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代价是什么[虫族]》学徒A

35、庭审现场

　　六月末，踩着越来越热的季风，酷暑终于在连续下了几日大暴雨后来临了。

　　居住在市中心闭塞高楼内的虫族们纷纷迎来了好心情——这一方面是由于天空放晴，另一方面则是由于那已经引爆全联邦话题的案件：
　　一只雄虫，故意在议会长的宴会上将自己的追求者异化，目的仅仅是为了宣泄他想要获得姓氏而不成的扭曲报复感！

　　“真是不可思议。”
　　被有幸选为陪审观察团一员的中阶雌虫对自己的伙伴说。
　　“简直丧尽天良！”

　　自从被幸运地抽签选中，可以获得在庭审现场进入审判庭后，这只从来便默默无闻的雌虫立刻通过案件的热度享受到了一大波众星捧月。
　　而面对周围亲朋好友想要获得第一手资料的渴求，他也总是欣然同意。甚至可以四处奔走相告，向见过自己每一面的虫族都委婉地表达一下自己将会一五一十将所看到通通传达出来的良好品德。

　　“应该判他死刑。”
　　面对媒体的镜头，这位观察员义愤填膺地表示：
　　“这样的害群之马绝不能被姑息。”

　　几步之外，同样是平民里被挑选出来的幸运儿，看上去十分文雅的雌虫却并不同意这观点。
　　他矜持地表示，在没有亲眼看到和亲耳听到庭审过程前，自己将会对所有外来信息保持怀疑态度。

　　“——就连那只雄虫明确在其他虫族面前表示自己想要建立自己的巢，并想要拥有自己的姓氏之后，您还是这么想吗？”
　　记者尖锐地提问，恨不得把只是为了表示自己专业身份而设置的话筒塞进对方的嘴巴里。

　　“如果这件事和亚虫攻击有关联的话，我相信审判庭的调查员会找到证据的。”
　　参与到观察团的雌虫油滑地说：
　　“我相信审判庭公正的结果——至于星网上那些流传的信息究竟是真是假，半小时之后不久可以见分晓了。”

　　记者还想再问，却被维护治安的警员用拉起的手臂隔离开。

　　“让让！让让！”
　　这些身穿红制服的工作员大声嚷嚷着，徒劳地试图从头颅攒动的虫海中分出一条道路来——倒不是为了让谁通行，而是为了保证审判庭正厅到前方广场上那座宝剑雕塑的直线。

　　“谁踩我的脚！”
　　“不要挤，前面已经没位置了。”
　　“我是托卡电视台的记者，有权利在这里进行采风！”
　　……

　　闹腾的杂乱噪音鼎沸，穿过审判庭外围原本空旷的花坛，顺着被打开的窄长窗户直接传如凯恩斯的耳朵里。
　　这只雄虫嘴里咀嚼着果蜡，慢条斯理的在休息室内整理着材料——虽然有万能的光脑，他也的确用运算能力强大的电子脑制作了许多在辩护上用得着的全息投影模型，但这些都是为了展示给审判员和长老会看的。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不会因为情绪激动就忘记掉什么，凯恩斯还是习惯拿纸张做重点标记和梳理。

　　主辩和二辩坐在更靠近门口的沙发上，不自觉地看着这只雄虫极其复古的做法，相互间交换了一个‘这家伙是来辩护还是来作秀’的眼神。

　　凯恩斯感觉到了两位老道讼棍对自己的轻视，但他毫无所动、毫无所感，而是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手上的纸页上。

　　——若一个电闪雷鸣的阴影笼罩在你头上太久太久，或者当你陷入满是吸血虫和毒蛇的沼泽太久太久的时候，你会等待多久？
　　他不知道其他人（或者虫族）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但目前的情况是，凯恩斯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

　　“走吧。”
　　他说，从桌前站起身来，金色的眼睛闪着锐利的、跃跃欲试的光芒。
　　“别让他们等我们太久。”

