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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偷情 ...

  •   在花楼二楼的一间厢房里,桃阿姐替江棠换上她来时穿的那身浅紫襦裙。襦裙被换下时,她便寻了一处风口,将衣服撑在木衣支架上通风,因而酒气也散了。映菱所盘的那发髻样式她不会,只得替江棠简单地将青丝盘起,以一根木簪挽紧。
      桃阿姐先前替江棠收起的步摇也单另用锦布包着,在她着衣挽发后递还给江棠。江棠却未接,而是道:“这步摇虽不值钱,但是总归是金饰,你若不喜欢这样式,可以差人炼化了打别的首饰。”
      “江姑娘,平白的我不能收。”
      “我屋中伤重的那位,仍需好好照料,巫扬不是那般心细的人,且要劳烦阿桃姐你多费心。”
      “为江姑娘做事,本是我该做的。你这些年为花楼所做的,我们姐妹一直想报答,却总是没有机会,如今遇上了,怎么又敢贪心要这些金啊银的。”
      在江棠来到花楼以前,这里不只是酒肆,更是一座隐而不露的青楼。黎安朝中许多的贵胄亲王便借喝酒为名,来到此处莺歌燕舞,玩弄声色。
      当初江棠掷金要买花楼,他们不是不卖,是卖不得。只因无人知晓这花楼东家的身份。
      花楼中的人,无论歌女舞女还是杂役小厮,都是签过卖身契的。桃阿姐是十岁那年被父亲卖进楼里的。她逃过,可逃出了花楼却逃不出黎安的城门。
      当官吏压着浑身是血的桃阿姐回到花楼,楼里的人从此再也不敢升起哪怕一丝逃跑的念头。
      那日江棠来买花楼未果,整整过了半旬又来了。她站在堂中,虽然小小身躯却威严大义,将花楼里的花客通通赶了出去。
      人以为她来惹事,两位小厮便来扭她。好在巫扬明事理,拦住小厮,问她究竟是何用意。
      江棠将一纸签书拍在巫扬胸前,冲着花楼里困惑不解的众人道:“这花楼我已经从你们东家那儿买下来了。”
      “从今儿起,你们要去的便去,要留的便留。这花楼往后只卖酒,不卖声色。”
      “当然,你们愿意唱歌的大可继续唱歌,愿意跳舞的便继续跳舞,只由得你们开心,任何人也逼迫不得你们。”
      巫扬追问江棠究竟是如何买下花楼的,江棠扬着脸,甩甩囊中碎银几两:“能用钱财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这话,花楼里任何人听了都能信,唯独巫扬信不了。这花楼的东家根本不是为钱财才起花楼舞声色,来花楼的人,身份如何,他也清楚得很。
      这世间比财更甚的,是权。比权更甚的,恐怕只有更高的权。巫扬最怕的便是江棠也同他们一样......想到这儿,他便止了自己的念头。
      江棠与那些来声色的浪客不同,她是来解救他们的。
      推脱了几番,桃阿姐承情收下了步摇,替江棠挂上面纱,送她下花楼。
      楼外一乘轿帷等候了许久。见到江棠出来,掌轿的忙来请话:“江小姐,江念少爷吩咐我们在此候你,这儿便是要回府了吧?”
      江棠以为那人气急了,再不会搭理她,却没想到他还要故作大方地留一支轿帷来,好倒着逼她心生愧疚服输认错。
      江棠向来不是那样容易生愧的人。他留了轿帷,那便是他认错了。
      江棠与桃阿姐告别,坐进轿帷中,吩咐了一声便起轿回府了。
      桃阿姐从楼外回来,从柜台后取了一壶陈酿的酒,携了一盏新杯直上了三楼西厢的第一间屋子。
      江念坐在桌前,一人独饮,窗子敞着,夜风穿檐而下,涌进屋里,打在人身上直泛凉意。
      桃阿姐推门而入,江念不抬眼,只问:“她回去了?”
