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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阴影乍现(下) ...

  •   亚雌光luo的脚板在地面上击打出‘啪唧’、‘啪唧’的动静。他黑黝黝的脖颈朝前探出去,汗珠在挂在座椅前的鱼油灯下发着光。

      蓝鲨星系首府的酷热即便在深夜也不曾减弱,被晒了整日的街道散发着奇怪的气味——那是垃圾与鲜花、金属和肉类一起腐败所混合出来的味道,是这片蔓延了整整三百七十平方里的贫民窟内千万只虫族共同呼吸而产生的吐息。

      将自己的身体改造成车辆的亚雌带着凯恩斯和年轻侍从转过一道窄弯,进入了流满污水的狭长通道内。这儿原本应是能看见天空的,但紧紧相依的建筑和建筑之上加盖的窝棚们像拱桥般在上方牢牢相依,于是现在这些小路上就仅剩下黑暗。

      这儿一片寂静,听上去倒是全然无害。可不知为何,莫名的焦虑却像蛇一样缠上来。它们钻进凯恩斯的胃,然后顺着食管一路向上,占据了口腔内舌头的原有位置。

      “蓝鲨……”
      亚雌嘟囔着什么,声音极轻,差点就被他自己的脚步声所掩盖。

      “什么?”
      “我听说您之前也是在这儿长大的,可惜新生的一代几乎都遗忘了这里名字的由来,你知道吗?”

      “可能听说过?不过那也是很小的时候吧,现在已经全忘光了。”
      即便那只亚雌背对着自己,但凯恩斯却奇妙地感觉到了对方的凝视。这诡谲的氛围叫雄虫从内心深处生发出不快来。再加上过热的天气和过低的气压,他汗流浃背、脑袋又开始一阵又一阵地疼痛起来。

      ‘早知道就不该把诺切·沙阿舍留在住处。’
      凝视着眼前摇摇晃晃的黑暗,凯恩斯靠在由亚雌的外骨骼‘搭建’起来的座位上,想起那只红发的雌虫一边悠然自得地品着小酒,一边嘲笑着自己这次绝对会白跑一趟的情景,心中那点‘自己不好受也不想叫讨厌的家伙好受’的小小妒忌再次冒了头。

      “啊……真是可惜。”
      亚雌继续搭着话。
      干瘪的身躯上同时坐了两只虫族(其中一只还是雌性)对他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过重的负担,在已经奔跑了将近二十分钟后,他说起话来依然没有喘息声。
      “名字和蓝鲨的历史息息相关,了解名字的由来,实际上说就是掌握了在这儿生存的奥秘。”

      “是吧。”
      凯恩斯对亚雌开启的话题其实并不感兴趣,他着急等着赶到下一个位置去见那该死的知情者,并没有什么心思要去讨论关于历史的话题。
      “我只记得这颗行星在被全面改造前只有海洋,里面有很多类似鲨鱼的大型生物。”

      “没错,不过也不是全对。”
      亚雌赞许道:
      “不过这也是最早流传的几个版本之一了,所以它们多少含有些真实的信息——啊,我们到了……”

      ‘真实信息’这四个字多多少少激发起了凯恩斯的一点儿零星的好奇心,他本想趁着下车的功夫多问一句究竟包括了哪些真实信息,却忽然听见一阵奇怪‘咕啾、咕啾’的动静从车夫低垂的脸下发出。

      起初凯恩斯以为是亚雌在低头吃着什么东西(比如某些劣等的麻醉品之类的,这在贫民区的亚雌和雌虫身上简直太常见了)结果却在建筑物门前昏黄的灯光下看见对方的半虫化的下颚和四片不停开合的、带着牙齿的软舌。

      注意到雄虫惊愕的眼神,这只亚雌马上半跪在地上,十分娴熟地掏出一块巨大布巾遮挡住自己的脸。

      “……抱歉……哦,十分抱歉……。”
      由于可以发生的器官出现了形变,他的发音含含糊糊,只能连猜带懵地勉强听懂。

      “没什么。”
      凯恩斯制止住对方惶恐的道歉,挪开眼睛朝着藏在玻璃门后的楼梯望过去,避免自己的存在叫亚雌过度紧张。

      他知道那是什么——对于那些需要依靠力量才能讨生活的贫民区亚雌而言,通过非法往体内注射纳米机械来激发力量虽然会带来各种各样严重的后遗症。但就算要忍受时不时出现的半虫化,也比手在雌虫面前做个无缚鸡之力、随意可以被丢弃的垃圾要好得多。

