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客》可策

2、误撞

　　江棠的屋院里。
　　站在檐廊下的映菱见四小姐回来了，忙上前去迎。
　　江棠目不偏视，从她面前径直越过时嘱咐：“替我盘发更衣。”
　　坐于红桌前，江棠圆而微尖的面容映在铜镜中，几乎不见血色，一双圆眼虽明丽，却精亮过头，看不出一丝和缓的情绪。
　　映菱手巧心细，熟稔地替江棠的密密青丝盘起高髻双环发，盼晴早已端着饰盒守在一旁。映菱拿起饰盒里的三冠短金花树步摇，轻轻插入高髻的盘发上。
　　盼晴放下饰盒，又去取木撑衣架上的浅紫袖襦外裙。江棠站起身，面窗而立，撑开手，盼晴与映菱便一左一右将她宽松的寝衣褪下，将襦裙的宽袖套入她身，搭上衣肩。映菱替她系好腰间的十花坠结，整身襦袍便妥帖地将江棠的细腰托了出来。
　　江棠坐回铜镜前，对着镜中的面容，在唇间点上一抹胭脂，轻轻一抿，气色瞬时恢复了五分。
　　“盼晴，去老爷那通报一声，我今日要出府。”
　　盼晴应是。
　　盼晴去报江棠出行的事，落到映菱身上的差事便自然是陪同江棠出府。
　　盼晴离了屋，映菱才去替江棠取来掩面的薄纱，是与襦裙同色的浅紫纱。
　　“小姐，你日日这般盛装出门，却又总是掩面不让人瞧见，这样如何才能讨到佳婿。”
　　“若真是佳婿，何须我讨。”
　　“小姐说的是，要我说这黎安万户，竟没有一个能配得上小姐你的公子呢。”
　　江棠一向不反感丫头们的奉承，相反，她需要表现得自己对这奉承格外满意，隔着面纱，她浅浅笑了一下，映菱便很快地捕捉到那笑意，洋洋自满起来：“莫说黎安，恐怕天下也……”话到一半却戛然止住了。
　　若天下无人与小姐相配，小姐岂不是要困守闺阁孤苦一生了。映菱瞧了一眼江棠的眼色。
　　江棠无笑无怒，微启唇：“走吧，还有人等我。”
　　映菱扶着江棠坐进轿帷，随行在轿外。
　　起轿后，轿夫四人，身壮步稳，从江府门前的小路出来，拐入正街。
　　江棠靠在轿梁上，眯眼歇息，微微摇晃的轿身让她越发觉得有些困，正恍惚要睡去，轿身猛地一跌，她身子骤然前扑，慌乱之中抓住帷帐，才不至整个身子摔出去。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轿外已经哗然闹起声响。
　　“你们怎么看路的！”
　　首先发起责难的是替江棠掌轿的轿夫梁却，他见那马车破破烂烂，驾马的人更是连体面的服饰都没有，便鼓起怒意骂起话来。
　　江棠掀开帷帐，越过轿夫的背影，看见不远外一辆马车半斜于街中，那马车里的人也正掀开了帷帐向她望来。
　　江棠盯住了马车上那人琥珀似的眼睛，心中忽然沉了无数石子般涟漪开余韵，可那人很快便将帷帐放了下去，她还没有来得及看清他的面容。
　　“小姐，你没事吧？”映菱拦在江棠面前，关照地看向她。
　　“无事。”江棠回过神来，嘱咐梁却：“让他们先过。”
　　梁却一向仗着江棠的身份作威作福，方才刚起了怒势，准备责讨对方，却被江棠息了怒火。这倒不像是四小姐的作风。但他也不好违逆，只是嘴上不饶人地冲对面吼道：“算你们运气好。”
　　梁却命另外三位轿夫将轿帷抬向一边。马车那边始终没有任何态度，见轿帷让了路，便鞭马继续向前去。
　　“小姐，我们何必让那马车。是他们的马车太快，才惊了我们的帷帐。”
　　“不必在意。”江棠放下帷帐，坐回轿中。
　　那马车虽破旧些，显然不是黎安常见的制式，映菱与轿夫看不出来，江棠却不能不懂。皇帝五十的大衍寿期将至，未来一个月会有许多宗亲从分封吏地返都。那是宗室的马车，虽然她不认识坐在马车上的人，但她知道得罪谁都不能得罪皇帝的亲族。江棠做事虽不爱圆滑，这点分寸还是懂的。
　　马车远了轿帷，马车里的人含着眼，沉沉一叹气，好似这叹气，能将心中十分的愁绪吐出一分来。
　　白璟从江夏郡来，乘着马车，在杂石凌乱的黄泥路上颠簸了整整七日，他本就体弱，一路上难以安眠。即便如此也勉强地到了黎安。
　　方才轿帷惊了马车，他也不由地受了惊。
　　坐在马车里陪侍公子的卫侍凌松见白璟面色愈加难看，便叫停了马车。
　　“公子，且在此处休息吧。”
　　“我们已进京半刻余，很快便到江廷尉府邸，不必为此耽搁。”
　　凌松便又吩咐马车继续前进，但叫缓了车速。
　　白璟闭着眼，脑海里却是方才轿帷中人华服金冠的模样。
　　“方才那女子你可曾看见？”白璟气息不强，问出口的话凌松勉强听清。
　　“见到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子着衣如此华丽。只是她面覆丝纱，未看清容貌。”
　　“文昭安定八年，卉义帝知战后需修养生息，便减免天下赋税，百姓才勉强能维生度日。我们一路来，哪一处郡县的百姓不是素衣素食。可偏偏到了这黎安，倒是人人华服美衣，处处珍馐佳肴。”
　　凌松只听，不敢多言。他复又打量了一眼公子，白璟素爱着白袍衣，不为别的，只因白袍破时打补丁更简便。
　　白璟十七岁时受封于江夏郡月吾县，月吾县地虽广袤，因长年战乱贫瘠的遗因，百姓根本无心开垦耕地，白璟便身体力行地同月吾百姓缩衣节食，省下每季的粮种费，向临县借种耕地。
　　如此过了两年，月吾才终于能人人饱腹，但也只是饱食而已，连他一县郡君都没有多换衣物的奢侈之余。倘若将那华服金饰换了粮种，定能多播种两亩麦地。
　　白璟想着，马车已经停在江府门外。
　　江府门口，掌家老爷江德阳已经领着江家几口人守在门口。除了方才出门的江棠和在东宫任事未归的江昱，还有病重无法下地的江姥太，其余九人站了一团，敬候白公子。
　　凌松掀开马车帷帐时，着实心下一惊，掺着公子下了马车。
　　江芙马上领了江尔容上前问候。
　　白璟虽然只是小小月吾县郡君，但他父亲却是文昭开国郡公白禄，如此攀附的好机会，她断不会错过。
　　“快叫公子好。”
　　江尔容便叫公子好。
　　白璟和气地应了是，从重重人群中找那个能说上话的江老爷，幸而江德阳立于人群之首，他便作揖请礼：“江老爷，这些时日，白某要劳烦府上。”
　　“哪里的话，倒是委屈月吾君屈尊府中。”江德阳与他一来一回客套完，忙请白璟进府。
　　江念完全是被父亲江登喊来凑人数的，他站在人群后面，没有见到江棠，知道她已经溜出去了。他又看向那面色素白，身影孱弱的白璟，心下只想笑，这堂堂月吾君，十分弱不禁风啊。

作者有话说

　　我没有办法控制每章的字数，不知道字数对阅读观感有没有影响，如果有影响大家提醒我一声，我尽量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