      “刚走。”桃阿姐将酒坛置在桌上,掀开红色布塞的盖子,将酒倒入江念喝空的杯中,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这才在江念身边坐下。
      “将她劝回去了,偏又自己留下来。”桃阿姐婉转笑颜看着江念,“你既是为她好,又何故与她那样吵?女子伤了心,是很难好的。”
      “你只说我伤她的心,却不知我的心有没有伤。”
      桃阿姐轻轻将手覆在他隔着锦衣的心口上,一静一动皆带起浓密花香,“所以便由我来替你抚慰心伤。”
      江念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入怀中,嗅着她发间蜜意桃花的气息,那是与江棠截然不同的味道。
      江棠身上总是一股干涩发苦的冷茶味,他从前厌极了那种味道,可却又总是忍不住在靠近她时偷偷地留住一抹气息在鼻尖。
      江念将怀中的人抱起,朝床榻上去,他将她放在床上,替她将额间遮挡了眼睛的碎发抚去,这样一双乘满了情爱的眼,却怎么也看不进他眼中。这一刻,他竟是忘不了江棠看向他时那清冷无意的双眸。
      江念干脆用手掌将那眼睛挡起,俯身落下毫无情意的吻。
      轿帷到了江家门前,江棠知觉轿子落下,但她只倚着帐子沉沉缓了口气,才掀帐而出。
      大管家江楉看见四小姐回来了,忙对小厮吩咐,让他去回禀江老爷。
      江棠喊住那小厮,“你不必去,我亲自去回禀。”
      每至入夜,江府户院的廊檐下只点一盏吊花油灯,一盏灯的光亮不足以照亮屋院,所以每要在夜间行路,还需由丫头或者小厮打一盏引灯,走在前方带路。
      但江棠从来不许旁人走在她面前,于是打灯的小厮只能亦步亦趋地跟江棠身前,将灯光照亮她踏下每一步的路面。
      江老爷的屋院在府中心最大的那间,江棠穿过三进院子,终于到了他屋院门口。
      把小厮遣走,江棠独身走进院里。院中正间堂屋的门敞着,正眼望进去便的是寝屋,寝屋里点着灯,却没有人。
      江棠便走到院子西侧的厢屋,是江老爷的书房。书房里的油灯更亮些,隔着屋门,江棠看见江老爷的正身映在窗影上,他正写着文册。
      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江棠倒是一点也没看出江念哄她时说的慌乱着急。
      江棠走到门前,轻扣门扉。
      屋中人声音稳重,道了句进来。
      江棠推门,江德阳坐在书台之上,成堆的书册几乎要淹到他的肩侧,他从那书册里抬首看来人,问有何事。
      江棠请了礼,缓声道:“我今日出府,听闻舅舅差人寻我。”
      江德阳落笔在身前的文书上签下名字,叠起文书置于一旁的高垒,又去拿下一册。
      江德阳任廷尉卿,正三品官职,因受卉义帝器重,便将他的长子江济封为廷尉监,父子二人共掌黎安一切刑狱之事。
      江德阳不言语,江棠便也不说话,只在屋中站着。
      油灯渐渐地浅了,江棠不知站了多久,江德阳才缓缓起身,行至她身前。
      他忽然地道了句:“你许久未进宫了。”
      “这些日子皇宫统络规筹皇帝寿庆的事,哪个宫都忙乱地不可开交,我自不徒去添乱。”
      “你既然知道不为宫里添乱,何故要为江家添乱。这些时日黎安人员进出复杂,你暂时不要出府。”
      江棠隐在大宽袖里的手微微捏紧了些,脸上却毫无波澜地应声:“是,棠儿知道了。”
      从来到江家那天起,江棠就从来没有离开过黎安。她连城门都不敢靠近,几乎忘了黎安的城门有多高,城外的路有几丈宽。
      江德阳不许她示面于人,出门只得乘帷帐,以面纱掩饰面容,更不得与任何人相交过密。
      这些规矩,江棠并不完全遵守,但当着他的面时,总是以最恭顺的态度回应。在江德阳眼里,她必须也只能是不懂反抗乖乖听话的江四小姐。
      “从江夏郡来的月吾君白璟已经在府上,今日你本该去拜会,但今夜晚了,明日晨起时再去吧。”
      江德阳嘱咐了,江棠只应声是。
      江夏郡的人,竟然住到了江府来。江棠对这月吾君略有耳闻,他年纪轻,为政却十分老道架势。民间流传月吾君爱民如子,深受月吾百姓爱戴,才任期两年,便将月吾百姓从贫饥中救出。
      对于这样的流传,江棠从来是信一半,疑一半。上任这样短的时间,倒是叫天下人都称颂他,那政绩究竟是真的,还是空口夸出来的呢?