　　两只年老的雌虫无可无不可地跟着站起来。
　　他们都是看在议会长的面子上才来趟这趟混水的——这并不是指为那只名叫莱多拿的雄虫辩护，而是接着这场辩护帮助议会长推出眼前这只高阶雄虫。

　　‘科尔涅利·拜格罗先生恐怕是希望推出一名属于自己的明星议员作为喉舌。’
　　对于这样的炒作套路，他们心里门清。
　　‘看来和传言上说的一样，议会长的确蛮宠爱这只刚成年的高阶。’

　　脑袋里装着这样乱七八糟对于自己能否让议会长满意，拜格罗先生又究竟想要通过这次审判达成什么目的，一会儿开庭后又该通过什么样的办法堵住对手的嘴之类的杂乱想法，两只雌虫在前方带路，走入明亮宽阔的候审大厅。

　　当他们推开大门，厅内嗡嗡的交谈声顿时一停，在看见从下方慢慢走过的凯恩斯之后，那些坐在二层位置的贵族们相互用手肘碰着对方，眉飞色舞地开始评价起雄虫的外貌和个性来。

　　——放在他身上的目光，比放那只正孤零零坐在玻璃囚座上的正主的目光多太多了。

　　“肃静。”
　　主持审判的家伙是个胖的和球一样的高阶雌虫。他年纪应该很大了，但满脸只能用‘谄媚’的笑意却降低了本应该在岁月积淀下来的权威。

　　敲了敲木槌，他满意的看到那些平日里自己见到非要首先打招呼的贵族们统统闭上了嘴巴，体内涌动着一股‘我即正义’的感动。

　　“今日开庭审理雄虫莱多拿，公民标号7890362-887，携带危险污染源、利用亚虫碎片感染雌虫，利用自己的追求者侵入宴会并释放……”
　　主持者照本宣科地念着，把那些详细罗列的罪名像报菜单一般从头唱到尾。
　　然后，他朝着四周（尤其是那些懒散地坐在二楼的贵族们）点点头，顺便有些厌烦地、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正期期艾艾规规矩矩坐在方形观察席上的平民们，宣告审判正式开始。

　　“……真没想到你竟然喜欢这一口。”
　　漫不经心地听着几乎是跳着站起来的指证官开始絮絮叨叨、和尚念经般宣读着自己找到的关于莱多拿的罪证，诺切·沙阿舍看看侧下方正低头在辩护席上不停翻看资料的凯恩斯，上半身一歪，肩膀就靠在了和他同坐一个包厢的科尔涅利肩上。
　　“你这是想要再造一个周易君出来？”

　　议会长没有回答诺切的问题，更没被这几年堪称是逆鳞的名字挑衅到。
　　他藏在幔帐阴影下的脸像雕塑（或者说是神像）般冷漠，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一派自如轻松的状态。

　　“这么有自信？”
　　观察对方半天，却没有看到任何可突破的情绪缝隙，诺切悻悻然坐直了身体。
　　“你就不怕他半路掉链子……虽然不直播，但现场可还有那么多眼睛盯着呢。”

　　“认真看着。”
　　雌虫对自己这位不省心的盟友说：
　　“认真听着——小心错过什么。”

　　“错过？错过你那只小年轻雄虫磕磕巴巴的辩护吗？”
　　要不是场合不允许，诺切就哈哈笑出声了。
　　“看来爱情确实对疗伤有奇效。瞧瞧你现在的样子，简直恨不得把下面那只雄虫含进嘴巴里。真是稀奇，几周之前你还是那副钻进周易君的死亡里拔不出脑子的状态，长老会甚至忧虑你会发疯，特意叫我去看看……”

