不由诧异。青衫客吟罢回头,见是上官燕:“他怎样了?”上官燕道:“睡着了。多谢独孤前辈。”
“呵呵,”青衫客捋须干笑几声,“古木天的徒儿,还是有几分见识。只可惜世上早已没什么独孤越了,你眼前的是赤松子道长了。”
“动如参商,道长念着故人,就还是独孤越。”
“有意思,独孤越这名字怕是有三十年没人提起了。上官姑娘,一同走走如何。”
上官燕和赤松子在竹林自立缓缓行着。夜风吹动竹叶沙沙作响,越发显得清凉静谧。
“呵呵,月圆之夜,偏是两个孤独之人,三十年了,呵呵……”
“前辈与边疆师伯齐名,多亏前辈……”
“老朽不过是受人所托罢了,你不需谢我。”赤松子见上官燕一脸疑惑,又道:“你也不必再问,老朽答应人家,断不会说出那人姓名。”
“呵呵,南疆北越,世人只知南疆北越齐名,却不知我二人同是师承南极老人门下,边疆师兄还好么?”
“明日说师叔常去风雨亭,想来近况不错。”
“呵呵,他道潇洒,”赤松子不屑一笑,“——那孩子叫明日?”
“是……”上官燕话未说完,听赤松子忽然发狂一般,扯着胡须自语道:“明日,明日,师兄,事到如今你还是忘不了她……”
上官燕不提防吓了一跳,身子退后几步,扶住近旁一株竹子。月光下,赤松子面目几近狰狞,胡须早扯断几根。看那影儿,便如怪兽舞蹈一般。饶是上官燕大胆,此时也不禁花容失色。
赤松子自语一阵,神情稍敛,见上官燕白了脸望着自己,不禁有些赧然:“吓着你了?”上官燕摇头,脸上的惊恐之色却出卖了她。
赤松子徐徐道:“她是我师妹,潇湘子的名号你恐怕是没听过吧?”赤松子说着弯腰拾起一片竹叶,也不待上官燕回答,自语道:“嘿,三十年前的旧事,你怎会知道,便是你师父也……你瞧这一片竹子,湘妃竹,多好,师妹若是见了,定然欢喜的紧。”上官燕仔细瞧了,果然竹节上点点斑斑,是湘妃竹不错。
上官燕何等聪明,见赤松子神色早已明白几分,小心问道:“前辈,那么潇湘子前辈呢?”
“她,我不知道,或许江南,或是塞北,总之,呵呵,动如参与商,人生不不相见,边疆师兄,我们到底在躲什么?你以为,师妹和我在一起就好么?”赤松子愈说愈激动,忧愤满怀,怒极反笑,狂吟道:“至焰无色,至恸无声。彼苍者天,曷其有极?白莲心路,迢迢无尽!”
师妹,想不到你都有后了,我找到断肠草了,你看一看那,三十年了,我日日在回雁峰守着它,你见了么?师妹……
竹院里却是另一番故事。夜色掩映,黑衣人几个连纵,到得西屋窗下,侧耳听了一阵,转过身来,黑纱蒙面,一双眼睛却凌厉无比。黑衣人,悄悄推门,吱呀一声,夜里甚是清晰。黑衣人略皱皱眉,返身掩门。掀帘进去,见明日半躺着,竟欺至床前。明日丝毫不察,似是觉得这姿势有些疲累,微微动了一下,黑衣人出手迅疾,点了明日昏睡穴,又将他身子放平,盖好了。摊开手腕,见那碧色减去,微微颔首,眼里透着一丝暖意,竟觉温和如玉,低声道:“欧阳……”
忽听得外面喀啦声响,黑衣人警觉回头,瞧了一眼桌上的药碗,略一顿足,转身出门。黑影一闪,便与夜色相融。
“先生!先生!”青杏儿立在院中,见了赤松子和上官燕大呼道:“有人!”
上官燕大惊,急奔至西屋。赤松子呵呵一笑:“杏儿想是花了眼,快去睡吧。”
青杏儿还想说什么,咕哝几句,揉着眼睛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