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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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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
下雨了。
李荨之抬起头,脸上立刻被一滴冰凉的液体砸中,他条件反射性地眨了眨眼。明明姐姐说过今天不会下雨的,看来村里的天气和外界并不共通。
但眼下最严峻的问题不在这里。他在外晃荡了一整天,居然这么快就入夜了……可他还没找到落脚之地。他承认自己胆小,但,若是他有胆量住进那间被蝙蝠霸占的屋子,指不定第二天人们发现的会是一具怎样惨不忍睹的干尸!
“不……还是算了……”
他想象了一下尸体上千疮百孔全是吸血小洞的场景,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本来就发愁去何处过夜,如今……居然还下起雨来了。真是天公不作美……屋漏偏逢连夜雨……雪上加霜的是,连肚子都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为什么他一时兴起就念着竹伞的秘密踏进了妖村?或许他只是想逃避枯燥的学校生活、逃避钻到钱眼里的爸妈、逃避无缘无故孤立他的同学、逃避一切会给他施加压力的东西,他还以为,到了妖村,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他终究也不是幻想故事里的主角。
身无分文,又无一技之长,还不愿随波逐流、巧言令色,这样的人是不会受欢迎的,这就是冷冰冰的现实不论在妖村还是外头,本质都一样。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因缘巧合逆袭人生的好事,上天不会那么慈悲,只有在对世人降以苦难的准则上,他总能做到众生平等。
“轰隆——”
落雷浩荡,雨势有增大之意。为了躲雨,他撑着旧竹伞一路飞奔,来到溪水旁的小拱桥下。
“难道我不该来这里吗……”他叹息着擦掉裤腿的水滴,它们黏在皮肤上,很难受,“总不能就这么饿死了吧……”
他不是不想找吃的,是实在没办法。白天里他曾经跑去农田附近偷橘子,橘子没偷到,屁股还挨了一下——他逃了好远,才发现鞭打他的是个穿戴整齐的稻草人。连稻草人都成精了!这村子一定是哪里有问题!
天空逐渐暗了下去,仿佛没有休止的雨水打在溪流表面,哗啦作响。石拱桥的脚下湿气很重,又没太阳,溪水比雨水的温度还低,没过一会儿,李荨之就被冻得瑟瑟发抖了。
必须得想点办法。如果在这里认输的话……不管去了哪儿,他都一样只会是个输家。
“好冷。”
李荨之忽然想起了他在学校里遭遇欺凌的过去。
他不擅长与人交往,或者说,表现得不像寻常的十四岁少年。他特立独行,很少关注男孩子们喜欢的流行话题,而且五官生得有点像女生,说话总是和和气气的,在许多成年人看来,这就是没“男子汉气质”的表现。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同学们就笑嘻嘻地往他的文具盒里放毛毛虫和女孩子用过的卫生棉。不需要别的理由,只要有一人因无聊开始欺负他,剩余的人就会一拥而上。
都是些容易被煽动情绪的傻瓜而已。他板着脸捏起卫生棉的一条、丢进垃圾桶时,全班都响起了热闹的起哄声。
“我就说了他是个女生吧?”
“真丢脸,哈哈——”
一日一日,一如既往。他不是没试过改变现状,但爸妈不以为意,老师只会轻描淡写地将其归结为“小摩擦”,姐姐又不能帮他,唯一理解他的曾爷爷早早去世,他无处可逃,只能独自缩在被子里叹息。“要是能突然消失、过上一段新的人生就好了。”他暗想。
在那段灰暗得看不到未来的日子里,他时常打开几年前在旧货市场上用40元淘来的古董随身听,插上耳机,循环播放那首自己最喜欢的日语歌,米津玄师的《Loser》。听着听着,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随着他蜷缩的动作,胸前渐渐温暖了些许。几分钟后,他从被子里探出了头,望向窗外一片漆黑的夜空。
耳机里忧郁独特的男声,混乱魔性的曲调,典型的一个游离于人生之外的孤独症患者,这就是那一刻,他所拥有的全部世界。
那个人唱道:
“……四处彷徨后终于到达,这里总该是乐园了吧。”
那么他呢。他的乐园是哪里呢?是这个神秘的妖村?还是说,这里是他认清现实的考场?
“我不想当只会逃跑的胆小鬼。”
他下意识地搂住了胸前的竹伞,从那里获取最后一丝暖意。若真是曾爷爷将他指引至此,他也有义务相信这次狼狈的旅行不会毫无意义。
他得站起来,做点什么。
“咳、咳。”
脸颊濡湿,发丝黏在皮肤表面,很是难受。李荨之再次撑开伞,艰难地走出了躲雨的拱桥,沿着石阶向上,来到离溪流最近的房子前,用力锤了锤门。
风雨交加,敲门声被呼啸的杂音掩盖住,很难发现。过了大概几分钟,才有人出来应门。那是个三十来岁的男性青年,长相和人类非常接近,唯一不同的是……他手上好像拿着一块血淋淋的肉排。
李荨之倒吸一口凉气。他强行维持冷静,张口问:“……你好……请问有什么工作可以让我做吗?”