      雄虫跳下‘座位’,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这只亚雌膨胀的背脊,随着灯光的指引走去。年轻的雌虫侍从紧跟在他身后,不一会儿,已经恢复了外在形象的亚雌也追了上来,带着两位宾客朝着楼梯唯一连通的房间走去。

      “就是这儿,不过请您坐好心理准备。”
      干瘦的手指扯着用来遮挡的塑料布,亚雌脸颊上皮肉并没有完全弥合,还可以隐约看见刚才口器撕裂带来的条纹。
      “那家伙可不好看。”

      可能是担心自己的警告不能起到应有的效果,这只亚雌又刻意重复了一遍。
      “非常、非常不好看。”

      “对方是雌虫?”
      难看到需要刚刚经历过半虫化的亚雌反复强调,凯恩斯只能想到那些因为受过巨大创伤而无法维持基本人类形态的雌虫——或者看上去更恶心一点,那种半人形、半……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玩意组成的雌虫。

      “不,跟那个不一样。”
      思考了几秒后,亚雌摇摇头,轻轻揭开了帘子。
      “恐怕您只有亲眼见了才能明白……”

      ——香烛的气息

      当那个又小又黑的空间被呈现在凯恩斯眼前的时候,他第一个感受到的就是气味、浓烈的气味。而且非常奇怪的是,这么重的味道,刚才却没有从那张四处漏风的塑料布外露出来。

      ‘所以这应该不是真实的香烛,而是信息素。’
      这是他第二个反应。

      然后雄虫就看到了——在那张又矮又小的、完全由金属制作的茶几旁,盘腿(?)坐着位看不清脸的虫族。豆大的火苗在灯芯上燃烧,一大块涂满了蓝色和紫色眼睛的脏布将这位知情者牢牢裹住,把他深深藏进由图案组成的视觉迷宫里。

      “……你好?”
      沉默片刻后,凯恩斯轻轻说。
      “你知道……他们说你知道关于斯诺先生的事情。”

      “对。”
      看不清面目的虫族发出含混的咕哝声。说的话听上去好像是舌头太大或者只留下半截舌头才能发出的动静。
      “对……你要听听看吗?”

      *

      “我的家族原本没那么穷,在曾祖的时候,也算的上是当地有名的富户——当然,我说的‘当地’只是蓝鲨星系的某个乡下,像您这样的雄虫应当听都不会听过,因为那是颗贫瘠的岩态卫星。虽然和这儿大名鼎鼎的黑市一样,位于蓝鲨星系的边缘,靠近无名之海。我们那儿却没有团伙或者反抗军驻留,总之,这么说的话您应该能了解那儿是个多么闭塞的地方了吧。”

      “童年生活没什么可讲的,那时的生活还算愉快。不过等到上十年级的时候,因为电磁风暴的肆虐,我们那儿的土地就再也种不出可以吃的东西了。那些位于首府的专家们说这种异常状况并不会持续多久,过上几年就会缓解。很多像你这样住在城市的虫族们欣然接受了这种说法,但对于我们这种几乎每天都要和无名之海面对面接触的家伙们来说,那些所谓的调研完全就是在放屁。”

      “总之,没有了本地供应,营养剂也好、药物也好,都卖的越来越贵……这倒不是什么不能克服的问题。最大的冲击来自于繁衍——恶劣的生存条件使得雄虫们陆续离开,新的家族因此无以为继。我和我的兄弟被迫分散到联邦的各个地方去寻找——或者跟您说的更明白点——诱拐那些涉世未深的雄虫。”

      “无论他们是愿意接纳我们加入新的巢,亦或者、当然最好是能够跟我们回来,对于马上就要散架的家族来说都是喜讯。”

      “可脱离出生地会面临很多问题,我算比较幸运,只是完全看不到出头之日而已。我的大哥,他是所有兄弟中等级最高的雌虫,为了能够更快获得地位和权势参了军,然后没过几年就和队伍一起烧成了灰烬。”

