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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0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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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金坞村村口,金氏家庙遗址前广场。
解决朱渐的棘手麻烦后没过多久,村中又是一阵风云突变。李平之原本还蹲在寅虎儿身旁,细心为他处理肉眼可见的伤口,感受到这阵动静,她连忙站起身,一脸迷茫地望向漆黑的夜空。
雨好像停了……
是有谁在远处控制金坞村的天候吗?
回答她的疑问的,是一连串轻盈的脚步,仿佛漂浮在半空中、走路都不需要接触地面的脚步,由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直至那个男人走近,她才得以发现他的存在。
“是谁?!”
食怨跳到戏台上,怒目圆睁,一副誓死也要保护幸存的妖怪的姿态。
但那黑色西服男子却并未对他产生兴趣,反而径直走向血流不止的朱渐所在的地方。
“这小鬼……”叶嵩叹了口气,“居然在我出手之前就擅自死了。”
他语气里的遗憾更像是嘲笑,嘲笑朱渐自取灭亡、不自量力,也嘲笑这群信任过他的人类,如此轻易地把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交到了这样一个偏执鬼的手中。他们都被他被骗了。受害的究竟是谁呢?
“你就是宗主?”
李平之警惕地看着他,叶嵩察觉到周围敌对的视线,轻松地转了个圈,眼睛的焦点凝聚在不远处的石桥上。
“是祭仪的声音。”叶嵩喃喃自语道。
与此同时,有节奏的击鼓声从戏台两侧响起,是龙强和狗熊大叔,二人手握鼓槌,按照最原始的韵律重重敲击着面前的大鼓,声势之浩大,就连大地也为之震动。见到此景,叶嵩不禁皱起了眉头。
以鼓声为背景,瘦小的少年的身影从石桥的另一端徐徐出现。
竟是李荨之。
“久等了,叶嵩。”
他似乎并不曾感到恐惧,哪怕死神就站在离他几米之隔的近处。这很不寻常。
“哦?是什么叫你抛弃了濒死的竹妖来到这里的?”叶嵩突然觉得很有趣,“他就不觉得心寒吗?”
“吩咐我来此地的人正是深竹。他是一个胸怀宽广的人,不像你想的那样自私,他不会为了提高自己的生存概率而丢弃挽救他人的可能。”
“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叶嵩冷笑道。
“你的计划已经泡汤了。”李荨之不以为然地说,“何必还要垂死挣扎?”
“妖村尚未彻底毁灭,有朝一日我定会卷土重来。而且,这个人类小鬼的性命……我不得不夺。”他眼中充满了深灰色的戾气,“让开,我要亲手了结了他。”
李荨之握紧了拳头。
“如果我说我不让呢?”
叶嵩无法理解地看着他。在他眼中,李荨之的言行都十分不可思议。哪怕他活了一千多年,见过无数的人和事,经历过比海还深的悲欢离合,可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面前这个人类会坚持这种白痴一般的价值观?
叶嵩无奈地摊开双手,高声问道:“是他害得村中之人饱受苦痛,无数冤魂死不瞑目!明知如此,你还打算庇护那个人类的贱命吗?”
这些对话几乎没有讨论的价值。因为他心中早已做出判断。不论叶嵩如何煽动,他都不打算更改自己的主意,这就是李荨之最顽固的地方。四周,阴冷的风夹杂着未干的雨水打在李荨之的脸上,这让他格外清醒。他完全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并非一时兴起、或是一时心软。
“就算他犯下了罪,也不该由你来惩治。”李荨之丝毫不退缩地回答,“我会带他出村,然后把他交给警察处理……假使他那时还活着的话。”
叶嵩都有些想笑了。
“这里是妖村!外头的规矩不适用!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你还妄图对我的要求加以阻挠!”
他决定了,他要捏爆这个人类的头,让他好好看清楚世道的模样。
从叶嵩身上传来的可怕的气息令李荨之眉头紧皱,地面在摇动,山河为之悲鸣,残破的妖村依然被火海包围,现在不是继续纠缠下去的时候,他得想办法结束这场灾难。而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势必要阻止叶嵩的暴走。
只有这一个办法。
他无路可退。
“李公子!”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脆的嗓音提醒了他,“万事有劳!”
