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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08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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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朱渐的掩护下,李荨之从一侧快步接近了衣袖飞舞的杏花,一把揪住了她身上的丝带。
杏花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她疯了一样想将他奋力甩开,然而为时已晚,李荨之戴着戒指的手已经伸进了她的胸口。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触感——他决定在前来妖村之前学会戒指用法的尝试是正确的。想要知道杏花和碗花的过去,他就必须用芒桂子婆婆交给自己的遗物来寻找答案。操作者需聚精会神,以银戒表面接触想读取之人的心脏或大脑,而后,便能像播放影像资料一样进入她的世界。
徐淮安残留在伞中的记忆,亦是同样的原理。
虽然不明白具体原因为何,但在妖村,人强烈的感情能凝结为信息化的图像,储存在某种载体之内。
婆婆留下的戒指,就是读取它们最简单的方法,甚至可以在对方并不接纳的情况下强行“解读”。
几圈水纹扩散开来,时间在那一刻好似静止,杏花飘舞的长发也像失重一般悬浮在空中,李荨之的双脚离地,身体僵住不动,唯一运转的,只有他的大脑。通过高速擦肩而过的信息流,他终于得以一窥杏花的过去。
——那被她自己遗忘掉的真相。
。。。。。。。
[明,洪武二十年。]
八月十五,夜。
依着太祖定下的规矩,夜禁之时,一切夜间活动令行禁止。然则,在这凤起路的尽头,一座名唤“六甲”的酒楼却依旧灯火通明,往来宾客络绎不绝。
酒楼的气氛与六甲之名极为相称,不论哪方面都是“冠绝天下”,室内装潢考究,富丽堂皇,酒菜也是琳琅满目地摆上了数十桌,围坐在圆桌边的酒客们衣冠楚楚、风流倜傥,一个个手持青扇,腰环白玉,仔细看去,均是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奇怪的是,一名二十来岁的红衫男子独自站在走道里,面容憔悴,胡茬杂乱,身上无半件像样的饰物,只勉强称得上干净而已。
他只是呆站在那儿而已,便已与周围格格不入。
店小二不耐烦地拨开人群,走上前去,冲着他就是一通怒喝。
“哎哎哎,你!就是你!你怎么又来了?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六甲楼是贵客才能来的地儿!”
小二的声音尖锐刺耳,男子却不急不躁,只腆着笑脸道:“我也是六甲楼的客人,如何来不得?”
“客人?有你这样贫贱的客人吗?看看你这身打扮,像什么话?刘牧之,你要是再不走,我可要叫小厮来‘请’你出去了!”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小二的语气已然带上了强烈的威胁色彩。
他却也站直了腰,巍然不动。“好啊,若你敢轰我走,我便去报官!如此,六甲楼公然在夜禁时分开门揽客的事可就……”
“你——”
小二连忙变了脸色,一把捂住大大咧咧的刘牧之的嘴。六甲楼背后的确有高人罩着,所以才敢在夜里偷偷做生意,但要是真被人去官府现场举报,便是那位高人也不方便随意包庇。
就在这时,一位面带红光、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按住了小二的肩。
“何事?安静点,客人都还在呢。”
“掌柜的,这小子耍无赖!”小二气得肩都在发抖,似是在等他的最后决断。
掌柜的轻轻打量了刘牧之一眼,视线很快从他身上移开——像是在证明自己的大公无私,过了半晌,他才开口,口吻里还夹杂了些默许的无奈:“……你也是听说了金碧姑娘的事才过来的吧,消息倒是灵通。不赶你出去也可以,但别碍着我们做生意。”
刘牧之顿时大喜过望,堆起笑容连声道:“多谢,多谢掌柜的!”
“哼。”
小二默默在身后朝他甩了个巨大的白眼。
在陈旧的木楼梯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后,刘牧之也不管周围投来的异样眼光,自顾自地傻笑了起来。
其实他今天前来六甲楼,确实是别有用心。
早些时候,他去书斋帮人抄书赚些小钱补贴家用时,遇到了书斋的书童小黄。
“刘大哥。”小黄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上去贼机灵,“过来,这消息我可不会告诉别人!姚金碧这个名号,您听说过么?”
刘牧之略微沉吟,道:“姚金碧?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那位伶人?”
“没错!她今晚迟些时候要在六甲楼现身,据说姚金碧有个随身携带的演奏琵琶的侍女,擅长舞刀弄剑,眉心还有一片红杏贴花……”
小黄只说到这里,刘牧之便立刻变了神色,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大哥?”
——演奏琵琶、舞刀弄剑、红杏贴花。
不会有错,这个人一定就是“她”!
犹记得上次辞别之时,他承诺她,要功成名就后回来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岂料自己遭奸人诬陷,一贬就是好几年……即使左迁去了荒芜之地,他也不曾忘记奋发图强,总算争来了个随浙江按察使一同赴任的小官职。
杭州府是南边最富庶的地方,他能回到这里,也算是天意。
定是上天被他的执着感动,才赐给他二人相见的机会。
想着想着,刘牧之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此景恰好被六甲楼内路过的另一名青年看在眼中。
“呦?这不是大名鼎鼎的三甲才子、刘牧之刘先生么?怎么,您不是刚从西北调回来吗,怎么还有闲钱来六甲楼挥霍呐?哦,我忘了,您最近手头紧,所以才来酒楼说书补贴家用,可真是辛苦您嘞。”
刘牧之慢慢抬起头,发现来人正是最看他不惯的死对头,王国富。
五年前,科举重开之时,被誉“才学过人”的刘牧之初应童生试,便以第一的成绩进学,一时风头无二。可惜后来他却仕途不顺,反而被这些新考上的秀才超越了过去,被奚落也实属常情。
“王大人!”出乎意料的是,刘牧之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感到羞愧,不仅如此,他还露出一个堪称厚颜无耻的笑容,“刘某不过一介落魄书生,谈不上挥霍,平日薪俸不多,来酒楼说个书顺便养家糊口而已。若您有几个闲钱,便多打赏给刘某几两银子,岂不两全其美、幸哉幸哉!”
见嘲讽无果,王国富悻悻地挥了挥袖子,呵斥道:“笑话!堂堂读书人,无心科举,整日就知念叨那些个神鬼怪志,我看你是脑子不清醒了罢!”
言罢,便愤然离去,留刘牧之一人四仰八叉地坐在台阶上,自言自语。
“不给钱就不给钱,还这么多嘴干嘛。真啰嗦……”
觥筹交错之际,站在二层游廊上的妙龄女子轻叹一声,似是在有所惋惜。
“你可看见了,杏花。”在他身旁,一位上了年纪却风韵犹存的妇人伸出手去随意摆弄着头上的花簪,“人性善变,刘牧之也不是当初那个温良俭让、智慧过人的刘牧之了。得亏你放下得早。”
“人性善变,却万变不离其宗。他终究是最懂我的。当年负我……也是我为形势所迫。”名叫杏花的妙龄女子呢喃道。
她的目光百转千回,最后停留在刘牧之身上,像是想努力寻觅某种难以言表的情绪。
妇人不屑地摇了摇手帕。“唉……不是妈妈我针对他,可他现在怎么看,都只是个不知廉耻的流氓痞子。”
“牧之兄不是那样的人。”
“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