      “这件事对我的打击很大——心理上的那种打击。当时我住在蓝鲨首府内一间窄小的两居室里,拥有一位看上去同样郁郁不得志的室友。我想他一定是看出了我的沮丧,晓得当时我的脑袋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任何事情,只要谁在耳边说些什么就会跟着去做。”

      “他的提议很简单,通过买卖‘蓝鲨’赚点快钱。很多结婚多年的老雄虫们很喜欢这东西,只要一毫克就能叫他们忘却任何烦恼。不过生育委员们讨厌‘蓝鲨’,毕竟这药品会提前导致那些‘社会重要资源’提前丧失能力。”

      “在加入室友的活计之前,我是个虽然能住在市中心、在高楼里打着领带上班的家伙,口袋里却穷的叮当作响;但在加入室友的活计之后,不过两个月内我就发了财。更妙的是,买卖‘蓝鲨’可以让我接触到很多雄虫——这里面总有些年轻又愚蠢的家伙存在,让我看到从里面挑一只把他带回家的可能性。”

      “后来我的室友告诉我,他很早以前就开始干这行了。我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但实际上早有预料。这家伙和我一样,很可能是在为某个目标攒钱,所以才过的这么扣扣索索——如果要我猜,我猜我们在这方面很可能同病相怜。”

      “有一天,他问我‘想不想拥赚更多的钱’,我表现的十分兴奋地回答‘当然’。这么爽快一方面是想要更多的钱,另一方面是因为心里明白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室友说要介绍我进入一个好地方,一个‘能够改变整个世界’的组织——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狂热的可怕,当时我觉得他可能是陷入到某些药品的漩涡中去了,做我们这行很容易会这样。”

      “那天我们约在这儿——没错。就在这片贫民区,但具体并不是在这间房子,而是在某间小屋子里见面。来的时候,他拿着件裹在牛皮纸里的偶像,用泥巴捏出来的那种,形制非常粗劣。要不是上面涂满了昂贵的宝石彩,我都猜不出来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他打开建筑物内的一扇暗门,我们肩并肩走在地下甬道里。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我闻到了浓郁的潮湿的新鲜水气,但并没有听见哗啦啦的声音,也没有找到河流或者类似的东西。室友告诉我那其实是某种幻觉,不过是好事,代表坎托卡斯已经接纳了我。”

      “我一头雾水,毕竟‘坎托卡斯’被用到的频率太高了,含义与含义之间充满了歧义。于是问他什么‘坎托卡斯’?他回答我‘来自原初的伟大’——说实话,之前我从不知道室友是个教徒。毕竟都这个年代了,真正虔诚的信徒可比故事里能列举出名字的神还少。当时我们关系很好,我调笑他竟然相信这个,难道是想死了以后在某个鸟语花香的地方每天和37只雄虫胡搞。他回答说自己从不相信这种傻话,崇拜坎托卡斯只为了一件事——”

      “——在这里寻找无上的力量。”

      “我不知道室友这是发了什么傻。但甭管是拜坎托卡斯还是拜意大利面,只要能继续赚钱,我倒是无所谓被烙上哪种印记。现在回想起来,正是这种精神让我挺过了第一关。关于这里面包含的具体程序,请原谅我无法说出来,因为发过誓。但我能告诉你,第二天凌晨,室友并没有和我一起离开,他成了自己所崇拜之物的一部分。而我,可能仅仅只因为幸运的缘故,反而得到了祭司的青睐。”

      “哦,差点忘了告诉你,主持那儿的祭司是只雄虫,外表非常可爱,心地嘛……嗯,只能说不正常吧。他给了我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勾搭那些对‘蓝鲨’成瘾的雄虫,让他们进入指定的医院找指定的医生体检。”

      “一开始我不晓得这么做是为什么,只是兢兢业业地完成工作。在此期间,我看到很多雌虫不断被吸纳进来,他们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一切,金钱、权力、最重要的是——雄虫,然后绝大部分快速地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死亡。”

      “我没有和那儿的任何一只雄虫鬼混过,可能是托祖辈曾觉醒过感知危险能力的福,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些奇怪的东西。”

      “八年前,电磁风暴再度从无名之海吹上来,我从新闻里听说了杰兰特·纳比先生受害的消息——虽然消息都说他是在对抗亚虫的时候‘不幸受伤’,但我意识到事情的真相肯定不是这样。”

      “那张照片。因为那只站在他身后的雌虫我认识,是被我介绍去过医院的某只雄虫的妻子。”