李荨之猛地回过头,正好对上那狐狸面具少女的金色铃铛在风中摇摆,他马上惊讶地翘起了嘴角。
“你是……金珠?”
金珠撅了撅嘴,似乎还是对他喜欢不起来。但她身旁的另一名少女却老老实实地递上了祭仪上使用的古旧道具,还特意交待了一句:“这是婆婆最珍惜的面具。请你妥善保管啊。”
“银珠!”李荨之更高兴了。
“要是弄脏了它,我可是会杀了你泄愤的。”金珠见他这么开心,趾高气昂地对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李荨之突然开怀大笑了起来。
“我知道!谢谢你们!”
“来吧,荨之!”
戏台两侧,敲动着大鼓的龙强和狗熊大叔一齐加快了节奏,震得广场上的所有人耳膜都一阵隆隆作响。
真是奇妙。一种前所未见的宏大叙事正在空地上发生,连接起遥远的过去、和遥远的未来。鼓音凝聚起妖怪们的祝福,也许很难用文字来解释这样的状况,但李荨之能感觉到他被寄托了他们的愿望——走出这片妖村,并且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活下去的愿望。
“嘿……嗬!哈!嚯!”
伴随着整齐的鼓声,人群也同鼓手一起呼喊起来。
李荨之稳稳地戴上面具,像过去的深竹一样走上前去,他不会唱那复杂古老的神歌,但是,走在众人包围之中的他正在凝聚足以与叶嵩抗衡的力量。
那些过去被他一人独占的能量。
“咚咚咚咚……”
鼓声戛然而止之际,他也又一次睁开双眼,眼中写满了毅然。
透过他的注视,叶嵩有一刻险些心魂一震。
。。。。。。。
叶嵩这个名字,其实是当年收养他的师父亲自为他取的。山高水远,方为“嵩”。小叶嵩非常喜欢这个名字,“嵩”,每每口舌之间相互触碰之时,他都仿佛能看到一条通向无限远方的天路。而师父,就是带他走上这条路的“神”。
说起来,自己已经记不清最初为何会被母亲抛弃了。过去的记忆总是格外模糊,如非铭心刻骨,根本无从怀念,但唯独与师父的相遇一直被他牢牢记在脑海之中。
连绵不断的雨下了整整一个月,他就那样坐在潮湿的草丛里,孤苦伶仃,胃袋空空如也,几乎快要饿死了。在迷迷糊糊得发烧的时候,是师父为他撑起了一只竹伞。一瞬,头上的雨水突然停歇,这让奄奄一息的小男孩稍微恢复了些许意识,他抬头望去,看见的就是一位白胡子老人和煦亲切的微笑。
那场景定格在他的记忆里,千年未曾褪色。
“你是不是无家可归了?没事,跟师父去山上吧。要记住,你一点也不可怜,你的爹娘把你生出来,就是足够的幸运了,以后你的路,要靠自己去走,明白吗?”
“师父……”
自此,小叶嵩便开始跟着老人在道观里做活儿,挑水、砍柴、整理房间,什么都干,也会下到田里帮忙种地,或是缝缝补补,为观里的师兄弟准备过冬的棉袄。除此之外,每日的修行也必不可少,他要爬上三百三十三阶的楼梯,去山顶的石洞里学习吐纳、听师父讲授人与万物的关系。
有时候他也觉得累、想偷懒多睡一会儿,但一想起师父对自己的拯救,又觉得不好意思留在道观吃白饭。只要有人需要,他就一定会去帮忙。
“嵩儿,我叫你吃这么多苦,你该不会怨恨师父吧?”师父也曾经这样问他。
小叶嵩连连摇头。
“不!师父就是我最尊敬的人!我感激师父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怨恨?”
“嚯嚯,好,好啊。”
师父笑容满面地拍了拍自己的头,这让叶嵩感受到了无比的幸福。他想用自己的一生来回报这个老人。
很快,小叶嵩长大了,力气也越来越大,一次能挑两大桶水,还能上房修瓦、一个人推动骡子才能拉动的石磨,也能看懂艰深晦涩的古书,同师父讨论书中记载的内容。只是,师父从不让他参加炼丹的工作,叶嵩也只觉得是自己资历尚浅、不足以回应师父的期待,平日更加刻苦学习,想早日成为师父的鼎力帮手。
——直到那日为止,他一直都将师父视为最重要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