站在应门人的角度上看,李荨之的来访十分诡异。长得一脸凶相的寅虎儿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嚯,原来不是他的幻想。是真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少年误入此地。
“什么?找工作?”
他一手撑在门框上,身上的灰色劣质西装像是很多年没换过了,还有烟头蹭过的痕迹,一头蓬松的黑色短发向上翘起,别有一番力度,脸上还有短短的胡茬。
“对。”
“就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别说笑了。我家可是做板龙的,苦着呢,小孩子没法掺和!一边呆着去!”
“板龙是什么?”
“你连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想来做帮工?走走走,我忙着呢,师父还要教我新的段子。”
他咬下一块手里的牛排,手上一用力,门就“啪”地一声又关上了。只留下李荨之一人被他撞门的动作惊得双眼一眯——他还以为自己就要小命不保了。
当他坚持不懈地试到第五户人家时,还是没人愿意答应雇佣他。
“是那个人类?”门里的大婶捏着鼻子连连摇头,“别过来,我不喜欢人类,光是听到你的声音就觉得烦。你若想把这伞贱卖给我,倒是可以。”
“那可不行!它对我来说太重要了……要不,我把手机卖给你?”
“砰——”
他没有得到回答,那狐狸耳朵的大婶就已经快速关上了房门。虽然手上有伞,但彻夜连绵的雨水早就湿透了他的衣衫,劣质布料紧紧地黏在皮肤上,又沉又冷,让人没法冷静思考。这绝对是他有生以来度过的最糟糕的一个夜晚。
他试图站在屋檐下躲雨,可是没用,雨水通过风的传送很轻易地打在他脸上,拍打一次,就夺走几许残余的体温,现在他已经连寒意都感觉不到了。冷到极致,他反而感到了某种近似于错觉的燥热。
头好沉……想睡觉……起码让他坐在火炉旁边喝杯热茶……哪怕只是暖暖身子也行……
“哟,李荨之。你睡着啦?”
突然,黑夜之中,有人叫了他的名字。他慌忙在雨声中抬头,与满脸坏笑的小男孩对了个正着。
“好久不见。”小男孩说。
李荨之有点困惑地皱了皱眉。小男孩失望地甩了甩屁股,像在嫌弃他的记性过于迟钝,而后哧溜一声、幻化为之前那头凶猛模样的黑狗。
李荨之这才疲惫而惊愕地抬起了唇瓣。
“你是……”
半小时后,妖村进入了静夜模式,街道上隐约可见的几盏灯笼也熄灭了。李荨之站在昏暗邋遢的房间中央,脱掉身上被水泡胀的T恤衫和裤子,食怨则低下头从旧衣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条破布,头也不回地扔给了他。
“接着!”
“谢谢。”
李荨之犹豫着要不要问他为何出手相助。但就在他努力想擦干身上的水滴之时,突然有人破门而入。狂风骤雨如失控的泥石流一样冲进屋子里,冷得他浑身哆嗦。
“荨之!”
深竹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手上是一把深黄色的竹伞和一只纸灯笼,烛光被风雨削弱得很厉害,只余下淡淡的亮度,在拼命挣扎。
李荨之连忙扯起食怨丢过来的新衣服,好像是件麻布做的汉服,他也管不着那么多,随意往头上一套。
“……是深竹?你怎么来了?”
“噗……哈哈哈哈!”
一旁的食怨大笑起来。他就喜欢看到别人出丑的样子,心里贼爽。随着他的笑声越来越大,李荨之的脸色也越来越难以言喻,这下可好,他连裤子都找不到时机套上了,只能暂时用上衣的下摆遮住要害部位,略带不自然地往桌子后面挪了几步。
这样应该看不到了吧……
“他在对你做什么?”深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站在角落里扣牙缝的食怨,马上产生了某种误会,“食怨,我不是说过,吃活着的人类是……”
“你好烦啊,我只不过是在给他换衣服而已啦!”食怨用更大的声音盖过了他的警告,“浑身湿哒哒的会感冒吧?真是的!”
他还是那副“嫌弃死了”的表情。
深竹也是一脸愕然的状态。大晚上的,他得了杏花的消息就慌忙提了灯过来,是因为以为李荨之出了意外,没想到,居然正好撞见了食怨和他在一起“坦诚相见”的画面。此刻深竹心里也是若干思绪齐齐飘散。