      “如果有谁曾注意过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传讯官的消息,那么可能会知道他在三年前死于异化感染。然后我对照名单——别吃惊,做我们这行的自然要留一手。我把经年累月见到的所有虫族的名字和能查到的关系网全部记了下来——发现那些被我带去‘检查’过的雄虫巢内的雌君大多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

      “我开始感到害怕,倒不是因为同情那些高阶雌虫和我兄长极其类同的遭遇,而是因为觉察到了可怕的期待。”

      “想想吧。如果那些崇拜坎托卡斯的家伙们只是需要权势或者金钱,完全可以通过目前手里的东西赚的盆满钵满。毕竟就算是再怎么硬的骨头,在了解到自己和自己所有在意的存在都有可能在不知道哪一天激发异化,总会低下头颅的。”

      “长老会也好、审判庭也好、上下议院和军队也好……都只有卑躬屈膝的跪倒在他们脚下——尤其那位祭司曾好心告诉我,这种对雄虫的‘建设’已经存在一段时间了。”

      “所以我在想,他们到底要什么呢?如果答案无法从常理考量,那么就只有通过当年我经历的那场恶心又血腥的仪式去寻找答案。”

      “我退缩了。”

      “虽然每天都在想着如何从这个泥潭中脱身,却从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直到一个月前,‘那里’出现了大变动。我不清楚具体情况,但似乎是某个重要环节出了问题,很多重量级角色都去了首都星。我以为自己找到了逃跑的机会。”

      “然而结果是现在这样……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全部事情。”

      凯恩斯站了起来。
      过长时间呆在这个密不透风又闷热潮湿的环境里,让他的头痛愈演愈烈。当这只雄虫扶着侍从的手臂站稳之后,那原本像是有谁用两根长钉插入脑髓的疼痛变成了几乎将头骨劈成两半的斧头。

      “……您刚才说的这些东西非常重要。”
      他谨慎地选择着合适的词汇来组织话语。
      “但有一个问题。”

      “请讲。”
      藏在裹布后的虫族极有礼貌地说。

      “有个什么组织研究出了能把雌虫异化的方法,还通过雄虫悄无声息地让传染在大众中蔓延……这的确是个劲爆的重大的消息,我想科尔、我想议会长会很乐意倾听你所说的那些细节。但我有一个疑惑……”

      “疑惑?”

      “我这次来是想要获得和斯诺先生有关的信息。他之前使用毒剂杀害了自己巢内的孩子——至少目前的调查是这么说的——只为了和自己的情夫私奔。我之前见过了斯诺先生的雌虫们,但并没有从那儿获得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有只年长些的雌虫,我猜他应该是那个巢的雌君,他说‘受伤的孩子永远无法升阶’。我认为这里面多少有点猫腻,于是拜托对黑市比较熟悉的朋友想办法找到对此了解的知情者。后续传来的消息是:他们和你你自己都说你知情。”

      凯恩斯叹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今晚获得了什么重要线索,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获得。激动和失落同时折磨着这只雄虫,叫他难免生出疲惫感。
      “你的消息非常重要,但和斯诺先生关联的太少……或许你想说那个祭司就是斯诺,他也是那个什么组织的其中一员?”

      哪怕这里的环境黑的像噩梦,凯恩斯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从对面传来的鄙夷之情——他记得曾在七岁的时候对着寄宿学校的老师撒谎,说那些曾欺负他的人之所以会眼角发青是因为走路不小心被撞了——当时老师看着他的眼神就是如此。

      “你竟然没弄明白?”
      过了好一会儿,那只把自己紧紧裹在布里的虫族才开口说话,语气像是在教一名智力有问题的傻孩子说出一、二、三、四。
      他抬起手——或者说是拥有手部功能、密集排列在类似胳膊结构上的细密触肢,掀开了盖在自己脸上的那些用诡秘色彩在布匹上绘制而成的眼睛。
      “我——”

      雌性的和雄性的,高昂的与低沉的,狂喜的与悲伤的两个声音交织在一起。从凯恩斯眼前出现的那道不可言说的可怕裂缝冒出来,像从已经腐败鼓胀的苍白尸体上陡然冒出的一股热气。

      “——我是他的情夫。”
      “——我就是斯诺。”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20 00:48:04~2022-06-22 03:0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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