　　这只雌虫那洛带嘲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下方一个明亮的声音打断了。

　　“反对！指证官关于我的当事者的身份信息不实。”
　　凯恩斯坐在辩护席上举起左手，低垂着眼睛翻看着厚重手稿里的其中一页。
　　“当事者并不是自由民。他的户籍信息是在十六岁的时候才补办的，在此之前他受到猎熊星系蒙托小行星系T422安养所囚禁，并遭遇了一系列悲惨的虐待。”

　　安养所？贵族们自然知道雄虫出身那儿究竟意味着什么，马上交头接耳地说起八卦来。
　　而坐在观察席上的平民们却显得有些一知半解——但看到贵族纷纷露出那种‘尽在不言中’的笑容，也恍恍惚惚地确认了自己的所思所想，因此再次看向坐在审判庭当中那只孤零零的雄虫时，不少观察员的眉眼里多多少少露出些抑制不住地厌恶来。

　　审判官看了看最新递交上来的证据，朝着凯恩斯点点头。
　　“反对成立。”
　　他威严地看着执政官，十分公正地指出对方工作上的错漏。
　　“是你的信息有误。”

　　执政官立刻做出认错的举动。他朝高居庭上的审判官鞠躬，接着自己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向下讲：
　　“抱歉，但这并不影响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实。实际上，这位——”
　　他假惺惺地盯着凯恩斯的胸牌看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说出对方的名字：
　　“这位凯恩斯先生说的事情正好应正了我的推论。正是因为小时候缺失了良好的巢内教养，这才导致了嫌疑犯莱多拿扭曲的性格——抱歉，我不想过多地猜测嫌犯当年的生活，但我们都清楚，安养所内出生的大多数雄虫都必须通过租赁自己才能获得生活所需品。显然，正是这样的精力让嫌犯对雌虫充满了仇恨，让他选择……”

　　“反对！指证官的论述包含不实指控。”
　　凯恩斯再次举起左手。

　　和他同坐辩护席的两只雌虫律师很是惊讶的看着他，不太搞得明白刚才的论述里又什么不实之处。

　　‘不制止他继续胡说吗？’
　　二辩通过神经网不动声色地询问与自己同属一巢里的一辩。
　　‘刚才突然把莱多拿的身份材料曝光上去就已经很糟糕了。现在继续这么胡搅蛮缠下去，之后的正式举证环节可怎么办？’

　　更年长些的一辩显然更沉得住气。他做律师工作太久了，久到只要一闻某个案件的卷首的味道，就晓得它的最终结果究竟是要靠自己的能力帮助当事者走出困境；又或者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济于事、只能以楼上那些看戏的贵族们的意见为重……

　　这次的所谓‘雄虫投毒案’显然是后者。

　　悄悄望了望二楼包厢里的科尔涅利。他真实的、不能被得罪的雇主正面无表情地低垂着眼睛，十分认真且投入地看着凯恩斯，并没有对自己表示出任何意见。

　　‘所以，果然结果的输赢并不重要，议会长找我们过来只是来帮他的雄虫擦屁/股的。’
　　老律师这么想着，感觉上一秒还有点烫的位子突然又能坐稳了，账户数字末尾那些新添加来的0也变得理所当然。

　　‘注意看着凯恩斯不要把自己搅进去就好。’
　　老律师朝着二辩使了个眼色。
　　‘议会长说他和嫌犯是朋友，所以执意要为对方讨回公道——要我说，拜格罗先生这么宠雄虫可不太好啊。’

　　和这两只雌虫有着同样想法的显然不是少数。

　　被再次打断的指证官皮笑肉不笑地站在原地，直接对着凯恩斯问：
　　“哦？我所说的哪里有不实之处？如果你想说后续的推断是幻想，那我可以教教你，合理推断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您的推断并没有问题。”
　　在一众或壮年、或老年的雌虫衬托下，年轻雄虫的脸便更显得稚气未脱。不过他的表情、动作、姿态和神采都非常老成，站在这里才不会过于突兀。
　　“只是您的论据有问题——‘安养所内出生的大多数雄虫都必须通过租赁自己才能获得生活所需品’——请问您有什么证据吗？”