      江棠出了江德阳的院子,因久站而麻的腿走了两步便开始发痛。她扶着檐廊的扶手,走进一间无人居住的院子,这院子一向是不点灯,今夜却难得的点亮了檐下的油灯。
      廊檐下半隐半黑,江棠便顺势在栏槛上坐下,轻轻捶着发麻的小腿。
      恍惚间,江棠好像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可这院子里四下也无人,她闭上眼睛细细探那声音的来处,是从漆黑的寝屋里传出来的。
      “过几日我便要回去了,就这几刻的光景,你还如此不男人,白白我喜欢你的心意。”
      江棠贴着门扉,瞬时便听出那屋中人的声音,正是她厌恶至极的姨母江芙。
      “芙儿,我自也是喜欢你,可这样偷偷摸摸的,我心下总是难安,若是有人来瞧见,我的小命就完了。”
      “江府那么大,这里离江老爷子院屋近,却是最安全的,没有什么闲人会来这的。”
      江棠对府里的人并不熟悉,那与江芙偷情的男子声音十分青涩,想必也是个年轻气盛的。
      江棠不觉又想到了江芙所嫁的人,那人名唤方落笛,她只同他见过几次面,出于礼节江棠该称他一声叔父。这方落笛相貌平平,但生性怪异,家中世代为商,偏偏到了他,要弃商从政,非仕官之路不走。
      黎安自上而下的官僚皆是士族贵胄出身,他一介寒衣,哪怕花再多钱也挤不进官场。方落笛学文又是半吊子,不肯养文治道,走偏路好与士族往来,妄图以此越进官场。
      亏得他运气好,认识了江芙,从此攀进了江家这条士族的大船,挂名了太子洗马,日日在东宫混迹出入。
      江芙究竟为何嫁与方落笛,此事江家始终没有人明白,江棠更是无从探寻,江芙出嫁时她还不在江府。
      此刻,江棠只觉得心中麻麻的,虽然江芙做出怎样出格的事情她都不足为奇,但面对眼前这样的事情,她却不知该如何处理。若是江念在,定比她更知道该如何做。
      江棠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样的事情。可若是在此刻将这事撕破,恐怕病中未愈的江姥太又要病得更重了。江棠思虑再三,决定暂时隐而不发。
      江棠揉着已经逐渐好转的小腿,心里思忖着,如何既能惊动屋里的人,又不至于牵连自己呢。
      江棠不怀好意地生出了计策,她起身走到院门那处,捏着鼻息,压沉了声音朝那屋里唤一句:“月吾君,你在此处作甚啊!”
      屋中果然窸窸窣窣地一阵响动,那男人很快便开门寻人。已经侧身躲到院门后的江棠借着檐廊下的油灯看清了那男人的脸,确实生了一张好模样,难怪江芙姨母冒着危险也要同他寻欢作乐。
      江棠心满意足地转身闪人。
      可她万没有想到,一转身便撞进一副硬邦邦的胸口里,她心惊胆颤地抬头看向眼前,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在夜里尤为的亮。
      白璟看不清人,但却听见了对方的问候,这样黑的天,那人是怎样认出他的。
      并且他实在耻于开口自己究竟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因为他——迷路了。
      白璟眼瞧着自己撞到了那人,心中万分抱歉,眼前娇小的一团身影正捂着头吃痛,他只得问候道:“你还好吗?”
      江棠可不想在这里与他闲话。江芙和她的情夫随时可能寻过来,倘若让江芙得知捉到他们奸情的是自己,她一定会绞尽脑汁地反咬自己一口。
      江棠一时乱了计谋,逃跑时顺手将那人的手腕一捏,拉着他从院西门窜了出去,又接连跑过两间院子,直到寻到一方可以隐匿的花园假山下,才歇步喘息。
      白璟哪有江棠那样的气力,才跑出几步便已气喘困难,他倚在假山旁,捂着心口蹲了下去。
      江棠才察觉身边人的异样,她忙也俯身去看,这一看,江棠才发现对方的面上早已布满了虚汗,在月色下的唇惨白的吓人,她有些慌张,捏住他的肩膀直问他怎么了。
      白璟连呼吸都困难,遑论回答她的问话。他只觉得眼前渐渐变黑,他如释般合上了眼睛,却听见耳边如絮如缕的纠缠。
      “你不能死,喂,你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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