　　“哈，这不是……”
　　听到雄虫这样的说法，指证官笑了两声，刚想用那种教育的姿态告诫对方两句，话说到嘴边却又停下了。

　　安养所的现状当然是公开的秘密。
　　只要是成年的雌虫，只要他的位阶没有低级到连一点小钱都存不下来。成年之后找不到巢的时候去安养所内‘借’一‘借’那些智力低下、身体残疾、连话都不会说的雄虫已经某种顺理成章的潜规则。

　　当然了，被保护的很好的自然雄虫们是不会知道这类消息的。
　　他们在巢内出生，每一只的血缘线都非常清楚。为了获得更好的婚姻，他们的雌父和雄父通常会在成年的时候将亲族谱系好好写上去。
　　这些信息可以帮助位阶并不高的雄虫通过高位阶的曾祖或者曾曾祖来提高身价；同时也可以帮助那些本来就高位阶的雄虫获得更多雌虫的青睐。

　　——毕竟基因就像掷骰子，谁也不能保证高位阶必然能生出高位阶来。不过若是连续几代位阶都十分稳定，掷骰子的获胜的概率就更大了。

　　这就像，就像购买和培养纯种狗。

　　能沦落到安养所的雄虫，从基因和自身条件上来说显然是最差的。而当他们进入衰老期，生育出的雄虫就更差了
　　——按照法律来说，智能和身体达不到普通水准的雄虫会被通通认定为‘没有自主监护权’，并不会进行自由民的登记，自然也就没有最重要的经济补贴。既然莱多拿出身安养所，那么他……

　　“安养所是联邦最重要的福利机构之一。”
　　凯恩斯敲着桌子，像是被指证官的说法给激怒了。
　　“那儿的雄虫会在临终时接受最稳妥、最合适的照顾。在他们的走向死亡之前，有些雄虫会自·愿·捐出自己的生育细胞，为联邦贡献最后的力量。虽然由于等级和衰老问题，就算是被植入健康的蛋内，那些生育细胞也几乎从不会被孵化，而且就算孵化了，也大多罹患严重的基础疾病。”

　　年轻的雄虫重重地咬紧‘自愿’两个字，同时环视着在场的所有雌虫——包括二楼那些碎语不断的贵族，义愤填膺地挥手争辩：
　　“各位请听听！‘安养所新生雄虫必须租赁自己才能获得生活用品’——这是多么可怕的、惊骇的、匪夷所思的话！如果真的有这种事情存在，为何联邦建立三千年至今，我从未在任何新闻媒体上见过此类消息？！”

　　没有一只虫族，准确的是雌虫发出动静。

　　指证官微微涨红了脸，有些愤懑地在脑袋里抱怨着为何议会长竟然会同意让一只雄虫坐在辩论席上——简直就色令智昏！

　　虽然这是法律所允许的。可雄虫？什么都不懂的雄虫，上学时连作业都没有，接受过十三年基础教育后有一半连自己的名字都写的歪歪扭扭
　　——这样的存在，竟然也能参与到神圣而伟大的审判庭中来了？！

　　说什么从没听过类似的消息……他们当然听不到这样的消息！

　　可……环视四周，指证官敏锐的觉察到
　　——可这种事绝不能拿上台面说，尤其眼前正站着一直高阶雄虫的时候。
　　无论凯恩斯究竟是误打误撞还是早有预谋，自己的这个论据必然是站不住脚了。

　　‘啧。’
　　他有点厌烦地在精神网里咂咂嘴，刚想和同巢的同伴吐槽点什么，准备再拿出点什么实锤让对方哭鼻子去，就听见从那头传来个带着戏谑之意的声音。

　　‘让他说。’
　　指证官真正的雇主笑意盎然。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雄虫做辩护方的，这场景就连当初的周易君都做不到呢——毕竟嫌犯是没有辩解权的。如今这样的好戏可不能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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